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麻早姐姐發現祝玖的時候,祝玖已經沒有人形了。”小碗說,“這件事情的詳細過程我也不是特別清楚,還是后來從麻早姐姐那里聽來的。說是因為對方看上去還沒有徹底淪為業魔,所以就想要試試看能否以回歸之力將其拉回來。
“回歸之力無愧于星球自然意志的重視,或者可能正是因為受到了如此重視,才會有冥冥中的力量對其形成了強化?雖然沒有辦法把完全體的業魔重置為生存者,但當時的祝玖估計是正好處在這個臨界點上,便被麻早姐姐恢復成了人類的形態。
“只不過,這個人類所呈現出來的具體形象并不是祝玖,而是童年時期的祝拾…也就是我。
“恢復因狂氣而失去的記憶是只有三生石散才可以實現的奇跡,這是回歸之力也難以觸及的領域。因此蘇醒以后的我當然也沒有關于過去的記憶,更加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當時的麻早姐姐估計是處于脫離福音院并經歷了眾叛親離事件一段時間以后的時期,她也是孤身一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便順勢與我結成了二人一組的隊伍。我們一起度過了很長時間,直到被災之大魔給拆散。”
我在心里整理了這些信息,然后提問:“為什么你是以‘童年時期的祝拾’為形象出現的呢?既然是被麻早的回歸之力恢復了,那么在恢復以后就應該是原本的祝玖外貌吧?
“是因為祝玖變成了‘祝拾的夢之化身’的降靈容器嗎?可就算是這樣,對外顯現出來的也不應該是夢之化身的外貌,而應該是降靈容器的外貌吧?”
無論在水杯里面盛放的是咸水還是甜水,水杯本身的形狀都不會發生改變。根據我在羅山里面查詢到的記錄,成為大無常或者神性之子的化身容器的人類,改變的也一般是氣質和談吐,而不是外貌。
即使有的降靈容器外貌也被改變了,那也不是因為成為了容器,而是因為進入那個容器的化身自己手動以幻術或者其他力量做出了變化。例子就是長安——雖然銀月既不是大無常、也不是神性之子,但是她也憑借著自己犯規的異能強行達成了類似的降靈現象,而她之所以會變化出來那妖怪少女的外貌,靠的也是自己的幻造之力。
莫非是因為死后世界是精神性的世界,所以相由心生,使得降靈容器在特殊環境下自動發生了變化?我這么揣測。
而小碗則是給出了有些不同的答案。
“關于這方面的事情,我也只能推測,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結論就是真相。我的靈魂也是這么告訴自己的。”小碗說,“祝玖的愿望,既是出自對于女兒的愛,也是期望彌補自己的缺憾——希望女兒能夠代替自己、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她會在靈魂崩潰的時刻轉變為容器、把女兒的夢想降靈在自己的內部,也是存在這方面的因素。
“因此當回歸之力試圖把祝玖重組為人類的時刻,祝玖的靈魂把自身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位置,讓渡給了自己的女兒。
“結果,祝玖的靈魂相當于是在業魔化進程被分解為了素材,又在回歸恢復進程里重新合成了童年時期的祝拾。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以自己為活祭品,把童年時期的祝拾給復活了。”
小碗看著自己的掌心,停頓片刻后繼續說:“這個正位法天象地之力就是證據。這是祝玖所不具備的力量。
“依附在祝玖身上的那個夢之化身,并不是源自于現在的祝拾,而是源自于仍然身為神性之子時期的祝拾。盡管只是其靈魂自我的側面,卻毋庸置疑也是神性之子。
“想要復活一個人,要么是必須滿足極其苛刻的條件,要么是必須耗費極其強大的力量…自古以來,以直系親屬為代價復活某個人的例子不止一例。祝玖可以說是誤打誤撞地達成了復活儀式的需求。”
銀月曾經意圖以親生兒子為代價死灰復燃,而祝玖則是以自身為材料把親生女兒再度生產出來。
同樣是生命的再造,兩個母親選擇了相反的道路。
“當然,以復活儀式的角度來看,這個做法也是存在諸多問題的。”小碗繼續說,“首先就是作為復活對象的祝拾本人都沒有真的死去,就算說成是‘軟弱的她已經死了’,也多少有些牽強。
“其次,想要復活神性之子的話,光是以直系親屬為代價并不構成等價交換,除非這個直系親屬自己就是神性之子。
“拜此所賜,現在的我變成了一個在繼承兩者屬性的同時、卻又并非兩者的個體。既擁有童年祝拾的法天象地,又擁有祝玖的高智商和性格…非要給自己下個定義,可能就是‘失控的夢之化身’吧。”
我咀嚼著這個詞語,“失控…?”
