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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待第二日,陳東果真不食言,東華門外,自是真聚來無數人,雖然沒有萬人,但千人必然是有的,還都是學子,不僅僅是太學,開封府學的學子也來了…
還有諸般邀約的士子之類,來了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人之多。
今日無有朝會,天子也在深宮。
東華門外倒是組織得極好,一會兒齊聲大喊:“除國賊,開言路,滅女真!”
口號簡短直接,只待喊得幾番,嗓子也要歇一歇了。
便有許多學子士子在朱雀大街路邊開始振臂高呼。
“鄰里鄉親們,昔日女真圍城,奇恥大辱啊,奇恥大辱!強盜都搶到京畿來了,河北京畿之地,多少同胞受難啊,男人被殺死,女人被擄掠,就是城外之事啊,燕王正是勢如破竹,朝堂之上,奸佞蠱惑天子,卻要罷兵休戰…奇恥大辱,何以能罷…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自也有許多東京人駐足在聽,有知道怎么回事的,有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已然嗡嗡一片在說…
沒什么文化的人在說:“直娘賊,燕王殿下打得好好的,連連在勝,卻要讓燕王殿下退兵,何也?自是因為燕王殿下與我等一樣出身低微,他們那些相公,自看不慣燕王殿下身居高位,國賊奸佞,定要除之!”
便有人擼起袖子叉腰來接:“是這個道理,亦如昔日狄相公,出身低微,自是受那些相公排擠…”
有文化的人在一圈,自也有言:“越王兵敗國滅身陷囹圄,臥薪嘗膽終得報仇雪恨,漢高祖困于白登,求婦孺以活命,歷經數代而雪恥。唐太宗城下之盟,以錢財女子解圍,厲兵秣馬終把突厥可汗綁縛長安!今我大宋,近些年常言再復漢唐之語,報仇雪恥就在當前,何以還有縱虎歸山之事?奸佞不除,國將不國!”
更有人接:“奸佞不除,國將不國,來日怕是攻守易型,來日再有女真兵圍東京,亡國不遠也!”
“唉…倒也不知是何人想出這等賣國之策,死不足惜啊!”
“還能有誰,就是那個超晉八級的尚書右丞王黼!不是他還能是誰?”
就聽頭前門口那邊,太學生們又喊起來了:“除國賊,開言路,滅女真!”
只聽得前面在喊,后面自也跟著喊…
再看這東華門的,哪里還是一千來人?人是越來越多,兩三千人都已經有了,連大道都顯出幾分擁擠。
似也還有人不斷從四面八方趕來,也是才知道太學生在上書請命,都來湊個熱鬧。
皇城之內,天子自也知道情況,著實焦頭爛額,王黼更也趕到當面。
其實還有人來,程萬里還在左掖門請見等召。
見不見,還得天子一句話。
天子此時不回左掖門那邊,而是與王黼說道:“實在未想,蘇武一個武夫出身之輩,如今竟已是如此勢大…”
天子是很意外,蘇武怎么可能在東京能有這般能量?
便是王黼一語來:“眼前之事,更可見陛下高瞻遠矚,此人如今是內外結黨,文黨武黨,其勢已成,若是此番不能內外剪除,來日可就真束手無策了!”
王黼說著話,也看著天子,心中其實緊張非常。
天子面色已然鐵青,經歷過趙桓之事后,天子趙佶內心理還真起了幾分變化,說變化在何處,也說不清道不明…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天子趙佶,少了許多以往的那些純真。
只聽天子面色帶有幾分狠厲,口號中慢慢說道:“秦檜…”
王黼連連點頭:“是他,此獠,定是燕王死黨!”
“朕要見見他!”天子一語來。
“嗯?”王黼有些詫異。
“且看那蘇武能允他什么,有什么事物,是蘇武能允他而朕給不了的…”天子思路著實清晰。
王黼恍然大悟,一語來說:“那臣這就著人去請!”
“速去!”天子擺擺手,又道:“把那程萬里宣來!”
