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這個名字是制圖師轉告給我們的,考慮到制圖師最初在游魂身份一事上對我們說謊,沒準兒這個名字本身也是他胡扯出來的。游魂看樣子有些記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可能也忘記了過去很多事情。要是這里給出來的名字對不上,搞不好就沒辦法從他口中獲悉自己想要的情報了。
好在,過了一會兒,游魂吐出來一口濁氣,然后點頭說:“沒錯,這就是我的名字…謝謝你。”
“不客氣。”我也在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氣。
游魂看了檀香一眼,然后看向了我,似乎逐漸恢復了正常的對話能力,肯定地說:“是你把我從那個制圖師的手里救出來的吧。”
他的聲音非常嘶啞,盡管喉嚨里面的鐵絲已經被挖出,卻好像還有著看不見的銳利物體堵塞在里面,“我隱隱約約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你似乎是有什么問題想要問我,但是當時的我并不具備足以與你交流的理智。”
“是的,我想要從你這里打聽到一個人的下落,希望你可以如實告訴我。”我說。
“我無法保證自己會如實回答,因為我不知道你想要打聽誰。”游魂說。
檀香插了一嘴:“哪怕莊成是你的救命恩人?”
“首先,我本來就不會死,所以他對我也談不上救命之恩。其次,在我心里,有些事情比起我的性命更加重要。即使真的是救命之恩,我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悉聽尊便。”
與狼狽不堪的外貌和過去瘋狂的舉止截然相反,游魂的語調出乎預料的有條理。
他再次看向了我,然后低下了頭,說:“對不起,剛才的說法可能會讓你感覺我是個忘恩負義之輩,但是至少有這么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接下來,無論你是想要我成為你的做牛做馬、還是要我為你赴湯蹈火,只要那不是違背我心中道德底線的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制圖師把我打入了地獄,而你則把我拯救了出來,我發誓自己必定會給予你與這份大恩相襯的報答。”
“我不會要你做牛做馬,或者赴湯蹈火,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我說,“你是否知道‘小碗’這個人?”
聞言,游魂的臉上瞬間涂滿了驚愕的色彩。
看到這個表情,我頓時產生了不妙的預感——說不定我正好就踩進了游魂那個所謂的底線之下。
往好的方向思考,起碼在被制圖師關押的日子里面,他并沒有把小碗的線索給遺忘掉。
“你是問…小碗?”游魂艱澀地問。
“沒錯,我從制圖師那里聽說過,你在陷入瘋狂之后,曾經念出過‘小碗’這個名字。”我說,“小碗——大小的小,碗筷的碗——是這個名字沒錯吧?這是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的名字,你是否有與她見過面?”
游魂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他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似乎在心里暗暗地評估著什么。
片刻后,他說:“是的,就是這個名字…我也確實見過她。你想要知道她在哪里?…在那之前,你是否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你會想要找到她呢?”
“我是她的朋友。”我說,“她如今獨自流落在外,我想要為她提供保護。”
“你說的可是實話?”游魂死死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真的不是想要抓住她…把她獻給福音院?”
“福音院?”我詫異,“為什么會突然提到福音院?”
“那個叫作小碗的女孩,目前是福音院的重點通緝對象,其優先級別不下于太歲殘黨。”游魂說,“具體的通緝理由不明,只知道那是由福音院主對旗下全體賜福修士親自下達的命令,要求務必將其活捉。對于有功者,會實現對方任意一個愿望。
“這可是人神給出的承諾,福音院上下無不為之狂熱。而這個承諾對于福音院之外的生存者也是有效的。只要能夠把那個女孩進獻給福音院,就可以讓人神實現自己的愿望,就算是在今后的人生里無需再為生存而擔憂亦是輕而易舉——誰不會為此而動心呢?”
太歲殘黨?我先記下了這個名稱,然后反問:“那么你呢?你不會動心嗎?”