“正常的夢之化身,應該是有著自己的使命的。就像是莊成哥哥你以前接觸到的少女陸禪一樣,她的使命就是回歸到陸游巡身上,使其重新成為陸禪。哪怕自己會消失也無所謂。”小碗說,“而我的使命就是讓現實世界的祝拾可以過上自己童年時所期望的幸福美滿生活——這既是祝玖的執念,也是童年時期祝拾的夢想。
“只不過由于狂氣的干預,我連自己固有的使命都給忘記了。并且在與麻早姐姐相處的過程中,我還萌發出了作為夢之化身不應該產生的‘自己的愿望’,那就是希望麻早姐姐可以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原來如此。”
慢慢地,我消化了所有的信息,整理出了自己的結論。
歸根結底,小碗的本質,依舊是一種“特殊的夢之化身”。
她的精神底層結構是似人非人的。
人類是多面性的生命,有光明也有陰暗、有無私也有自私,具有清濁共存的心靈,是立體化的靈魂。然而,小碗是只有某個側面得到極端強調的存在,她的心靈是純粹的、極端化的。
所以她才可以說出來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會站在我的身邊這樣的話,并且心無旁騖地將其貫徹到底;也可以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像是呼吸一樣做出人類絕對沒有可能做出來的純粹祈禱,讓祝福的力量形影不離地加持在我的身上。
她就像是從幻想故事里面走出來的女孩,是一抹美麗而又虛幻的光。
“…莊成哥哥,我讓你失望了嗎?”她輕聲問。
我反問:“為什么這么說呢?”
她依稀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說:“…因為,我并不是真正的人類,更加近似于一個怪異、一種現象、一段發生故障的自動程序。你是否會覺得自己將感情投入給了錯誤的對象呢?或許,我并不值得你那么珍惜…”
“你確實不能自稱為人類。”我說。
她失落地低下了頭。
“但是,小碗,為什么你會期望麻早將來可以幸福美滿呢?”我問,“這是出于你自己內心的愿望。不是任何人要求你這么思考的,而是你自己產生的愿望,對嗎?”
“…是的。”她承認。
“那么,這就足夠了。無論你的來歷是什么,你都是具有自我獨立意志的生命。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否定這一點。”我說,“同時,我依舊不會撤回自己的話語。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會是你的伙伴,是你夢想的化身。”
她怔怔地注視著我的面孔,“莊成哥哥…”
“而且…”我話鋒一轉,“我其實也不是很在意你是不是人類,不如說,假如你真的是非人怪異之物,那么我反而對你更加喜歡了。”
“氣氛這么好的時候就不要把這種怪話說出來啊。”小碗吐槽。
我是故意的。氣氛太好的話,我也會忍不住害羞。所以這是一種掩飾。小碗的直覺那么強,她是否會洞察我的內心呢?希望自己有好好遮掩住。
“現在輪到你了,小碗。”我說,“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雖然可以通過觀測來判斷出她的自我認知并未由于恢復記憶而發生改變,但是,我還是想要從她的嘴巴里面得到那個答案。
面對我的提問,小碗以行動做出了回答。
她上前挨近,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腰,把臉貼在我的身上輕輕摩挲。
“我仍然是你的小碗哦。”她軟軟地說。
小碗把自己的真實來歷告訴給了我,而我則選擇以一如既往的方式對待她。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想要真正的“一如既往”,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目前暫時還沒有呈現出來,隨著時間的發酵,某些因小碗的真實身份而產生的現實性矛盾,注定會不容辯駁地阻攔在我們的前方。
而縱使要接受現實的考驗,我對于小碗的誓言仍然不會改變。
至于眼下,我覺得自己差不多應該先把站在遠處避嫌的七號喊回來了。
不過在開口的前一刻,我忽然想起來有一件事情自己還沒有詢問,便對著小碗說了出來:“對了,小碗…之前你說過要在恢復記憶以后,才能夠回答福音院主閻摩為什么會知道你是神性之子…但是我剛才聽完全程,都沒有從中聽到類似的線索啊。”
大概是由于恢復全部記憶的沖擊,小碗自己也顯然把這個問題給忘記了,在見到我提起之后才想起來,然后回答:“沒有線索就是最大的線索,這意味著情報并不是從過去的我那里泄露的。
“如此一來,嫌疑人的名單就可以縮減到寥寥幾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