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東而來的車駕,二十多輛,人不過幾輛車,后面皆是行李…
進東京城,從東北而來,走的竟也是新曹門…
第一輛車最大也最舒適,程小娘早已掀起了車簾,去看那雄偉的城墻…
口中也在說:“這便是東京城了!”
車內還有兩人,孟玉樓自也在往外看,臉上皆是驚嘆:“原來東京城這般的大…”
顯然東京的大,超出了孟玉樓的想象…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便也是驚駭不已…”扈三娘接的話語,她頭前隨著程小娘來過一次,那時候,趙桓還是太子。
卻是世事無常,變遷也快。
車駕進了門洞,便是城內,城內一派忙碌繁華的景象。
怎么看都看不厭…看多少次都會讓人覺得有意思…
車內忽然有些沉默,不免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如夢似幻…
車沒停,左右本就有許多軍漢護衛,此時此刻,卻又跟上來不少軍漢,打馬的打馬,步行的步行…
只管簇擁著車駕往前走,前面遠遠,還有開路之人。
便也有百姓來問:“這是哪里來的貴人啊?怎么這么大的排場?”
軍漢也真答:“燕王妃大駕!”
“啊?燕王妃?那豈不是就是皇后娘娘到了?”
更有人左右去喊:“這是皇后娘娘的車駕,是皇后娘娘入京了!”
只管呼喊起來,左右行人立馬都圍了上來,瞬間就圍得無數,好在前頭有軍漢驅趕開路,否則這寬闊的大道只怕也堵得嚴嚴實實…
也有人呼喊:“皇后娘娘!”
更有人跳起來去瞧,便想著見一見皇后娘娘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車簾子是早已放下來了,程小娘也不往外看了…
車內,一時便是沉默…
三個女子互相對視來去,還有兩個孩童,被車駕的搖晃早已哄得沉睡…
著實有一種夢幻之感,夢幻得三人一時不知說什么是好。
倒也早就知道這些事,一路上來也沒真正去想,直到入了東京城,真有人在喊皇后娘娘的時候,才真實起來,真實了,不免更顯得夢幻非常…
是扈三娘先說話:“他們喊著皇后娘娘,自就是姐姐了…”
程小娘還看了看自己,丈夫出征去,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一會兒打這里,一會兒打那里…
好幾個月后,丈夫成天子了…
說不出是欣喜激動,還是誠惶誠恐…
還是扈三娘說話:“皇后娘娘…”
說著話語,扈三娘面色之中,還有笑容…
這一笑,倒是真打破了一種奇怪的氣氛,程小娘也笑言來說:“扈貴妃…”
扈三娘也聞言一愣,轉頭去,再笑:“孟貴妃?”
卻是孟玉樓一語來:“怕是當不得真…”
孟玉樓此時此刻,竟是還真不信,或者說將信將疑…
卻不知,就在車窗外,吳用腳步在跟,側耳在聽,此時他忽然接了一語:“豈能不當真,千真萬確!”
只問吳用此時此刻,都忙成什么樣了,但即便千忙萬忙之中,他竟是還親自帶人來接蘇武的家眷入城,還親自步行走在車外…
便是蘇武麾下不知多少人,也唯有吳用此時此刻能起得出這個心思來…
便是吳用接這一語,孟玉樓竟是面色一慌,真有心慌,當妾室她會,當貴妃,她覺得自己肯定不會,當不來…便是心虛…
程小娘開口一語:“多謝吳學究一路來迎…”
“都是應該,分內之事,燕王家事,那就是家國大事…”吳用在車窗外接著話語。
程小娘聽著話語,忽然腦袋里想起什么來,許是昔日讀過的史書,許就是她本身有這份機警,回了一語:“其實不必如此麻煩吳學究,想來吳學究此時此刻,定是忙碌非常,走個路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家國大事,往后吳學究可萬萬不可如此才是…”
吳用在車外聽得也愣,這…馬屁好像沒拍對…
亦或者說,這位皇后娘娘,似也不是那么好打發的女子…
不免也知道,這條路,怕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吳用一語答來:“王妃放心,萬萬不會誤了公事,此番也是大王叮囑一語,下官在大王面前打了包票,說一定把此事辦妥,所以才親自來迎,往后王妃平常之事,自是有人奔走…”
“那就好…吳學究乃是大王身邊股肱之人,辦的皆是大事要事,精力寶貴非常,著實不必耗費在這些小事上,甚好甚好…”
程小娘慢慢說著。
吳用心中一緊,別看這位娘子年歲不大,還真不是一般人物,著實厲害,只怕也有的是手段…
此行,倒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知道了未來的皇后不是易與之輩,是要著重認真對待之人。
吳用立馬換了一個話題:“前面一直走,就到皇城了,若是官員入宮,多走南邊的左掖門,偶爾也走右掖門,有大事的時候,會開中間的大慶門。王妃進出宮闈,自不同此,一般而言,走東北邊的晨暉門,如此就直接可到延福宮內…”
別看是幾句好似沒什么意義的話語,其實也很重要,便是當皇后的第一課…
“嗯,記下了!”程小娘點頭答著。
吳用心中一松,繼續說:“王妃,往后就是后宮之主了,后宮諸般門禁,皆在王妃之手,何人進出之事,乃至如何走動,王妃也當有一個章程…來日,下官也讓人找一些宮中之人寫一個章程遞來,讓王妃有一個參照之法…”
“多謝吳學究,讓學究費心了…”程小娘還真在記,其實也心虛,當皇后豈能是簡單之事?