王黼去請秦檜,程萬里不久之后到得天子書房。
程萬里見得天子,那是滿心憂愁,拜見之后,站在頭前,那是一語不敢先發。
只待許久之后,天子發問:“這東華門外之事,程相公定是知曉…”
程萬里脫口而出一語竟然是:“陛下,與臣無干,與臣無干系啊…”
是愚蠢也好,是愚忠也罷,或者說是骨子里帶著的軟弱性,乃至基因里帶著的對君臣綱常的崇敬…
以上這些形容,全部聚集在程萬里身上,程萬里在此道,已然是大成境界!
這與程萬里是不是一個好人沒有半點關系,他就是從小受的教育這么教的,就是這么長大的,且絕大多數大宋的士大夫,就這么過完一輩子…
北宋末年文官士大夫的無能與軟弱,那真是無以復加,以至于真的能讓神棍施展什么六丁六甲的法術來守東京城,真的能讓天子到女真人那里去當人質。
愚忠,甚至都是一個最頂層的美好詞匯,絕大多數人,其實連愚忠都做不到,因為至少愚忠之人真的能忠,真的能為國效命!
那就只剩下愚蠢無能與軟弱了!
真說起來,放在不算太長的時間之前,說有一日他程萬里會宣麻拜相,程萬里打死都不會信。
加上眼前這一次,程萬里這輩子,見天子的次數,許也不超過十次,還是因為他已然當過一段時間的宰相了,若是當宰相之前,滿打滿算,程萬里幾十年的人生里就見過天子三次。
程萬里此時,一邊下意識脫口而出“與他無關”的話語,一邊已是兩股戰戰,臉上豆大的汗珠在冒,后背更是感覺涼氣嗖嗖…
天子只把程萬里上下來打量,趙佶,再如何爛,他也當了二十多年的天子了,雖然許多東西都是空中樓閣,但在這樓閣里待久了,趙佶在程萬里這般的人面前,豈能不就是天上神佛?
再加上趙佶一副仙風道骨不染凡塵的模樣,只把程萬里打量來去,說不盡的威勢往程萬里的心中壓來。
程萬里便是躬身大拜再道:“陛下,臣萬萬不曾參與東華門外之事啊!臣心中之忠義,日月可鑒,日月可鑒!”
天子終于不板子臉了,稍稍放松一些,就問:“那你可知此事是何人在后推波助瀾?”
天子自己知道,卻非要問。
程萬里心中一緊,豈能沒有猶豫,只是稍稍抬頭與天子目光接觸了瞬間,他便已然開口:“定是王文恭公之后!”
人的軟弱,在于什么?
其實在于僥幸,越是有那種極強的僥幸心理之人,就越會軟弱。
程萬里此時的僥幸是什么?那就是夠了,足夠了,程氏一家子如今的地位名望之類,足夠了。
蘇武已然燕王之尊,那更是足夠了。
只要蘇武回來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這日子有何不好?已然是昔日做夢都不敢想的前程。
只問程萬里真的不知道這一切可能沒有想象的那么好?他許知道,所以僥幸,僥幸世人皆好,僥幸人心皆明!
僥幸天子仁義,許有一些打壓的情緒,但天子一定會顧及名聲之類,善待程家,善待蘇武…
這就是所謂軟弱的根源。
也是這大宋朝的政治爭奪,從來不會真正慘烈。
“哦!”天子點了點頭,此時心中大喜,原來…這程萬里還真與女婿不是一條心?
這個發現,著實驚人。
天子又道:“那…程卿以為此番女真上表之事,該如何處置?”
程萬里只管來答:“已然四海升平,定也是萬國來朝,而今正是仁德與天下,今日能容女真,便是上國之大度,如此天下皆知,定當仰慕上國教化,以陛下為楷模效仿,從此世間少有紛爭,各國子民,都安居樂業,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外如是,陛下千古之大功也!”
天子已然聽得是眉開眼笑,一語說去:“程卿深得朕心!”
