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留在末日時代,這對我來說或許還是個做出決斷為時尚早的問題。末日時代的真相我都還不清楚多少,小碗我都還沒有找到,很多問題都沒有得到答案。
說不定我所處的末日時代并不是真正的未來,也有可能是如同自己過去所推測的那樣,這里其實是死后世界,我是在虛無之中意外穿過了命濁苦苦嘗試千百遍都無法敲開的奈落之門扉。
當下,我最好還是集中于自己賦予自己的使命,也即是先與小碗匯合。畢竟無論是去是留,我到頭來都不會放著獨自流浪在末日時代的小碗不管。
而為此,我必須先恢復言靈之力,這樣才能夠順利詢問二樓的游魂。
我來到安全屋一樓的大圓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凝視著搖曳的白色賜福之光。先前制圖師提及過,大體積的賜福具有平息周圍時空混沌現象的作用,那么會不會眼前這個小體積賜福也具有相同的機制,只是效果太微弱了,無法將其表現出來呢?
從賜福的光芒里面,我可以感受到純粹自然的律動,換而言之,是一種類似于現代世界的秩序性。言靈之力的失效,源自于時空環境的混沌。如果有辦法強化這個賜福,說不定就可以創造出可以使用言靈之力的環境了。
我嘗試用自己的意念去觸碰這個賜福。
從第一眼見到賜福的時候我就有這種嘗試的想法了,因為賜福像是以光線擬態的火苗,而無論是火、還是光,都在我超能力的管轄范圍內。只是之前由于不想要在路途上因自作主張而橫生變故,這才暫時熄了念頭而已。現在既然條件到位,那就不得不上手測試一番。
稍一接觸,我就根據自己獲得的反饋迅速產生了兩個結論。
第一,我的超能力無法影響這個賜福。雖然暫時分析不出來賜福的本質是何物,但這東西真的是只有在視覺上像是火和光,實則根本就是另外一種完全摸不明白底細的神秘物質。
并不是說只要長得像光和火,我就可以操縱。就好像有人在電腦里用繪圖軟件畫出一團火來,我也沒有辦法真的操縱這個畫面里的火——還是說可能只是我沒嘗試過,其實畫出來的火焰我也是可以操縱的?總之只要能夠意會就好了。
第二,我感知到賜福周邊極小范圍,大約是以此為中心擴散出去幾厘米范圍內的空間,處于相對來說較為穩定的水平。不仔細拿自己的意念去觸碰還真發現不了。
除此之外,盡管是與這個賜福本身無關的事情,但因為與我自身有關,所以這里還是要提一下。
我的靈魂貌似產生了細微的病變。
俗話說“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人在臭味濃郁的地方待久了,就會逐漸忽略其臭味。在正常情況下人很難聞到自己的體味和口臭也是類似的道理。我在末日時代待的時間稍微有點長了,居然就連自身沾染了些許的混沌變化都毫無自覺。
我注意到自己靈魂的表面像是霉變一樣發生了扭曲。這只是比喻,靈魂這種東西并不是物質,很難向無法感知到靈魂的人真正地描述其情況,就好像正常人很難向天生的盲人描述色彩畫面一樣。如果把我的靈魂當成糕點,這塊糕點現在就是生出了毛邊。
或許這是我在分析和適應混沌時空的過程中沾染的扭曲,注視深淵的人,也會被深淵所注視。
我念頭一動,火焰在靈魂上灼燒,“毛邊”一瞬間就消失了。病變只是發生在極其表面的地方,這種程度的扭曲還不足以真正影響到我的靈魂。
直覺告訴我,這種病變如果侵蝕到足夠深入的地步,就會一步步地抹去我的記憶,篡改我的人格,使我陷入瘋狂的境地。而病變的靈魂則會改變法力的性質,繼而覆寫自己的生命性質,使我淪為非我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肯定,這就是所謂的“狂氣的感染”。
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變化,別說是成住壞空等級的獵魔人,在處理措施沒有跟上的條件下,大成位階的獵魔人也很容易中招,最后無計可施地淪為業魔。
但是,對于大無常來說,這種靈魂的病變不過是個小小的感冒而已。
即使沒有現在這一茬,我也可以遠在無可挽回之前便覺察到自己靈魂的病變,然后一口氣就解決這個問題。這不是自負和傲慢的想法,而是我在冷靜之下得出的結論。
所以,我現在不由得產生了下一個疑問——這種發生在末日時代的“自然現象”,真的可以把大無常化為大魔嗎?
縱然無法在末日時代展開法天象地,大無常也不應該會被外部天地的氣象反過來吞沒,像是其他生存者一樣淪為渾渾噩噩的業魔。
又一個謎題被我記錄在了心中的備忘錄里。
而通過以賜福為中心數厘米范圍內相對穩定的時空與外部時空的比較,我分析末日時代混沌時空秩序性的進度也得到了大幅度的加速。
片刻后,我聽到了遠處傳來下樓的動靜。是檀香下來了。
“一個人在房間里面有點害怕,所以就下來看看…”檀香尷尬地說,“其他人在哪里?”