諸事皆有規矩,皆有章程,也是要管理許多人許多事的,不免真得學。
吳用心中一喜,這一趟更不白來了,終于算是真的說上話了,也有了情分在其中。
路子對了,那就繼續,吳用又說:“關于宮闈之內聽用人手之事,先前的,大多都散了去,想來大王之意,自是都要用新人,這些事,下官也不敢多問,只待王妃與大王去商議就是…不免就是宮娥與閹宦…”
程小娘在車內,便也微微皺眉,只問:“我從京東帶了不少親信之人來…”
“嗯,女子自都無妨,但男子不可再用…因為宮闈之中,只能用閹宦…”
吳用答著,這也是個大問題,只是燕王不操心這個,或者說燕王也沒有多余的心思來操心。
宮城護衛,這是好說的,但真正宮內,不能都是女子,畢竟也有一些重活累活,乃至還有與外界之人接觸的事,自是要身強體壯之人,就是閹宦…
頭前趙佶的閹宦,自都散走了,或者有些人跟著趙佶去了…
眼前空空蕩蕩的皇城,如何是好?
程小娘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答:“那待我與大王商議再說…”
“好…”吳用點頭,又道:“大王近來,著實忙碌,也少人照顧,吃食也多是軍中之物,既然王妃來了,后宮便也有主,人手也有,當是要讓大王吃得好一些才是…”
“嗯…”程小娘還是點頭,這些話這些事,她都記下。
說著走著,晨暉門自也就到了,程小娘再次掀起車簾,抬頭去望那宮城高墻。
門口之處,自是軍漢鐵甲哨位。
頭前還有檢查,男人只管一并都攔下,吳用也說,自會去先安排個住處…
然后還要搜查一番,倒也不是怕什么違禁物品之類,畢竟是王妃車隊,卻還是要搜查,只怕有人躲避其中混入宮去…
搜完,車隊再進,軍漢們來趕車,先過一道宮墻,便是宮道,兩邊皆是高墻,只待再到一個門,才真入宮。
大殿小殿,側殿偏殿,諸般大小院落…自更有那雅致非常的亭臺樓閣…
程小娘此時,雖然心中也有驚嘆,但卻心思里越發沉著不少,面色之中不茍言笑,只管隨著吳用去安排…
皇后寢宮,自就是程小娘的寢宮,程小娘自己也到處走走看看,熟悉熟悉…
諸般行李都在搬,從京東隨著而來的丫鬟下人之類,也有十幾人之多,都在忙碌…
這邊程小娘寢宮正殿落座…
吳用見機非常,只管躬身:“那下官就先去忙了…”
卻是程小娘還問一語:“不知大王何時會來?”
