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中人,與普通人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令行禁止。
很明顯,這三十六鐵甲軍這一次出行的領導者是孟晴空,所以,孟晴空一開口,那些鐵甲軍得令,動作整齊劃一,在第一時間就全部穩穩停下。
沒有絲毫的猶豫與拖沓,仿佛這道命令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們心間,成為本能反應。
顧陌手握千機匣,冷哼一聲,說道:“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恐怕沒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今天這事兒,不劃個道下來,誰也別想走!”
孟晴空白發如雪卻根根抖擻,面龐清癯,歲月刻下的皺紋難掩眼中鋒芒,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派宗師氣象,一襲素袍隨風微動,舉止間沉穩從容,開口說道:“顧大俠,想來,你也不是真想與廣陽侯府不死不休,只是想把事情了結。
我相信你千機匣在手,確實可以留下一部分鐵甲軍在這里,但是,以后呢,總不能無時無刻都守在三小姐身邊的,你也不愿往后就天天與廣陽侯府打生打死吧?說實話,我們也只是想帶走三小姐,也不愿意與顧大俠您結下生死之仇,平白多了您這么一位強敵,您與廣陽侯府結仇沒有必要,我們與你結仇也沒必要,最好是和平解決問題。”
“你想怎么做?”顧陌問道。
孟晴空說道:“很簡單,咱們都是江湖人,就按江湖規矩辦,你我之間來一場對決,若是我贏,就沒什么好說的,我帶走三小姐,若是你贏,從此以后,三小姐與廣陽侯府再無半分瓜葛,廣陽侯府上上下下再不會有人打擾三小姐,如何?”
顧初冬頓時就怒罵道:“你這老家伙好不要臉,我哥剛剛才大戰一場,你好歹也是一代宗師,名滿江湖,這時候趁人之危,也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嗎?”
孟晴空輕笑道:“顧女俠放心,我可以給顧大俠時間讓他恢復,我慢慢等,有我在這里,我也可以保證,絕對沒人打擾顧大俠恢復,如何?”
顧陌看著孟晴空,問道:“你可以做的了主?”
“可以,我孟晴空一生從不食言。”
顧陌微微頷首應下。
如今的情況來說,孟晴空的提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如同孟晴空所說,他不想招惹廣陽侯府那么一方權勢滔天的大敵,而廣陽侯府也不愿意惹他,畢竟,他正面硬碰的確不可能斗得過廣陽侯府,但一位武道宗師隱藏起來搞刺殺,那廣陽侯府也會雞犬不寧。
見顧陌同意了他的提議,
孟晴空拱手。
而此刻,那些鐵甲軍已經行動結束,幾人一組,默契配合,將那些被顧陌重傷的同伴小心抬起。
他們的動作沉穩且熟練,沒有絲毫慌亂,仿佛生死早已看淡,一切行動都只是遵循著既定的軍規。
整個過程中,鐵甲軍沒有流露出一絲仇恨的情緒,也沒有因同伴的死傷而沖動地選擇拼命,他們面容冷峻,眼神堅定,沒有發出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執行著命令。
隨后,他們騎著戰馬,步伐整齊地向后退去,腳步聲沉重而有力,回蕩在空曠的戰場上,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仿佛未曾出現過。
而此刻,在不二山莊之外,
已經匯聚了很多各方人士,有江湖人士,也有六扇門的,也包括許多府衙的官員們,這些人是在三十六鐵甲軍出現時就被吸引過來的,越來越多。
而此刻,
觀戰人群沸騰了,
兩大宗師決戰,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足以讓江湖轟動的大事兒,今天就這么突兀的發生了。
許多人都在趕忙向外界傳信呼朋引伴,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武林盛事,
特別是對于武道高手來說,那就是千金難買的觀摩機會。
不過,沒有人敢湊得太近。
外面人潮涌動,
顧陌仿佛聽不見,伸手一探,秋水劍落入手中,拱手道:“請。”
孟晴空沉聲道:“顧大俠不先恢復一下嗎?”
“不用。”顧陌說道:“江湖皆知,我主修內功。”
孟晴空輕笑道:“也是,鳳鳴渡之戰,顧大俠一己之力挫敗迎戰千人,幾乎沒有休息,又在落英谷單人殺穿拜月教,功力之深厚,早已經曠古爍今,老朽冒昧,就先出手了!”