本來是準備見一見程萬里,然后打發了去,再見秦檜的,未想見程萬里竟是有這般意外之收獲。
天子又再言:“程卿這一番大論,當寫成華章,與天下人傳知。”
程萬里立馬點頭:“回頭去,臣便寫就此篇,便取名曰《上國論》。”
顯然,程萬里對這一番言論,也還真有認同。
這事怪嗎?顯然不怪,歷朝歷代,這一類人從來不會少,有一個專有名詞:圣母婊。
這一類人,有時候病得太重,積重難返,那真就需要來點女真蠻夷往死里教訓一回…
“好,這一篇《上國論》,自是好得緊!”天子再去打量程萬里,心情好得不得了,連程萬里都“叛變”了,蘇武還有幾分勝算?
天子又道:“程卿且坐,坐一旁吃吃茶,再等一等,等一個人來,還有事要論一論…”
天子的手段,其實幼稚拙劣,想得也簡單,便是把人一個個叫來聊一聊,聊什么呢?
你幫我還是幫他?
孩童之法。
但真沒想到,這般孩童之法,在程萬里身上,卻真能見效。程萬里當場就表態,我幫你,我不幫他。
既然成了一回…那就再來一回。
不得多久,秦檜就來了,王黼一道來,自也拜見。
秦檜拜完站起身來,就站在剛才程萬里站的地方,當面就是天子書房里的御案,御案后面坐著的就是那仙風道骨之天子。
秦檜倒是主動開口了:“不知陛下召臣來,是何吩咐…”
天子也如剛才,把秦檜上下一打量,就問一語:“燕王于你,恩情深重?”
秦檜聞言一愣,這是個什么局?程相公也在,那這個局,應當不是攤牌之意吧?
秦檜來答:“回陛下,算有保舉之恩。”
天子點頭,面色就沉,忽然又問:“東華門外之事,是你在背后操弄?”
秦檜下意識搖頭:“臣…臣不解陛下之意…”
天子冷冷有言:“哼哼…不解?朕欲罷戰,燕王卻是要戰,你從太學而起,那些太學生都是你的門生,豈能不是你?”
秦檜還來搖頭:“臣著實不曾參與此事,陛下若是要讓臣出東華門去呵退那些太學生,臣自當盡力為之,但臣萬萬不曾參與什么上書之事!”
天子斜眼一看,就道:“連程卿都說此事乃爾等所為,你卻當面還在狡辯,欺君罔上,放肆大膽!”
秦檜下意識就看了一眼一旁坐著的程萬里,只看程萬里那表情模樣…
遭了!
眾人正為燕王死戰,怎么岳父大人反而先降?
秦檜當場就懵,天子這都是什么操作?
其實天子趙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操作,他就是想著簡單問問,你們幫我還是幫他,你們要是幫他,到底是有什么好處?朕也可以給…
然后就成了這個局面了。
懵圈的秦檜,連忙躬身大禮:“臣忠心可昭日…”
不等秦檜話語說完,天子直接高聲打斷:“那燕王到底許了你什么好處?”
這句話是趙佶一定要問的,叫秦檜來之前,就等著問這句話了。
秦檜連忙矢口否認:“燕王萬萬不曾許臣什么好處啊…”
“那朕許你個好處如何?”天子此時,當真自信非常。
秦檜已然滿頭大汗了,只管躬身:“臣為陛下奔走,乃本份也,萬萬不敢要什么好處。”
天子便是來說:“而今吶,事不必言,你們去把東華門外的人都清走,從今往后,朕自也知道你二人之忠心,只待來日,程卿進個國公,秦中丞進個三司使或是尚書右丞,都是好說…”
天子言語之間,渾身上下,皆是一副得意模樣。
也是這個道理,天子天子,天下之主,朝堂上下,哪里還有天子盤不順的事情?
程萬里是個什么人物?
秦檜又是個什么人物?
在都城之內,真有人能與天子權柄打擂臺?
只看天子稍稍發力,諸事自解。
若是今日這點事的盤不順,來日蘇武當真入京為官,那更盤不順了,那這天子還不得是個擺設?
