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又是說“舊文明”,又是說“末日”和“忘記”,讓我感到自己先前的推測正在迅速地化為現實。
而他接下來的話語,則令我心中更加確信。
“看來你是被狂氣過度侵蝕,失去了太多記憶。”男人以同情的眼神看著我,“難怪你連這種程度的常識都不知道,而且還是一個人在行動…連以前的伙伴也失去了嗎?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說著,他剛才的警戒好像又恢復了些許,似乎是要視我的答復而定,決定自己之后的態度。
他居然還說出了“狂氣”這兩個字…看來我是真的穿越到末日時代了。而對于他此刻提升的警戒意識,我也不是毫無頭緒。
在末日時代,如果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法說出口,那就意味著距離業魔化很近。那毫無疑問是危險人士,放在喪尸電影里面,相當于快要喪尸化了,幸存者肯定是要提升警覺的。
為了之后溝通的順利,以及作為試探,我便這么答復:“你是在擔心我會業魔化嗎?不用擔心,我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叫莊成。”
男人對于“業魔”這個詞語沒有表現出來絲毫疑惑,而是問:“你還記得業魔?”
“我也不知道業魔是什么。只不過,失去名字就會變成業魔…剛才你在問我還記不記得自己名字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了這件事情。”我指了指被釘在不遠處跳樓機外壁上的怪異之物,“業魔是指這種東西嗎?”
“不,業魔不是長這個樣子的。這應該只是徘徊在附近一帶的怪異而已。”
男人稍微靠近了那個怪異,而后者則像是被釘在墻壁上的蟑螂一樣在努力掙扎。
仔細觀察之后,男人的臉色微微地變化了,他說:“我好像有在其他地方聽說過這種類型的怪異…它好像是在以你為目標吧。你真是遇到難纏的東西了。”
“難纏?”我好奇,“這頭怪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
要說哪里最特殊,那就是我的言靈之力在以它作為目標的時候不知為何沒有成功發動。不過這應該與這頭怪異本身并無關系。
我在這短暫的時間里面稍微做過分析,言靈之力不起效果的理由,很可能是因為混亂的時空環境。本質上,言靈之力是大無常在自然世界所具有的特權,建立在天地自然的秩序之上。
與螞蟻和蜜蜂那樣可以通過生理構造判斷出社會地位高低、上位者可以借由信息素等分泌物從神經層面上操縱下位者的真社會性生物不同,人類世俗社會的上位者與下位者在生物層面上是相同層次的生物,然而古代的君王可以像是真社會性生物一樣命令下位者為自己而戰斗,甚至是命令其去死。這就是秩序的力量。
一旦脫離秩序,君王也不過是赤手空拳的人類,脫光衣服以后和其他人類也沒什么差別。而大無常在脫離天地自然秩序以后,也不過是單純的強大生命個體,無法靠著語言命令森羅萬象。
末日時代是社會和自然的秩序都已經粉碎的混沌世界,不光是言靈之力,法天象地在這里大概都施展不開來。畢竟就連歷經億萬年演化形成的原生態自然秩序都崩潰了,大無常那所謂的“給天重定法條、給地重定形象”的力量也是指望不上的。
小碗過去在虛境里面也有對我提及過,她的正位法天象地在末日時代也有很多施展不開的地方。其中最為重要的“與自然萬物交流的能力”受到限制最大,因為根據她的說法,如果把世界比喻為一個巨大的生命,這個生命在末日時代其實已經死亡,或者說是瀕臨死亡了,無法對她的呼喚做出正常的回應。
她只能夠單方面勉強聆聽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卻無法解讀出其中的含義,也有可能本來就沒什么含義。只覺得那是非常混沌的、仿佛精神錯亂的囈語一樣的東西。
由于力量過于受限,過去的麻早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小碗是具有特殊本領的。
結合這些特點,我已經完全相信自己是在末日時代了。
言歸正傳,在聽見我對那頭怪異之物的疑問之后,男人不吝賜教地給出了回答。
“首先,這頭怪異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不會死。”他說,“它似乎是活在目擊者的記憶之中,只要目擊者仍然記得它,它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復活過來,并且出現在目擊者的面前。
“其次,它會鍥而不舍地嘗試捕食目擊到自己的人,并且復活頻率很高,一天之內會隨機襲擊目擊者幾次到十幾次不等,甚至是更多的次數…不要問我一天大概是多久,我是按照每次睡眠的間隔來計算一天的,其他幸存者可能已經放棄這個計時單位了,也可能是按照其他方法來計算的。
“即使是在你睡覺的時候,它也會突然出現并嘗試捕食你,這就是它最惡心的地方了。而且就算你身處于門窗緊閉的密室之中,它也會‘刷新’進來,基本上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它襲擊你。”
“原來如此,可這家伙看起來很弱,應該有很多處理方法吧?”我說。
“看起來很弱嗎?這頭怪異的力量是根據第一目擊者的第一印象而定的。”男人說,“如果目擊者被這頭怪異血腥而又恐怖的外貌給嚇到了,那么它的力量就會自動上升到壓倒目擊者的程度。
“在那種情況下,哪怕目擊者是一擊可以摧毀一條街道的強大賜福修士都不是對手。之后不再害怕它了也無濟于事,在目擊者死亡之前,它的力量不會出現降低;要是在之后變得更加害怕了,它的力量就會進一步地上升。
“不過這種性質不會同時對多個目擊者起效,只要第一目擊者自己不強,就有可能借助他人援手暫時性地將其擊退,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
經他這么一解釋,這個看上去只是惡心的怪異,頓時多出了末日時代的怪異應有的荒誕危險味道。
我試著檢查了下自己的精神和記憶,雖然他說這頭怪異可以活在我的記憶里面,但這應該只是一句比喻而已,我的記憶沒有任何遭到寄生的跡象。同時,即使對手是末日怪異,也很難認為它可以對我具有火焰高溫性質的精神達成寄生。
而男人看著我停頓的表情,像是反應了過來,說:“啊,抱歉,是我失言了。我不是故意煽動你、讓你害怕它…都怪這家伙現在看上去太弱了,難道你不害怕這個嗎?”
