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絲看向對方胸口敷著藥的繃帶:“你的傷,已經好了嗎?”
萊昂低頭,撫了撫幾乎恢復如初的胸膛。
“高利亞德大師看來是位很強大的施法者,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
伊妮絲垂下了眸子。
“對不起。”
萊昂抬頭問道:“為什么道歉?”
手指無意識的將稍顯凌亂的發梢捋至耳后,少女輕聲道:
“沒理解錯的話,他所說的意思,眼下的一切變化,似乎都是因我而起。”
回到房間,萊昂搖頭:“并不是你的責任,是我啟動了這魔法,你不過是被意外卷入其中,站的位置正好是影響這大魔法效果的某種基準點而已。”
他解釋道:“照高利亞德的說法,如今我們處于無數種抉擇的命運可能,你只是讓我們觀測到了整個世界的一種命運。
某一個人的選擇無法造成如此巨大的變化,如今的命運無論原本會不會發生,它都是所有生靈乃至物質運動的不可測軌跡,所共同造就的結果。”
聽著萊昂那晦澀難懂的魔法學解釋,伊妮絲仰起腦袋,碧眸盯著燭影搖曳的天花板。
“可是,我的確很中意這樣的未來呢。”
面對這與袒露心聲無異的話語,萊昂張了張嘴。
少女呢喃著望向對方:“就不能,繼續這樣的命運嗎?”
聲音中或許帶著一抹期盼。
“.”萊昂無言。
良久,伊妮絲已然覺得對方大概是做出了選擇,不由浮出苦笑,合上眼眸。
“真讓人羨慕啊,奧莉薇婭小姐但是,現在看來,若是我稍稍先一些的話,原來也會被你這樣重視呢。”
“稍微讓人感到有些不公平,命運,甚至沒給我一次可以爭取的機會。”少女露出輕笑,撫平禮服拾起桌上小巧的禮帽戴好,如釋懷般起身。
并非優柔寡斷之人,伊妮絲一如戰場上那般果決。
走向房門的同時,她心中也已強迫自己放下了未曾道出的祈求。
“真是做了一個荒唐的長夢,不過,是夢就終有醒來的時候。
不用擔心,如我的意愿能讓一切恢復,我會幫你的.”
話音未落,少女轉動門把的手便忽然被身后之人握住。
手背上的溫度,讓伊妮絲的心臟好似停跳了一瞬。
“這夢.并不荒唐,可也不需要做這樣的夢。”
眸光閃爍,伊妮絲側目。
萊昂沒有動搖抉擇,只是他的確下定了決心。
“現在的你,還沒有聽到我說過,但我要對你‘提前’重復一遍。”
深呼吸,他已毫無猶豫。
“我不會讓你被任何人奪走。
不管是在什么平行世界也好,還是在所謂的可能未來也好,原諒我的蠻橫,即便是在某一個未來當中做出了永遠的承諾,那伊妮絲,我就一定會成為你的丈夫。”
決定好的道路,自己要繼續走下去,決心承擔的責任,自己也絕不會推給任何人。
去他的顧慮.寧做人渣,萊昂也不愿當個猶豫不決的廢物。
露出毫不知恥的笑容,萊昂直視著少女盯著自己的雙眼。
“所以,不用做什么夢,也不用所謂的魔法,即使恢復一切,再來一遍,我們也能堂堂正正重新走到今天我不喜歡留有遺憾的未來,一起走向更完美的命運不好嗎?”
伊妮絲明眸閃動,睫毛抖動著壓下,愣愣的失語中,唯有那無法抑制的心跳,在萊昂敏銳的耳朵里急促的繚繞。
潔白如玉的指節在門把上壓得發白,也不知是因為羞惱,還是.
伊妮絲貝齒輕咬。
“真狡猾萊昂大人果然像流言里說的那么貪婪,完美只是對你而言吧.但即便我能忍受,奧莉薇婭小姐呢?你之前.都快被她打死了,不怕恢復后又來一次嗎。”
“我不是還沒死嗎?”
萊昂認真道:“兩顆心都沒有半分虛假,就算被奧莉薇婭刨開胸膛檢查,我也依舊能這么說,的確,我很貪婪,所以我不做選擇題,無論是你,還是奧莉薇婭,我都不會放手,無論扔下任何一位妻子,都是我這丈夫的無能。”
說罷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伊妮絲剛從這蠻不講理的回應中,勉強回過神來,連忙問道:“你去哪?”
萊昂平靜的回過頭,坦誠道:“去見你見我的妻子,我已經傷你的心太久了,現在要去告訴她真相,要一起來嗎?”