一時間,秦檜也是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看得程萬里起身來:“陛下,臣這就去寫就《上國論》之文,往東華門去張貼,親自去勸誡那些太學生散去!”
這一番話,直聽得秦檜心氣一松,躬身一禮:“臣立馬就去呵退諸多學子!”
說完話語,秦檜心中就嘆,事敗也,燕王事敗也!
這事啊…這天下,終究是天子的天下,那些手段,在臺面下可為之,一旦上了臺面,天子權柄,何以能輕易撼動?
來日燕王,只怕也真要失勢…
只念天子仁義,不牽連旁人,來日,自當竭盡全力,為天子奔走!
便是秦檜又看了看程萬里,為何啊?何以就這么丟盔棄甲了?但凡程萬里頂著來,頂著與天子干,秦檜也少幾分懼怕…
程萬里丟盔棄甲了,那秦檜的官職,自就是天子一句話就沒了。
程萬里但凡頂得住,秦檜的官職也就輕易丟不了…
天子已然大勝,自如那得勝的將軍一般模樣,大手一揮:“自去!”
二人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立馬就去。
一旁王黼已然也是喜出望外,急忙上前拱手:“陛下好手段,陛下高明,幾言幾語便瓦解了那蘇武在京中之黨徒,如陛下這般謀事謀人,古往今來之天子,比起來,那都差了一籌去!”
天子趙佶已然站起,捋著胡須,笑出:“哈哈…君臣之道,自古如此!這朝堂要捋一捋了,如捋胡須一般,捋順了,天下自安!”
王黼只管點頭:“陛下高瞻遠矚,高屋建瓴!”
天子卻又一語來:“嗯…下旨,制曰,念武松救駕有功,守護有勞,擢升武松為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進三品懷化大將軍!命其速速歸去,不得有誤。”
王黼問來一語:“陛下,何以不將他調任到旁處去?自是離京東越遠越好,最好到南方去…”
天子還真答:“此人與那燕王情義甚篤,深受信任,近來朕也多有試探,此人少讀書,粗通文墨,詩詞文章書畫之類一概不懂,草莽之輩,不通大道,市井習氣頗多,草莽江湖好勇斗狠之輩,不足為用,便讓蘇武重用去再好不過…”
王黼聞言就笑:“那陛下封的這個官職,著實就妙了!那京東之地,蘇武心腹親信無數,與其讓別人來,不如就用這個武松,既是個不堪用的人,也占住了這個職位…”
天子捋著胡須,輕輕在笑,心情著實是好,一語去:“走,今日隨朕游一游艮岳…”
“陛下請!”王黼已然躬身。
東華門外,秦檜先去,自也真就把太學生們勸回去了,話語也簡單,一個小小謊言就解決了,只管與眾多太學生說,天子正召集群臣再議此事,上書已然起效,不必再多叨擾…
秦檜來親口而言,眾人豈能不信?
秦檜再將眾人來夸幾語,眾人自是以為自己又做成了一件為國為民之大事,高高興興回家去。
只管是沒有他們這些太學生,這個大宋朝得散,得亡。
卻是秦檜也還有頭疼之事,如今這輿論已經造出去了,士林文壇,販夫走卒,乃至那勾欄瓦舍…
哪個都在說要滅女真雪恥辱…
且這輿論,只會越來越多,何也?誰人不喜歡爽快,天下哪里有那么圣母?誰人不喜歡漢唐之強?哪里有人喜歡五胡之苦?
這事,若是這么發展下去,只待那燕王抗旨之事傳回來之后,又待如何?
秦檜絞盡腦汁,都難以想象將來那是個什么場面…這件事到底又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北地,臨潢府外,大軍對峙已然有二十多天了,自從上次一戰之后,蘇武不主動戰,女真更是守著營寨不出。
卻是大宋天子退兵的圣旨,到了…
女真人就在等這個圣旨,蘇武其實也在等!
天子在朝堂里操作一番,簡簡單單…
蘇武自也要在軍中操作一番…
(兄弟們,今日五千三,么么噠…我會越更越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