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能的話。
朱棣臉色略變。
從內心充滿對前往應天覲見的抗拒開始。
天下藩王都已經動身前往應天覲見了,此番再有圣旨昭告,或許對于他們這些藩王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截停。”
“問一問是何昭告。”朱棣沉思一刻,立刻對著朱能下令道。
“王爺。”
“這可是圣旨昭告,必須要到指定府域方可開啟,如若截停了,這…這似乎是不妥啊。”朱能帶著幾分猶豫的勸說道。
“本王不想說第二遍。”朱棣冷聲喝道。
聽到朱棣語氣都變得忿怒。
朱能也不敢猶豫,當即下令:“截停傳詔隊伍。”
“是。”
眾燕王府王衛恭敬應道。
“夫君。”
一旁徐妙云十分擔心的看著。
但朱棣已經下了令,她也阻止不了。
不一會。
“王爺,已經截停了。”朱能有些嚴肅的聲音傳入了王駕內。
“妙云,你在車里待著。”朱棣交代了徐妙云一句。
然后就緩步走下了馬車。
向著前沿走去。
入眼。
便是由上百京都軍護持的禮部宣詔使。
“燕王何故阻擾我宣詔車隊?”
馬上,負責此番宣詔的官吏面帶不悅的看著走來的朱棣。
雖然朱棣是王爵,但作為京官,天子腳下,可不怕什么藩王。
“此番是本王無禮了。”
“敢問此番父皇有何旨意宣詔?”朱棣走上前,直接抱拳問道,態度也是極好。
“此番旨意宣告天下。”
“揚州府已完成宣告了,下官要前往大寧府宣詔。”
“至于旨意內容,等燕王殿下到了揚州府或應天府就知道了。”這個禮部的官吏十分平靜的回道。
“這位宣詔使。”
“這宣詔既是宣詔天下,那就并不是機密。”
“能否先行告訴本王?”朱棣臉色變得冷了幾分,帶著幾分不悅的問道。
而此刻。
周圍的王衛似乎也有些虎視眈眈。
禮部宣詔使見此,臉色也是略微一變。
但他很清楚,他代表的可是皇上,朱棣就算再如何也不敢動手做什么,無非就是阻礙行進,耽誤原定傳昭告的日程,如若延誤太久,這自然就是罪責了。
“既然燕王想要知道。”
“那下官便告訴燕王。”禮部宣詔使緩緩開口。
“如此便有勞了。”朱棣立刻道。
“此番皇上有兩封旨意昭告天下。”
“第一道,罪己詔。”禮部宣詔使開口道。
“什么?”
“罪己詔?”朱棣臉色一變,充滿了驚震。
“父皇為何要下罪己詔?”
“自父皇開國以來,治理天下,天下安定,談何到罪己詔的地步?”朱棣臉色一變,顯然是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言免稅之權離亂大明天下,禍逆天下萬民,此乃斷送大明國運之罪。”
“故而下達罪己詔。”
既然朱棣要聽,那這禮部宣詔使也沒有再隱瞞什么,畢竟對于藩王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免稅之權?”
朱棣一聽這,臉色陡然一變。
這免稅之權。
獲得利益最大的,毫無疑問就是藩王。
因為藩王不僅能夠在田畝糧稅上免稅,更是能夠在名下的產業上免稅,可以說,賺取得到的錢財完全是他們的。
相比于藩王。
其他爵位,還有進士也就只有一個免除糧稅之權了。
“看來燕王已經想明白了。”
“免稅之權,亂國本。”
“皇上已經下旨,廢除一切免稅之權,無論是藩王,國公,侯爵,又或者是科舉進士,自這一封旨意昭告落下,不再享有任何免稅之權。”
“凡吾大明臣民皆需納稅。”禮部宣詔使看著朱棣的表情,淡淡一笑,又帶著幾分快意的說道。
或者說。
此番朱棣的阻路也是讓他十分不滿,此番看著朱棣這驚愕的樣子也是一種報復吧。
“廢除免稅之權。”
“父皇,他竟然…”朱棣心底翻涌,也是被朱元璋這一手給驚到了。
此番免稅之權的廢除。
對于他這藩王的打擊可想而知。
特別是對于朱棣。
他在北平府暗中可是養了不少死士,這些人每日都需要錢糧的,這大筆的開支便是從他名下產業和田地出,失去了免稅之權,損失慘重。
“除了免稅之權廢除外。”
“皇上還采納了皇長孫之諫言,改原定面向天下征人丁稅之國策,改為征收田畝稅。”禮部宣詔使又說道。
“何為田畝稅?”朱棣臉色一變,立刻問道。
“簡單來說,以后大明收取賦稅不按戶籍人丁,而是按田畝征收糧稅,凡戶部,各地官府登記造冊之田畝,一律按十稅二征收賦稅。”宣詔使沉聲道。
“什么?”