霎時間,孟晴空手中的的長劍突然發出一聲清鳴,這聲劍鳴如寒潭落玉,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亂響。
顧陌瞳孔微縮,他看見無數劍氣自對方袖中涌出,化作漫天流螢——不,那不是螢火,是凝成實質的劍意!
“萬劍歸一果然名不虛傳!”
顧陌心中暗贊一聲,握緊了長劍,獨孤九劍講究“無招“,他便不出招。
孟晴空廣袖翻飛,率先出手,千百道劍氣如銀河倒卷,臺階兩側的百年松柏瞬間披上千萬道劍痕。
顧陌長劍后發制人,橫削三寸七分,正卡在兩道劍氣的間隙。
顧陌身形忽如游魚逆流,鐵劍劃出的弧光竟將劍氣長河生生劈開。
剎那之間,
兩人身影已纏作一團。孟晴空的劍氣時而如大江東去,時而若細雨綿密,顧陌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尋到那轉瞬即逝的破綻。鐵劍與劍氣相擊之聲漸如暴雨打芭蕉,青石階上火星四濺,竟被劍氣犁出三寸深的溝壑。
戰場移過聽雨軒時,孟晴空突然長嘯。
檐角垂落的雨珠驟然凝成冰錐,隨他劍指所向化作萬千寒芒。
顧陌手中秋水劍疾點九宮方位,每處落點都炸開一圈氣浪。冰錐在半空碎成晶粉,被劍光映出七彩虹光。
“好個料敵先機!”
孟晴空大笑,他雖然不識孤獨九劍,但劍道修為高絕,這交手下來,自然能夠明白獨孤九劍的精要,就如同顧陌也是第一次見識萬劍歸一,卻也看出了萬劍歸一的精要在于以氣化形、借勢天地。
下一瞬間,孟晴空長劍再來,這劍氣薄如蟬翼,揮動時竟帶出鳳鳴之音。顧陌只覺眼前劍光暴漲,仿佛看見九只火鳳展翼撲來。
鐵劍順勢畫圓,正是“破劍式“中化用借力打力的精要。
兩人踏著琉璃瓦掠過高樓,劍氣掃過的屋頂紛紛炸開,無數瓦片漫天飛舞。
兩人長劍交鋒,激戰正酣,兩人劍招凌厲,真氣四溢。
剎那間,磅礴劍氣沖頂,屋頂轟然炸開,磚瓦紛飛。顧陌與孟晴空身形如電,裹挾著殘礫齊齊墜落。
半空中,二人長劍,再度碰撞。
一時間,金鐵交擊之聲震耳欲聾,強勁氣浪如臺風過境,吹得周遭樹木枝葉狂舞。
一番激斗后,兩人各自分開,如流星般疾射落地。
顧陌雙腳剛觸地,果斷棄劍,雙手迅速起勢,指尖隱有凌厲劍氣匯聚,正是準備施展六脈神劍,直接以無形劍陣對付孟晴空。
“慢著。”
就在這時,孟晴空突然收劍,引內力傳音入密,說道:“顧大俠,差不多了,老朽等人今日前來,并非是真要逼迫三小姐,而是來演這么一出戲罷了。”
“什么意思?”顧陌疑惑道。
孟晴空取出一封信,說道:“一會兒,就麻煩顧大俠轉交給三小姐了,今日之后,三小姐才算是真正的與白家切割開了。”
顧陌心頭滿是不解。
孟晴空說道:“我家侯爺是好是壞沒法評價,官場嘛,就那樣,當年先皇在時,需要一把刀替他與世家門閥爭斗,那時候,侯爺是鎮守國門的英雄,而當今皇帝登基后,需要安撫世家門閥,所以,侯爺自然就被放棄了,他便成了臭名昭著的劊子手、奸臣貪官,朝堂嘛,就那樣,沒有什么好與壞,侯爺沒想過到底是要好官還是壞官。
但是,侯爺其實是想當一個好父親的。
只是,他沒有機會當一個好父親,因為三小姐當年回歸白家,就是一場陰謀,甚至于三小姐的誕生都是陰謀。
是很多年前,侯爺還未封侯拜將時,有仇家陷害,三小姐的母親其實是侯爺當年一見鐘情的女子。但,被人利用陷害,與侯爺有了露水情緣,她母親誤以為是侯爺強、暴于她,狀告了侯爺。
當時,侯爺就近乎身敗名裂,差點隕落,但得貴人相助,才平安落地,而三小姐的母親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那一夜后懷了三小姐,竟然給生了下來,一直隱藏著,連侯爺都不知道。
