李淼睜開了眼睛。
地上趴伏的甲胄、血肉和黑衣太監們猙獰的殺意,全都消失在視線之中。目光所及的一切,僅剩一抹玄黑,再無其他色彩。
時隔十月,他再次踏上了這片沙灘。
腳底傳來的松軟觸感,吹拂而來的風,海浪翻卷,無數細小的水珠落到臉上,一切都是那么真實而熟悉。
只是相較于皇陵之戰中的那次進入,這次,李淼隱隱有種感覺。
這感覺極其奇怪,毫無理由、毫無根據,也并不清晰,但心中就是無比確信。即使是理智再如何覺得蹊蹺,這感覺就是沒有半點動搖。
李淼看向遠方海面上緩緩卷動的漆黑風暴。
他聽見自己在對自己說。
“來。”
李淼嘴角勾起,朝著前方海面走去。
“不對!”
寸冬從墻面上滑落下來,死死盯住了閉上眼睛的李淼,甚至無暇擦去嘴角流出的鮮血,表情驟然變得驚恐。
“他…在修成玄覽!”
其他黑衣太監陡然面沉如水。
“什么!?”
“可是!他明明沒有…莫非是因為他殺了鄭安期?”
“可他才剛剛推演出功法,皇陵之事中他能突破是因為命三路他本就修成了…修都沒修過的玄覽,他也能臨陣圓滿嗎!?”
話在空中,人也在空中。
寸冬和其余四位黑衣太監,都在朝著李淼殺過去,沒有絲毫停頓。
震驚歸震驚,他們的選擇從來都只有一個,就是在李淼睜眼之前將其殺死。他們可不會站在原地長吁短嘆,任由李淼施為。
不如說,之前皇陵之戰中,還有籍天蕊為李淼護法,現在他面前卻是空蕩蕩一片,沒有友方,只有敵人。
現在反而是殺死李淼,最好的機會!
真氣催動宮內秘藏的高明輕功,只是一瞬,寸冬已經殺到了李淼面前,一掌拍向胸口!
海水沒過腳面。
李淼跨入漆黑的海水之中。
他伸手抓起一捧海水,液體在手心之中漾開波紋,又順著指縫流下,回歸大海。
復又前行數十步,海面已經與胸口齊平,細碎的白色泡沫在衣物上生出又破滅。
如墨汁一般的海水阻隔了視線,腳底傳來觸感,李淼踩在了一處斷崖之上。再向前,他將完全落入海中。
恰好在此時,李淼胸口傳來一陣刺痛。
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掌印,沒入皮肉之中。
“呵。”
李淼嗤笑。
只看掌印的形狀就知道,這是寸冬的掌印。
看來這片沙灘并非是與世隔絕之地,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會反映到他的身上。這是好事,省的李淼把握不準脫離幻境的時間。
至于外界毫無反應的本體會不會被黑衣太監們干掉…至少七八招之內,李淼還是有把握的。
皇陵之戰后,李淼推演出的第二門武功。
“金身”。
純粹的防御功法,一經催動就會自行運轉。但前提是無法動彈,也無法運行其他招式和內功。
雖然在大朔天人爭斗普遍攻強守弱的條件下,這門功法也無法做的太過,同境界下只能撐過七八招,放在其他人手中顯得雞肋,但在李淼手中卻是正合適。
畢竟,不是每次都會有籍天蕊為他護法。
果然,下一個瞬間,李淼的身上出現了數道傷口。
李淼并不在意這些傷口。
但忽然,他眉頭皺了起來。
李淼抬起左手,探向右肋上的一道劍傷,傷口不深,想來是那用短劍的黑衣太監的手筆,入肉兩寸,尚未觸及內臟,并不致命。
李淼卻是伸出兩根手指,毫不猶豫地摳入了傷口之中。
黏膩的水聲。
半晌,他將手指抽了出來,放到面前。
手指上一片漆黑。
漆黑的液體從手指上滴落,落入下方與其一模一樣的汪洋之中。
李淼猛然抬頭,視線掃視四周緩緩卷動的海水,笑了出來。
再沒有一絲猶豫,他朝前跨出一步。
沒入海水之中。
“不對!”
寸冬一掌拍在李淼胸口,竟是發出金鐵交擊的聲響,仿佛拍在一塊生鐵之上。
反震之力由手臂傳導至全身,他噔噔噔后退數步卸去勁力,愕然抬頭看向李淼。
“這又是什么邪門兒武功!”
“他站著不動、心神不在,我全力一掌竟然只能破開他的皮肉!”
其余四位黑衣太監也是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只一個勁兒地朝著李淼周身攻去。
劉瑾做下安排之時,他們只覺得劉瑾謹慎,這計劃對付一個三路圓滿的敵人,已經可以說是穩妥。
但劉瑾當時卻是死死地皺著眉頭,來回踱步,不斷加碼,若非是順天府那邊的事情更為重要,加上其他太監不住勸阻,他怕是要將所有籌碼一并推到南京。
眼下,黑衣太監們終于明白了劉瑾的謹慎。
眼前這個閉著眼睛的錦衣衛鎮撫使,是個無法用任何常理來衡量的怪物。
寸冬合身而上,一掌打向李淼天靈。
再度被反震開來,他沒有后退,生生吃下了所有勁力,手心的血肉都綻開來,寸冬的手掌只抬高了兩寸,便再度朝著李淼的頭顱打去!
寸冬手心傳來劇痛,他目光中卻出現了一抹欣喜之色——李淼的頭頂,也有一縷鮮血正順著額頭滑落。
能攻破!
能殺!
短劍和勾刃在李淼身上劃出一片細碎的傷口,兩個黑衣太監猛然抬手,朝著李淼的雙目刺去!
斷刀劈向李淼的后頸!
拳頭砸向李淼的下陰!
或許這一招,或許下一招——就能攻破李淼的護體功法!五位黑衣太監已經是目眥欲裂,將丹田的真氣全部擠壓出來,灌入這一招之中!
勾刃與短劍已經到了李淼眼前一寸!
寸冬的手掌已經貼到了李淼的天靈!
但下一瞬——寒意,攀上了他的脊背。
一雙眼睛,在咫尺之間睜開。
由額頭流下的血,在眼角勾勒出猩紅的紋理。蘊藏著暴虐和戲謔的目光盯住了寸冬的眼睛,叫他手上的勁力都不由自主地消去了三分。
恐懼。
被逼到了極限的恐懼,抓住了寸冬的心臟。
金鐵崩碎之聲,驟然響起。刺到面前的短劍和勾爪被一拳砸碎。金屬破片劃過寸冬的面頰,留下數道狹長的傷口。
寸冬的手臂被摘了下來。
與此同時,他聽到那人說。
“喲,玩的開心嗎?”
“現在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