“按田畝收稅?十稅二?”
聽到這個,朱棣更加不淡定了。
在北平府,他擁有的良田可不少。
天下之大,大明良田已經有很多都被侵占了,巧取豪奪而兼并。
兼并良田是一種權貴階層的共識。
但有些心思好一點的,則是將佃租降低許多,還落得一個仁義之名,朱棣正好就是這種人。
可如若收取田畝稅,那一切結果就不同了。
“那人丁如何收稅?”
“難道只征收田畝稅?”朱棣一臉驚愕的問道。
“燕王殿下難道沒有聽明白?”
“往后沒有人丁糧稅,只有田畝糧稅。”
“按皇長孫的話來說,人丁流離,無法徹底統計,但田畝可跑不了。”
“燕王。”
“這攤丁入畝國策已經到了必須施行之時,只待旨意到達,便是施行之日。”
“如今所有領到了圣旨和昭告的府域已經在開始著手施行了。”
“總之。”
“未來吾大明的糧稅只看田畝,擁有田畝越多,納稅越多,無田畝在身的則無需繳納糧稅。”
“王爺。”
“你等王公貴族可是擁田大戶啊,以后可要好好為國納稅啊。”
禮部宣詔使帶著幾分嘲諷的語氣說道。
隨后。
他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冷冷道:“下官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勞煩王爺讓你麾下的這些王衛散了吧。”
聞言!
朱棣沒有開口。
只是一抬手。
周圍堵住了官道的王衛紛紛散開,讓開了一條路。
見此。
這個禮部宣詔使冷哼了一聲,直接一揮手,繼續向著官道前走去。
如今之大明,已然是以皇長孫的國策為主了,對于這些藩王,無需太過看重什么。
他們作為臣子的,效忠的是主君。
待得這禮部宣詔的隊伍遠離了燕王衛后。
“大人。”
“燕王還真的是膽大妄為,竟然敢截停我們。”
一旁護送的京都軍百戶十分不滿的道。
“藩王。”
“未來只是有名無實罷了。”
“此事記好了,待得回去復命時就向皇稟告。”
“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未來好好效忠朝廷就行了。”禮部宣詔使沉聲說道。
目光回轉。
朱棣陰沉著臉回到了馬車上。
無人能夠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
“夫君,怎么了?”
徐妙云關切的問道。
“從今以后。”
“屬王爵的免稅之權,沒了。”
“往后本王名下的田地,本王名下的產業都要交稅。”朱棣陰沉著臉道。
“父皇竟然下達了如此旨意?”徐妙云也是一臉驚訝。
“不僅如此。”
“往后,不會再有人丁稅了。”朱棣沉聲道。
“沒有人丁稅了?”
徐妙云臉色一變,更為詫異了:“朝廷以此稅作為國之根本,父皇怎會廢除此稅?”