直到前些年,侯爺朝堂上的政敵為了攻擊侯爺,又把當年的事情翻了出來,竟然查到了三小姐的存在,侯爺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竟然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女兒。
他第一時間派人將三小姐接去白家,是為了保護三小姐,但他表現得對三小姐冷淡厭惡也是在保護三小姐,因為,廣陽侯府即將傾頹,侯爺實在不愿意從小就受苦受難的三小姐剛一長大,又跟著侯府倒塌繼續受苦受難。
所以,將三小姐接回白家后,侯爺不允許三小姐上族譜,制造了各種偶然條件讓三小姐得以習武習文,最后又找機會將三小姐趕出家門驅逐到這臨江郡,都是為了能夠讓三小姐擁有自力自力能力,又能夠與白家切割。”
顧陌恍然道:“所以,前些年,江湖上會傳出燕三娘背后有人,其實,也是白家默許的。”
孟晴空笑道:“不然,借勢哪有那么好借勢的,一切都是侯爺在用另一種手段培養三小姐的能力罷了,所以,時機一到,他就把三小姐的酒莊收回去了,也都是為了切割的時候更容易。”
顧陌說道:“所以,今天這一出,也是切割的一環?”
孟晴空點頭,道:“侯府要被清算了,必須切割徹底一點,之前是暗地切割,如今就需要把事情鬧到明面上,這樣,以后清算起來,若是有人要對三小姐不利,今天的事情也是一個很好的應對點。”
顧陌沉聲道:“若是真有朝堂的人鐵了心要對付燕姑娘,你們這所謂的切割,根本沒用。”
孟晴空說道:“朝堂有朝堂的規則,切割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畢竟,只是廣陽侯府被清算了,又不是這一派系都被清算了,誰會為了對付一個不受寵、不上族譜、還被差點逼迫送給他人當玩物的私生女而落下口舌把柄呢?”
“好吧。”顧陌的確是不懂朝堂的規則。
孟晴空說道:“侯爺真正擔心的反而是江湖,因為,他有不少江湖仇家,三小姐也有仇家,就怕他倒臺后,有江湖人來對付三小姐。”
顧陌突然靈光乍現,說道:“所以,我也是被算進來的一環。”
孟晴空點頭,道:“臥牛山,是我們刻意為之,讓你遇見的楊青桐。”
“你就那么確定我一定會救楊青桐?”顧陌詫異。
孟晴空點頭,道:“江湖上,誰人不知道云州大俠顧陌,嫉惡如仇,義薄云天,絕不放過任何邪魔外道!”
顧陌:“…”
這都是誰傳的,他真不是那種人!
孟晴空繼續說道:“我們本來是想著暗中幫忙,讓你揚名,而鳳鳴渡中,我們也知道以三小姐的性格,定然不會對你不管不顧,讓你欠下三小姐的人情,然后我們在暗中出手,助你們逃脫,結果…
萬萬沒想到,你在鳳鳴渡打穿了,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需要我們參與了,我們的目的,是幫你揚名,往后三小姐可以在你的名聲下得到庇護,結果,都沒需要我們為你揚名,你云州大俠,一代宗師的名頭,完全可以庇護三小姐了。
至于今日,你我一戰,兩位宗師定下定下了小姐與白家再無瓜葛的約定,應該也沒人會來找小姐麻煩,而且,今日之后,小姐的身份將會公開,誰都知道她被侯府欺凌得活不下去,對侯爺多厭惡,就會對她有多同情,更不可能遷怒于她。以前,侯爺最擔心的是侯府倒臺后,小姐背后沒有靠山被人欺負,但你的出現,讓侯爺徹底沒有了對小姐的擔憂。”
顧陌沉聲道:“可是,今日,燕三娘服毒了。”
“那毒藥早被我換了,”孟晴空說道:“毒也是毒,但是,只會假死,我也擔心你今日離去了就不回來。若是如此,那就讓三小姐假死,由我帶走,從此隱姓埋名,卻也就意味著三小姐永遠不能再生活在陽光下了。”
顧陌想了想,說道:“宋君喜一家路過集鎮時馬車壞是你們安排的?”