吳用一語:“那著實不知,諸事忙碌,大王許來得很晚…”
“嗯,那吳學究自去忙就是…”程小娘點著頭。
吳用自是走了…
程小娘便又起身,四處去轉悠,一時間心思定下來,便真要有點女主人的心態,這個家,她得上心…
一草一木,一磚一石,她都得基本有個數,說干就干…
蘇武其實不遠,就在前面福寧殿里,福寧殿早已成了蘇武的辦公室,諸般條案越搬越多…
自又是議事,北邊來了戰報,乃蠻歸降,岳飛按照蘇武交代,要乃蠻諸多大小部落首領,皆派子孫入京來讀書…
這也是個大問題,可不是乃蠻一部,而是草原諸部,還有來日遼東之部,大小興安嶺,長白山里的部落,都是這個章程…
乃至還有黨項,西域,云貴廣南,羌塘吐蕃,其實很多很多,這需要一個大學校…
這個學校怎么辦,便是重中之重。
這回議事,自是一次要議出個能執行的辦法來。
這邊說太學國子學,蘇武擺著手去。
那邊說直接進講武學堂,蘇武也擺手去…
又說專門給這些人辦個學堂,蘇武還是擺手…
都不好,國子學與太學,來日也是要改革的,這些學校里,少了幾分熱血剛硬,都是圣賢,不好不美…
講武學堂,那也不好,軍漢其實天生會排外,這些人去,不免真受欺負,要打要殺的,反而是負面效果。
乃至給這些部落培養軍事人才,那真是做傻事。
專門給這些人辦個學校,那這些人豈不是白來了?他們來,就得與漢人在一起,建立情感,建立認同…
想來想去,還是蘇武一語:“在京中辦一個忠烈學堂,但凡軍中忠烈陣亡或者重傷不能勞作之人,家中都可有兩個入學的名額,子孫可以,兄弟可以,侄子可以,堂兄弟也可。大小年歲皆可,以年歲分級入學…來日這些部落孩童,皆入其中!至于其中課程,來日再議,先把此事做起來,選校址校舍…嗯…不是近來得了許多宅子嗎?我看啊,就以往梁師成與王黼之宅就挺好,兩家本就是一墻之隔,合在一處,既大又美,就這么辦!”
宗澤只管點頭:“如此甚好,想來諸部送來的孩童也不大,忠烈之后,年歲多也不會大,同吃同住同教化…許幾年之后,效果拔群…”
“是這個道理!”蘇武點頭。
“還是大王想得周到…”宗澤心中自真欽佩,若是不談什么篡奪之事,只說辦事干活,宗澤對蘇武,一百個服氣。
“著草原諸部孩童先來,來了就先安排他們住下,先啟蒙識字…還有樞密院那邊,立馬也著手去辦,把諸多忠烈之后都統計上來…”
蘇武此時,什么事都急,不論什么事,但凡論到了,就要先著手干,一定要先開始,立馬干,至于其中問題,只待慢慢來完善。
也如那命令之中,文武不能交往之事,命令要先下去,至于到底會不會真的做得到做得好,那是后續之事。
便是這般事的核心,不上秤,沒有三兩重,上秤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規定,是一定要的!有了規定,才會有手段,才會有震懾之法,才會讓許多事在臺面下而不是大行其道。
而不是說規定,就是一刀切,就能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
這件事議完,其實還有一件更大的事。
已然就要登基了,國號都沒定。
宗澤張叔夜等人,那是不想問,不愿問,下意識避開這件事。
蘇武呢,是忙得不行,想過,也沒認真想。
此時此刻了,還是樞密院副使許貫忠問了一語:“大王,已然就要登基了,國號當定下來才是,便是許多人要準備祭文,也當有個名目…”
蘇武點著頭:“那你們都說說…”
宗澤張叔夜之輩,那是不會說的,只管低頭去。
許貫忠來說:“自古,以何而起,便是何國。漢高祖漢中王而起,便是大漢,唐高祖,以唐國公而起,便曰大唐。宋太祖以宋州而起,曰宋。大王以燕王而起,自當曰大燕!”
蘇武自己沒深入去想,此時聽來,也在點頭,倒也是這個道理,歷來如此…
蘇武也沒想著什么千秋萬代,因為蘇武知道,自己解決不了人類社會的所有問題,他也更打造不出一個完美的社會。
所以,不論是百年,還是千年萬年,來日,這個中國,總是要有一個新代號的…
卻聽宗澤在一旁開口,簡明扼要:“昔日之燕,蠻夷所立之國也!”
許貫忠也有話語:“昔日之燕,也從來不曾是天下正朔,而今大王,乃天下之正朔也,豈可相提并論。”
“便也真不好,也怕有人一知半解誤會,還以為此時之朝,乃與鮮卑之燕有關系…”
張叔夜也幫腔來說。
“要這么說,燕之國名,周王之分封,春秋戰國就有,何以不是正朔之名?”
許貫忠接著說,也是據理力爭。
蘇武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真是個麻煩事。
從古至今,其實還真就是這個傳統。卻也好似有人沒遵守這個傳統,比如后來的朱元璋?