“人丁稅沒有了,田畝稅來了。”
“朱雄英提出的。”
“往后征收賦稅的對象是擁田畝之人,只要有田畝,十稅二。”
“沒有田畝則無需繳納賦稅。”
“這一舉,再加上父皇廢除了藩王權貴的免稅之權,往后我們王府的開支將會銳減,而且所有父皇授于的權柄也將不復。”
“而且此稅施行后,我燕王府名下的田地也將成為燙手山芋,以前平民種田還需繳納佃租租賃,但從今以后,便是本王求著他們種田。”
“加上十稅二的田畝稅,根本不可能有多少盈余了。”朱棣嘆了一口氣,充滿了不甘心。
聽到這。
徐妙云也沉默了下來。
只不過在沉默一刻后,又道:“父皇既決定施行此國策,那自會有父皇的考量,皇族有屬于皇族的供養,夫君也不要多想什么。”
“是啊。”
“父皇自有考量。”朱棣不甘的說了一句。
隨后。
直接站了起來,向著馬車外走去。
“夫君,你要去做什么?”徐妙云問道。
“找和尚去聊一聊。”朱棣頭也不回的回道。
這一次入京。
為了慎重起見。
朱棣將姚廣孝也帶上了。
畢竟自己所做的一切姚廣孝都有參與,都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朱棣就會率先讓姚廣孝消失,為了全家活命,朱棣必須如此。
他太了解自己父皇,也太怕了自己父皇。
到了姚廣孝所在的馬車上。
“看來王爺又遇到了什么事了。”
“剛剛那朝廷宣詔使肯定是帶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看著朱棣上了馬車,坐在其中的姚廣孝十分平靜的問道。
哪怕知道前路極難,甚至隨時都會被朱棣處死,但姚廣孝也沒有任何懼怕。
在行屠龍術時,姚廣孝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了。
“往后藩王免稅之權不復了。”
“而且皇上還廢了人丁稅,另立了一個田畝稅,以田畝為準收取賦稅,田畝越多,收取賦稅越多,無田者無需繳納賦稅。”
“此國策為攤丁入畝之策。”朱棣又陰沉著臉說道。
聽到這。
原本平靜的姚廣孝忽然睜大了眼睛,眼中也迸發出了一種難言的震驚。
“奇策。”
“千古奇策。”
“如若真的按這攤丁入畝來施行收取賦稅,朝廷將會收到真正足額的賦稅,比之原本征收人丁稅的稅額更高。”
“而且天下萬民皆會感恩朝廷,因為這是真正的利國利民。”
“但…”
姚廣孝話音一頓。
帶著一種嚴肅。
“這對于掌握田地的地主而言,便是最大的壞事。”
“原本有人丁稅在,天下萬民人人都需繳納賦稅,可隨著田畝稅落定,人丁無需繳納賦稅,那些無田百姓將不再背負賦稅壓力。”
“相反,那些地主將背負極大壓力。”
“皇上這一手高明啊。”
“如今天下的田地或許也被豪強權貴兼并不少了,如果是硬逼著他們將田地還給百姓,那他們肯定不會就范,甚至還會造成一些亂象,縱然皇上天威震懾也改變不了,可啟用這攤丁入畝后,地主掌握著田地就變成了燙手山芋,讓他們不得不將田地散出去,或者無償請無地平民種植。”
“高,真的是高。”
到了此刻。
姚廣孝也不得不說出了一種敬重之意。
以他的眼界,自然是將人丁稅廢除,攤丁入畝賦稅開啟會給大明帶來怎樣的改變看透了。
饒是他。
也不得不佩服這國策的厲害。
不然他也不會稱之為千古奇策了。
“如若說昔日推恩令是千古陽謀,無解。”
“此番攤丁入畝之國策配合著皇上的威望也可稱之為陽謀。”
“絕啊!”
姚廣孝又萬分感慨的說道。
可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朱棣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
“此策不是父皇提的,是朱雄英提的。”朱棣沉聲道。
“什么?”
姚廣孝睜大眼睛,更是涌現出了震驚,不敢相信。
馬車內。
一瞬間就變得寂靜了起來。
“王爺。”
“爭不贏了。”
“此子只要活著,王爺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淮西是他的絕對支持者,天下兵權在他掌握。”
“原本我以為他只是擅長治軍,對政務并無精通之處,可如今看來,是我想錯了。”
“能夠想此如此千古奇謀,甚至還借了皇帝的勢,他政務一道也斷然不弱,有他在,王爺絕對沒有任何機會。”姚廣孝嘆息了一口氣。
此刻的他。
已經徹底失去了面對朱應的機會了。
沒有任何把握贏。
除非朱應死!
只是。
朱應如今已經是皇長孫,更是封為了郡王,府邸都有重兵保護,更是在應天城,誰能殺他?
“這,就是你給本王的答案嗎?”
“你,害了本王。”
朱棣死死凝視著姚廣孝,帶著一種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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