我看了他一眼。
與之前不同,在稍微摸索到時空秩序性以后,我這邊感知力反饋回來的噪點也略微減少了,因此現在的我可以感知到比起之前相對更多的有效信息。比如說,我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檀香的靈魂,以及浮現在靈魂表面上的情緒。
迷茫、無助、不安、警惕、羨慕…檀香的情緒看似變得穩定,實則暗流洶涌。他很可能還處于一種世界觀遭到粉碎,感覺如墜夢中,期望從噩夢之中快點蘇醒過來的狀態。
另一方面,他其實已經明白這里并不是噩夢,而是自己今后必須面對的現實,于是心中充滿了無法排解的苦痛。
同時,他的靈魂表面也出現了一些病變跡象,比剛才的我要嚴重一些。
這多半是因為他不使用自己真正的名字,而是使用虛假的名字在和我們交流。
久而久之,他很可能會把象征著自己真實人生的名字給忘記掉,只記得“檀香”這么一個網絡昵稱。
“檀香,你以后最好還是使用自己的真名比較好。”我善意提醒。
“啊?”檀香被說得一愣。
“莊成說的不錯。”
制圖師也從樓上走了下來,他對著檀香說:“現在的你可能還對周圍有戒心,不想要交代出自己的真名…但那樣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那個…”檀香顧左右而言他,“對了…安全屋里面的食材還有多少?”
制圖師也不勉強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最多只夠那兩個孩子再吃一頓了。”
“這么少!?”檀香大驚,“那之前我們還吃那么多?”
“畢竟是歡迎新伙伴的儀式,不可以太寒顫。況且那么點物資本來就不夠支撐多久,不如先一起吃個飽飯,再到外面一趟收集物資。”制圖師說,“放心,你只要待在安全屋里面陪著那兩個孩子就好,我和莊成負責外出探險。莊成,沒問題吧?”
“沒問題。”
我一邊做出回應,一邊觀察制圖師的靈魂和情緒。
想必制圖師也料想不到我具有這種能力,他在不知不覺之下就被我看光了。
而這一看可非同小可。
制圖師的情緒暴露在了我的眼下,而與檀香僅僅是無助迷茫的情緒截然不同,在制圖師的心中,浮現出了對我和檀香的惡意。
對于這個結果,我實際上早已有所預料。
制圖師極有可能是賜福修士,而每個賜福修士都如同業魔,以及如同現代世界的怪人一樣,有著獵殺人類的本能。無論是受傷恢復還是變得更強,都繞不開吞噬人類靈魂這一關。
看似友善的制圖師,可能也在過去為了得到力量而吞噬過其他生存者的靈魂,并且從中感受到了強烈的快感和美好的幻覺。
他要是絲毫沒有把自己以外的人類當成獵物看待,那才是真的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就是這么一個心中住著殘忍魔鬼的男人,他居然會把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庇護在自己的安全屋里,愿意與他們分享自己的生存物資,并且在自己外出的時候讓他們替自己把守重要的賜福,足以窺視到他這個人的善良性質。
雖然得到的是輕松的看家工作,但是檀香并未流露出喜悅表情,而是問:“每次都一定要冒險外出收集物資,才可以得到食物和水嗎?水先姑且不論,食物難道不可以通過種植來獲得嗎?末日降臨之后,應該有很多廢置不用的田地吧?”
“很遺憾,不能。”制圖師嘆息,“且不論不知何時會襲擊過來的怪異們讓我們無法久居一地,農作物種子也無法在末日降臨之后的土地上生根發芽,就像是自然本身的生命力都被怪異的力量統統抽光了一樣…
“游牧和打獵也都是行不通的。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一路走過來,都沒有看到過哪怕一只小動物?除了漫山遍野的怪異和零零星星的人類生存者,就我親眼目睹的、以及道聽途說的范圍內,我們所生活的這片土地就連其余的活物都不存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廢土了。
“非要說還有什么活的,那就是在尸體上會神秘地長出蛆蟲和蒼蠅來,偶爾還可以看到一些蟑螂。但那些與其說是活物,不如說是一種怪異現象。會莫名其妙出現、莫名其妙消失,而且都有劇毒,吃多了人會死。不管肚子再怎么饑餓,我都不建議你去吃蛆。”
除了怪異和人類,不存在其余的活物,耕種和打獵都做不到?末日時代的艱苦條件在我心中又一次跌破了新的下限,簡直就是離譜出了新的天地。
這都已經不是把剩余的人類往死路逼的地步了,而是讓人情不自禁開始納悶為什么在這個時代還能有流落在外的幸存者。
檀香聽完之后更是渾身顫抖,額頭上滲出了恐懼的汗水,然后他像是鼓起來勇氣一樣說:“那豈不是…豈不是說,如今的人類唯一可以狩獵到的動物,就只有人類自己了?”
“你倒是在奇怪的地方腦筋轉得挺快啊?”制圖師意外地說,“沒錯,就如你所想,有些生存者會在饑餓到精神失常之后狩獵其他生存者,從同類身上補充新鮮的肉食。
“但吃人是與業魔如出一轍的非人之行徑。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視為對于業魔的模仿。那種瘋狂的做法似乎會招來怪異的效應,必定會加重自己的狂氣感染進度,進而迅速墮落為業魔。”
檀香卻是絲毫沒有放心下來,他咬了咬牙,說:“那個…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可能有點冒昧。”
“說吧。”制圖師點頭。
“制圖師先生,你應該也是超能力者吧?”檀香說。
“嚴格地說,我是賜福修士。”制圖師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了,“雖然不是很清楚你對于超能力者的定義,但是我和你想的那種人大概差不多。莊成應該也是賜福修士,不過他似乎失去了很多記憶。”
檀香看起來還有別的問題想問,卻貌似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莊成的能力是發射火球…那么制圖師先生,你的能力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