升起難以言喻的心情。
少女的俏顏先是咬了咬嘴唇,才緩緩露出感到好氣又好笑的復雜表情。
抱肘扶額,伊妮絲低頭掩飾忽閃的眸光。
“不我現在.應該只想見到你,我還是不打擾我自己為好。”伊妮絲語氣幾乎無法再維持偽裝的平穩。
萊昂沒有強求:“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聞言,伊妮絲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用力關上房門。
“誰要等你?
今晚別回來!傻瓜!
到處采花的臭蜜蜂!
濫情的討厭鬼!
大花心蛋!
金發迷!
清脆的謾罵,和少女撲到床上卷起被褥的鬧騰動靜一并傳出。
有些扎心又無從反駁的萊昂,窘迫撓頭,嘆了口氣,他必須承認女孩的每一種斥責,或許那誹謗自己的流言,至少有一部分的確沒有說錯。
整理好心情,環顧這上貝索郡重鎮內的府邸,萊昂依舊循著正逐漸清晰的過去記憶,走向了那走廊盡頭的房間.敲響大伊妮絲 不,是伊妮絲的房門。
即便要打擾她的安睡,萊昂也已無法忍耐見到妻子的愿望。
根本等不到明天了。
無論為何三年前的自己,與三年后的自己,并未呈現出兩個個體。
但自己就是自己。
萊昂·潘德拉貢也好,利昂·莊森也好。
不管叫什么名字,穿上什么衣服,擁有什么身份,記憶模糊不清他是李昂,不會變成其他任何人。
正因為如此,此刻更越發愧疚自己此前的避嫌疏遠之舉。
什么另一個自己.萊昂不敢想這樣的狗屁話語和態度,究竟在相伴多年的戀人心中捅了多少刀。
敲門后幾乎立刻傳來了她的聲音,伊妮絲的嗓音有些透出略微的沙啞。
“.是誰?”
“是我。”
“!李.萊昂閣下?”
一連串急切的腳步從門后奔來。
迅速拉開的吱呀門軸聲,刺破走廊的寂靜。
門后露出的嬌小身影并未褪衣休息的樣子。
北境女王穿著隨時可以響應軍情的便服,一條漂亮的紫色的發帶,簡單的綁起了她的金發。
看著來人的身影,伊妮絲帶著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縷愕然。
她房間中燭光通明,凌亂的羊皮卷、信紙和地圖鋪在桌上,羽毛筆壓著信件上未干的墨跡,即使已入深夜,女王仍未睡去。
卡蘭塔要塞那不講道理的淪陷速度,比任何人預料的都要快。
面對勢不可擋的金獅,伊妮絲尚在盡可能的尋找勝機。
“你的傷,如今怎么可以下床?!”
女孩有些慌亂,她依舊記得術士們對傷勢的束手無策,不由得,憂心忡忡的想攙扶,探頭就要向走廊外高聲呼喚仆人。
萊昂卻牽住伊妮絲伸來的雙手。
“我已經沒事了。”
為突然的接觸而僵住,伊妮絲腦海中閃過“另一個自己”的話語,臉色一黯,試圖抽離。
“.萊妮。”
萊昂愧疚的聲音讓她動作瞬間止住。
伊妮絲表情不可置信的抬起目光。
那是初次相識時,自己戲弄對方時使用的假名,也是彼此時而拿來調侃的昵稱。
“對不起。”萊昂苦笑:“是我腦袋不清不楚的讓你委屈了。”
“.李昂?”
伊妮絲試探的聲音不禁顫抖。
萊昂毫無疑問的點頭。
“是我,一直都是我。”
溫暖流入心澗,認識到失去的另一半就在眼前,伊妮絲再沒有絲毫克制涌來的喜悅。
夜晚的燭火。
將女孩碧眸中泛起的盈盈光澤,映照如月色下那點點星光。
彎起閃爍淚水的眉眼,伊妮絲沒有埋怨,露出溫柔的淡淡微笑.
已然變換王旗的卡蘭塔要塞中,金獅王朝的將士們,在開倉的大吃大喝中高唱軍歌,傳頌女王的勇武。
即便孤軍直插北境,但不久前才在赫克托瓦荒原上,完成以數千之眾鑿穿并擊潰十數萬蠻人聯軍壯舉的驍勇騎士們,依舊士氣旺盛。
在河谷,在森林,在平原,在荒野.無數場勝利帶來的狂熱和信仰,讓他們堅信無論處于何種的重圍,女王都依舊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即便曾在奧都魯克城下遇挫,但此戰擊敗北境親王的援軍,奧蘭頓的金獅,如今一雪前恥,戰勝了北境那強大的雄獅,一如那無數過去被女王克服的強敵。
重新統一王國的大業,仿佛近在眼前。
但追隨女王多年的騎士們都知道,完成向北的統合只是女王的起點。
瑪莫爾的血戰,已經打斷了南方王國的脊梁,艾維烏特那條老狗現在也只敢躲在天險后茍延殘喘。
待統一北方大地,便是金獅王旗掉頭,徹底征服堪塔達爾王國,結束千年恩怨的征途,。
然后向南。
討伐費魯宿敵烏利亞人,永遠清除游牧劫掠者的禍患。
再向東。
鏟除蠻人部盟,征服赫克托瓦。
最終,建立如女王所言,古籍中那圣王傳說里的“帝國”,讓徹底的和平與秩序降臨大地.