游魂淡淡地說:“我的愿望,就算是人神都無法實現。”
“你這口氣倒是不小,我有些好奇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了。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想要先問問你,莫非你是不打算告訴我小碗的下落在哪里?”我問。
“是的,我不能告訴你她在哪里。”游魂說,“但是,這不止是因為我基于個人原則而無法告訴你,也是因為我其實也不知道她現在的去向。”
“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最后一次遇到她是在什么地方?”我問。
“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這一次并不是因為我不想回答你,而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表達‘什么地方’這種信息。”游魂沉吟,“如果單純是向你描述那是個什么場景,那倒是沒關系,但是要說到具體的位置坐標…”
我理解了他的苦處。在時空化為無數碎片的末日時代,因為缺乏最基本的物理空間參照系,所以要表達“某個地點相對于自己當前所處的地點在什么方向、什么距離”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好吧,那么我就退一步問…你是在什么情況下遇到她、又與她分開的呢?”我問,“這種程度的信息,就算告訴我應該也沒關系吧?”
游魂在思考之后說:“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的大恩人,所以我就在不會威脅到她的前提下,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給你。”
他開始向我敘述——
在距離當下不知道多久以前,游魂在某處廢棄碼頭遇到了獨自一人的小碗。
這里所說的“不知道多久以前”,并不是指那是很久以前的時間。因為末日時代時間混亂,所以那也有可能是不久前的時間。甚至不一定是發生在過去的事件,也有可能是發生在未來的事件。
游魂當時正在遭到某種怪異的追殺。在末日時代,這是十分常見的事情。生存者們要么是處于被某種怪異威脅生命的境地里,要么是走在陷入這種境地里的路上。對于游魂自己來說這也是家常便飯,由于具備相當強力的不死身,他的容錯率也要遠高于其他生存者。
不過作為代價,某些對于其他生存者來說“只要稍微痛一下就會結束”的事情,放在他這里就會變成生不如死的拷問。當時他所遇到的,就是會給予自己這種地獄的怪異。要是真的陷在那個怪異的手里,除非是運氣極好,否則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恐怖絕境。
而就在他即將被追到的時候,小碗出現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不開玩笑地說,由于過度恐慌,當時的他腦海里面甚至都浮現出了要把這個女孩作為誘餌扔到身后喂給那個怪異、自己趁機逃出生天的想法,然而在他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之前,小碗反過來出手救了他一命,幫助他擺脫了絕境。
關于這部分細節,游魂說得含糊,但是我知道大概發生了什么事情。無非是小碗使用了她的正位法天象地之力,靠著得天獨厚的強運等等神奇力量解決了危險事態。我向游魂說明自己知道小碗的能力,游魂在吃驚之后便也放開了,承認了我的推測。
“雖然認識時間短暫,但是我可以看出來,那個女孩并不是賜福修士。然而她有著比起絕大多數賜福修士都更加神秘的力量。”游魂說,“就拿那個制圖師來說,他有著‘指引方向’的能力,可以在很多場合下判斷出符合自己需求的移動方向,或者是在危險境地里找出活路,對嗎?與那個女孩比起來,制圖師什么都不是。
“即使是在沒有賜福燈火的條件下,她也可以隨心所欲地移動到自己想要到達的地點,或者是回歸到自己想要回歸的地方。就連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只要稍微向她描述一下特征,她都可以靠著模模糊糊的感覺,或者是純粹靠著運氣去到達。
“而哪怕是光明正大地走在缺少遮擋物的地帶,她的周圍都很少有怪異襲擊過來,隨便找一處廢墟摸進去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食物和水。
“要不是她也像是絕大多數生存者一樣遺忘了自己的過去,以及也面臨著狂氣和業魔化的威脅,需要通過其他生存者時刻確認自己的名字,否則真的就像是活在沒有末日的地方一樣了。
“不過…說不定運氣這種東西真的是守恒的吧。人在一些地方得天獨厚,便難免在另外一些地方造化弄人。那個女孩可以避開小的災禍,卻終究還是難以避開大的劫難。”
“你是說福音院的通緝?”我問。
“那只是次要的威脅。與真正的威脅比起來,福音院的通緝都像是清風拂面。”游魂說。
福音院是末日時代唯一且最大的人類勢力,再加上企圖把小碗抓去獻給福音院的生存者們,很難想象還有更在那之上的威脅。
而游魂的答案則解開了我的疑惑。
“災之大魔正在追殺她。”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