一時,蘇武也覺得有些猶豫不決。
猶豫片刻,蘇武抬手一揮:“那就燕,沒什么千秋萬代之言,祖宗如何,咱就如何,只待哪一日,大燕也不美了,百姓也不喜了,該亡也亡!不論什么秦漢晉隋唐,不免都是華夏,都是中國,咱是替著華夏正朔,炎黃子孫,中國之地,守一段歲月罷了…”
宗澤看了看蘇武,答了一語:“既是大王如此來言,那便不爭什么了,燕就燕吧…秦也是一隅之地,漢也是一隅之地,晉隋唐宋,都是一隅之地,代號罷了…”
蘇武點頭:“就這么定了,告知而去,國號大燕!”
許貫忠心中也喜,終究是他在這件事上勝了一下…
頭前,吳用走進來了,稟報一事,王妃等人安排好了。
蘇武心頭一喜,卻是立馬又有麻煩事來,皇城之內奔走之人怎么安排…
蘇武皺眉一想,先想的…要不,以后就不用閹宦這一類人了?就用男人,就好比大戶人家,有丫鬟,也有小廝…
只要分開居住,管理得當就好…
只管蘇武開口一說。
滿場,皆是反對…
許貫忠都言:“此,一面去說,便是人心人性,不可逆也,遠近,必出亂事。另一面去說,子嗣血統,萬萬不可有絲毫差池,便是一絲一毫的懷疑都不能產生,此乃家國穩定之要,否則來日,必會天下大亂,百姓生靈涂炭!”
這話,還真給蘇武說得有些無奈。
什么君主立憲,什么上下議會,什么幾黨相爭之類…
蘇武想都沒想過,蘇武篤定一件事,國家政治,一定的是協商解決問題…
蘇武更篤定一件事,專業治國,精英治國。
長盛不衰,蘇武沒想過,短短幾十年,人死之后,萬事蘇武也掌控不住。
怎么確保專業出現在朝堂上,精英出現在朝堂上,這才是蘇武想的事情,這才是蘇武理解的體制之要!
其他什么體制也好,政體也罷,要么是與時代不符,不切實際,要么就是狗屁不通,歧途歧路…
穩定,也很重要,不動蕩,重中之重。
既然還是天子這一套…
蘇武無奈抬手:“把頭前散出宮去的那些閹宦,挑選年輕力壯之人百十個,先充入宮中再說,要都識字的,不識字的不要!”
吳用點頭:“下官這就去辦!”
“嗯,不要隨意與宮中加人手,某這一家人也不多,要不了太多人手!”蘇武還叮囑一語。
護衛是要的,怎么安全怎么來,伺候人的人,不免在蘇武看來,也是冗員,夠用就行,甚至可以提高一點待遇,但一定不要搞得人山人海,什么后宮佳麗三千,全無必要…
“得令!”吳用只管點頭,眼前,他好似又成了大內總管一般。
蘇武起身了,他還是急的,急著回去看老婆孩子。
起身一語:“登基登基,趕緊登基…”
便是催促…其實用不著催促,時間都定好了,就在三日之后了。
是蘇武自己等不及了,等得煩躁,事太多了。
大大小小的事,都很亂,亂成一團麻,蘇武還得不斷從亂麻之中捋出線頭來…
蘇武邁步在走,忽然轉頭又問一件事:“那趙構可有消息了嗎?”
吳用不答,宗澤等人不知。
唯有許貫忠來答:“還在查探…”
“還不冒頭…”還是蘇武在急,其實短短時間,趙構怎么可能冒頭了?
“散了散了…”蘇武轉頭快步去走,心情陡然又好了,一想到老婆孩子,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
也說另外一家人,也是老婆孩子,且還一大堆。
趙佶,搬到了李邦彥昔日的府邸里,還是借住,唉聲嘆氣倒是少了許多,反倒有了一種心安之感,終于是一切塵埃落定了,敗則不談,至少終于不必提心吊膽…
卻也立馬陷入了麻煩,一大家子,妻妾幾十個,孩子幾十個…
今日的飯好似都沒著落,其實已經餓了一頓了,也是此時此刻,朝廷太亂了,這件事上還真出了紕漏…
趙佶看著一群嗷嗷待哺,沒有辦法,唯有出門去,他倒是知道吏部在何處,他要去找找吏部之人,能不能提前支應一下他官職的俸祿…
趙佶出現在吏部,那可也熱鬧,這事倒也立馬就進了政事堂,宗澤大筆一揮,給他先支工資…
當然,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倒是趙佶,從吏部走回去的時候,腳步輕松非常…只管想著回去告訴那一大家子,晚飯有著落了…不覺心中也喜…
人生之喜悅,原來也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