“只是覺得有些惡心而已,倒不至于害怕。”我說。
“是嗎?或許我剛才救你是多此一舉,你自己其實也可以將其解決吧。”男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比起這個,你可以介紹一下自己嗎?”我問。
“你可以稱呼我為‘制圖師’。”男人說,“你那邊聽上去好像用的是真名,不過我這邊并不是故意不說真名的。
“由于過去受到了狂氣的重度侵染,我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至于現在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則是因為過去的我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想要在末日時代制作地圖…聽上去很好笑吧?我也感覺很好笑。當時的我為什么會產生那種目標呢…”
制圖師迷茫地念著,然后搖搖頭,繼續說:“看你之前的樣子,你似乎就連狂氣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吧?之后我會好好對你解釋的。總之,由于狂氣的存在,我們這些幸存者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實際上,我目前也正在尋找新的伙伴。看你形單影只的樣子,要不要先和我一起?”
麻早以前也有對我提及過,在末日時代,單獨行動是大忌。不止是因為獨自一人力量小,也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沒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單獨行動之人很容易會忘記自己叫什么,最后步入業魔化。
縱然是麻早這個掌握回歸之力的大成位階“賜福修士”,都要與小碗共同行動才可以避免業魔化,更加不要說是那些普通的幸存者了。
而像是剛才那種怪異,有幫手和沒幫手的處理難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制圖師居然會想要邀請我,倒真是令我驚訝。
我還以為末日時代的生存者會對陌生人報以更加疏遠的態度。過去的麻早在初次來到現代世界的時候也總是對周遭一切懷有警覺情緒。實際上,制圖師現在也在以審視和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莫非對于末日時代的生存者來說,與他人組隊的需求,會讓他們不得不先忽視與陌生人共同行動的潛在風險,寧可先結成隊伍、再觀察對方的品格,也不想要錯過遇到其他活人的大好機會?還是說制圖師就是那個心懷不軌的角色,想要對我這個形單影只的失憶之人做些什么事情呢?
“你這個邀請是認真的嗎?”我再次看了一眼被釘在跳樓機外壁上的怪異之物,“現在的我可是已經成為了這頭怪異的目標,很可能會把你也牽連到麻煩之中。把我當成隊友,怎么想都不是聰明的選擇吧。”
“這頭怪異在殺死已經選定的獵物之前不會改變目標,而你又不害怕它,可以說是把它限制在了很容易就能夠殺死的狀態。只要輪班睡眠休息就不足為患,反倒是能夠幫助我們這邊維持最基本的警覺心。”制圖師笑了,“至于危險…在如今的世界,什么地方沒有危險?與那些真正的危險比較起來,這頭怪異現在所處的狀態完全就是在搞笑。”
他這番發言簡直就是神經粗到沒邊了。只是想起來之前遇到的、上來就不由分說把我頭蓋骨掀開并瞬間破壞大腦的離譜怪異,我也算是感同身受,點了點頭。
“那么,我就承蒙好意,先和你一起行動吧。”
人生地不熟,我也需要一個向導。
“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說清楚,那就是我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我說。
“哦?你不是什么都記不清楚了嗎?”制圖師奇怪地問,“先說說看吧,是什么事情?”
“我可能有兩個失散的伙伴,一個人叫‘麻早’,還有一個人叫‘小碗’。兩個人都是歲數很小的女孩子,你是否有聽說過她們的名字呢?”我說。
我很清楚麻早就在安全的現代世界,之所以在這里說出麻早這個名字,是因為我想要在末日時代、在這個宛如麻早故鄉一樣的地方盡可能多地收集與她相關的信息,想要更加地了解她。
至于收集與小碗相關的信息,則不用多說。在與小碗失去聯系之后,我和麻早一直都很擔心她的安危。能夠來到末日時代雖然是意外,但既然人都來了,我就想要試試看能否在末日時代與小碗匯合、為她遮風擋雨。
現在的我已經切身體會了末日時代危險的冰山一角,無法不去擔心朋友的性命安全。
“麻早…還有小碗…?”制圖師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