“是,”孟晴空說道:“包括給你們帶路的商隊,其實也有我們的人,保證你一定會碰見宋君喜,但是,保證不了你一定會返回臨江城。”
顧陌沉默不語。
“顧大俠,對不住,算計你這件事情,與三小姐無關,希望你莫要怪在她身上。”
說罷,孟晴空抬起劍,說道:“顧大俠,我還有一招真正的萬劍歸一。”
隨著孟晴空話音一落,他劍上真氣如靈蛇游走。
剎那間,廳內劍氣縱橫,似有無數利刃呼嘯穿梭。原本昏暗的廳內,因這洶涌劍氣變得明亮。
孟晴空身形旋轉,長劍化作一道耀眼劍輪,萬道劍光以他為中心瘋狂匯聚,仿若星辰歸位。
這些劍光相互交織、碰撞,發出“滋滋”的聲響,每一道都蘊含著開山裂石的威力。一時間,廳內桌椅、屏風皆被無形劍氣切割成碎片,漫天飛舞。
萬劍歸一,竟凝聚出一把巨大的光劍懸于半空,劍身晶瑩剔透,光芒奪目,令人目眩神迷。
然后,在顧陌一臉茫然之中,
光劍穿透了孟晴空的胸口。
以顧陌的經驗,稍微偏離半分,就會穿透孟晴空的心臟。
孟晴空嘴里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踉蹌差點栽倒在地,頹然一笑道:“顧大俠,這一劍,就當是我向你賠罪。”
顧陌:“?”
賠罪,我怪罪了嗎?
怪罪臥牛山送來的通緝犯數量少了?
本以為這老家伙是個正常人,結果,事實證明,練劍的,沒一個腦子正常的。
正常人誰會莫名其妙的給自己一劍。
孟晴空捂住胸口,臉色蒼白的問道:“這一式萬劍歸一,若是真正敵對,顧大俠怎么應對?”
顧陌想了想,說道:“四種方法吧!”
一是六脈神劍以無形劍陣破解,二是小李飛刀破之,三是明玉功、九陽神功演化護體真氣抵擋,四是炎陽奇功烈陽真氣直接粉碎劍氣。
孟晴空臉色一僵,隨后就有些頹然,說道:“顧大俠,未來,你或許真可以成為這個時代的天下第一。”
說罷,孟晴空一手拖著長劍,一手捂著胸口,緩緩走了出去。
此刻,
不二山莊外,已經匯聚了很多人,之前那些人都是遠觀,可當顧陌與孟晴空打著打著進入山莊之后,他們就忍不住跑到了近前,便看到了孟晴空一身重傷的走了出來。
正當眾人都在猜測,難道是孟晴空重傷,顧陌被殺時,孟晴空緩緩開口道:“我輸了,從此以后,我等絕不會再來打擾燕姑娘!”
霎時間,一片嘩然,
新晉宗師、云州大俠的含金量持續攀升!
孟晴空抬起手里的長劍,眼中滿是不舍,望向顧初冬,說道:“此劍名為靈犀,天外寒鐵所鑄,當世名劍,跟隨我三十五年,今日此劍,作為我在顧大俠手上買條命的酬金,顧女俠,收好!”
說罷,孟晴空將靈犀劍丟向顧初冬,捂著還在潺潺流血的胸口,腳下輕點,快速的離開了。
這時候,
顧陌緩緩從不二山莊走了出來,
一時間,人群中不斷傳來驚呼聲與贊嘆聲,望向顧陌的目光里,有震驚、有欽佩,更有畏懼。
“哥,”顧初冬將千機匣收回書箱,抱著靈犀劍,跑過來詢問道:“哥,你沒受傷吧?”
顧陌搖了搖頭,道:“燕姑娘,一起回去吧!”
山莊外那些江湖人士全都紛紛散開,
夜色之下,顧陌三人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