年輕而狂熱的戴維將軍在犒勞將士們的軍宴上舉杯。
“敬諸神賜予的偉大黎明!奧莉薇婭!”
“敬,戰無不勝的女王!!!”
此起彼伏的歡呼與歌頌響徹云霄。
然而。
和振奮雀躍的全軍將士不同。
立于高堡之巔的金獅女王遙望遠方,內心卻無半分喜悅。
扶于主堡塔頂城垛的手指,不知不覺,已經在那堅硬的石面上壓出了粉碎的深痕。
意識到無法克制自己失態的表現,奧莉薇婭躲開了所有麾下的將士,更一時間無顏再見他們。
她試圖用冷意襲人的秋風,讓混亂的大腦重新冷靜下來。
只是,無懼冰火雷霆能適應無數惡劣環境的強大身軀,讓秋日的寒意實在難以刺激奧莉薇婭的精神。
那些越來越清晰.不可能存在的記憶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過去壓在心底的久遠情愫,重新泛上了心頭?
難道,是那些啰嗦的老臣們反復勸諫自己納夫留后導致的?
她還以為,早放下了那還未萌芽便已掐滅希望的兒女情長。
自己居然會放虎歸山,任由他被救走真是可笑簡直是對犧牲士卒們的侮辱。
聽著要塞內戰士們對自己的歡呼,奧莉薇婭閉上雙眼,無言的陷入慚愧。
忽然睜開眸子。
一瞬間掩去所有動搖,奧莉薇婭頭也不回的冷然開口。
“騙了我,居然還有臉來見我嗎,詩人。”
不知何時出現在塔頂的高利亞德脫帽欠身,恭敬的抬手鞠躬行禮。
“這陛下您可就錯怪吾了,畢竟,任何情報都有時效性,再說,結果也沒有偏離您的預期,不是嗎。”
吟游詩人依舊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不慌不忙神采。
“那你這次前來,是準備又要鼓唇弄舌進獻讒言嗎?”奧莉薇婭側目轉身。
“不不不誠惶誠恐,陛下,吾只是來見證一段浪漫詩篇的結尾而已,這樣的美妙故事,身為一位詩人又怎能錯過。”高利亞德捏著嘴邊彎彎的胡須笑道。
“.”奧莉薇婭皺眉,投去的目光變得越發不悅。
“這里沒有你喜歡的詩歌,只有以大義為名所行的殺戮與犧牲只有眾生無可回避的罪孽。”金獅回首,望向城外火堆上升起的硝煙。
“亦不盡然,吾嗅得到最‘美味’的故事。”高利亞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目光深邃的仿佛看透那加之眾生的帷幕:“不然,勇氣與矛盾,鮮血和恐懼碰撞的情感,雖別有風味,但畢竟并非吾所好,亦并非吾之道。”
奧莉薇婭再次看向這.一個多月前,向自己獻上家族先祖黃昏騎士離世后,已遺失一千多年之久的太陽圣劍,鼓動自己舍去東征西歸的吟游詩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已向您說過很多次了,在下只是一介詩人而已,陛下。”
金獅女王不為所動,道出自己調查的結果:“二十二年前,一名在宮廷演樂的吟游詩人,幫助我懷有身孕的母親,神不知鬼不覺逃離了王宮.
巧合的是,一千多年前,我的先祖格爾文在世時,似乎同樣邀請過一位名叫高利亞德的‘存在’,來到奧蘭頓王宮.”
“哦看來愿意幫助落難之人的吟游詩人不少啊,實在是吾輩楷模,至于千年前,這確實很巧,沒準是吾的先祖?我沒說過嗎?沒準是當年我的先祖被那位大英雄贈予了這柄神劍,身為后代,我才能把它送給與之相配的王者。”
“是嗎.需要我提醒你,上次你對我說這柄劍,是你在羅蘭納爾城路邊撿的嗎?”
奧莉薇婭碧眸審視眼前這神秘的存在:“何況,到底是怎樣的先祖,才能被黃昏騎士.以費魯眾神中的‘愛神·瑟蘭緹婭’相稱呢?高利亞德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