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小煞風陣邊界。
深邃幽暗的煞風在此止息,山丘下各類奇形怪狀的妖邪推擠在一處,層層疊疊,嘯叫不停。
劉凡青每次來此,都會做上幾天惡夢,那些殘缺的肢體,扭曲的獸相,只有在最荒誕不經的鬼話中才能尋見。
“這些東西修為不行,可實在是生得丑陋,惹人厭惡。”
他勉強笑著介紹,眼前的邪物大多都是胎息初期,甚至有不少不入流的,只相當于山間猛獸,胎息后期的已是少見。
至于煉氣級別的?這些年除了掌門斬殺的那只山魈,再也未見過。
“稱我師弟便是,不必講究這些,師兄常年駐守在此,倒是辛苦了。”
許法言此刻在山丘邊站定,著一身皂黑衣衫,他身形瘦削,風聲呼嘯,吹拂起他的衣角。
劉凡青見對方言語平和,更有幾分親近之意,笑道:
“師弟要使什么符箓,現在正好試試?”
許法言搖頭,低低道:
“時候未到,還要再等等。”
劉凡青面上笑意更盛,似是不經意般問道:
“法言師弟可否說說在洛青是如何修行的,也好讓我長長見識。”
“無甚意思,不過修行、畫符罷了,師兄在此鎮守一方,才是門中棟梁。”
許法言聲音溫和,眼神落到對方面上,劉凡青聽得心里舒坦,覺得那對黃眸都親切幾分了。
“師弟天賦如此之好,筑基是必然之事,這一輩弟子里無人能同你相提并論。”
“師兄謬贊了。”
許法言稍稍垂首,眼眸低下,似乎有些羞慚。
‘果然沒什么心思,一捧就慌了。’
劉凡青看向下方癡癡立著的妖邪,轉而笑道:
“要是師弟再早些入門,說不得掌門的位子也有望。”
這話說的有些僭越,他的心砰砰跳起來,有些心虛,裝作不經意般看向四周。
“天青有兩位師兄珠玉在前,我能畫幾道符,為門中盡些力就可。”
對方聲音細微,隱隱有些低落,讓劉凡青敏銳地察覺到。
“師弟何必自輕,霄聞真傳天賦不如你,那位柳家的身世又敏感,修行路上,達者為先,你先筑基,這事情可就有變化了。”
“哦,凡青師兄常年居在栓馬道,對門中事情也這般了解?”
見對方上鉤,劉凡青止住心中激動,壓低聲音說道:
“師弟不知,咱都是白崗出身,霄聞真傳是個不近人情的,傷了大家的心,如今劉家出來的,可都親近我。”
“法言師弟又是許家出身,門內姓許的外門弟子自然向著你,我再勸勸,可就有不少人支持你了。”
“咱外門弟子雖然聲音小,但聚在一處,還是有些分量的,只要師弟”
許法言只是垂首看著山丘下洶涌的妖物,似乎完全未聽進去對方的話。
劉凡青剛想繼續問問這位師弟意見,他腳下卻一軟,原本敦實的黃土變得松散,這處山丘竟然垮塌了。
許法言稍稍退后一步,堪堪避過,眉頭稍皺。
胎息尚不能御風,但身體素質也遠超常人了,劉凡青好歹是常年在此駐守的,轉瞬之間就想借力騰挪上來。
下方的妖物卻暴動起來,見了血食,哪里肯退,小煞風陣未能籠罩,人肢獸軀頃刻間就將他拽扯住。
劉凡青本想著強行突圍,只是今日這些妖物格外活躍,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師弟!”
以劉凡青胎息后期的修為,想突圍出來還是可行的,只是不知要受多少傷,當下心急,指望起上面的師弟來了。
“凡青師兄,這我如何救你?”
對方依舊是那不緊不慢的語調,劉凡青此刻堪堪取出法劍,同妖物纏斗起來。
“你快動用些法術,幫我開道,不然”
這話還未說完,他面前便撲上來一人足蜘蛛,噬咬而下。
“我只學過畫符,不識得什么法術。”
“符也行,快丟下來幾道!”
許法言聞言點頭,取出那道新畫的符箓,讓其落下。
這符箓上的羊相散著蒙蒙黃光,飄落而下,他又曲指點出一道符箓,是那祈善化業符法中的辟邪重明符,三品符箓。
「福炁」本就有驅邪的妙用,如今這道符箓祭出,福明之氣四散,澤被一方,不少修為低些的妖物直接被沖死。
那道羊相之符上的蒙蒙黃光灑落,卻無什么特殊的效用,讓下方的劉凡青有些不解。
另一道「福炁」寶符很快就散盡,妖物再度圍了上來,讓劉凡青無法突圍。
眼看就能步入那小煞風陣范圍,他只好咬牙前進,同時高聲喚道:
“師弟,師弟!再祭出幾道符來,我便可突圍。”
許法言卻取出朱筆,符紙,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語調,只道:“師兄莫急,我身上的已經用光,這就畫符來助你。”
劉凡青身上已經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只好咬牙再撐住,過了許久,上方終于又降下一道「福炁」符箓,將周邊妖物驅散。
眼見終于得救,劉凡青忙騰挪而上,重返陣內,他的法力已經耗盡,身上多有血洞,凄慘無比,入了陣內,便倒在地上,再不吭聲。
許法言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見他徹底昏死過去,才起身上前,催動起那道羊相之符來。
這符箓是他觀摩了《歸幽羊相經,描摹羊怪之形,辟邪重明符本就是以符承載「福炁」一道的象征,重明鳥,以生神異。
許法言按照這法子轉而描摹起羵羊,只覺得心應手,自然而然就成了符箓,也是他身懷羵羊運,才能這般施為。
這道羊相之符此刻顯出神異,周圍地面上迅速顯出草木枯榮的景象,叫劉凡青誅殺的妖物殘軀融于地下,血光涌動,落入這符中。
妖物的白骨自地下鉆出,受那符箓調遣,正欲拼殺,可轉瞬間就散架,那道羊相之符也徹底耗盡,失去效用。
‘畢竟是胎息修為,撐不起這符。’
如今大致可確定這符箓的效用了,一是分化精氣,二是操控死物,只是以他如今修為效用不明顯。
許法言揮手,催動法力,地上血氣凝聚成一枚珠子,落到他手中。
他的神情稍稍變化,捏起這血珠,輕輕聞了聞,就嫌棄地扔掉。
“真臭。”
他看向一旁倒地不起的劉凡青,抓起此人右手,拖著向關卡方向走去。
栓馬道。
柳行芳站在關卡處,看向遠方,神色隱憂。
他先前去過一旁的關卡,得知許法言同人外出,心中不安,只怕會出事。
畢竟他身為師兄,還領了護身的符箓,要是這位師弟出了什么事,可就難交代了。
等了許久,終于見了來人,只見許法言攙扶著一人,向著關卡處緩步走來。
一旁的駐守的外門弟子見是劉凡青受傷,慌忙上前,檢查起傷勢來,柳行芳一道過來,面有疑色。
劉凡青此刻已經醒轉,躺在地上,服下丹藥,勉強起身,恍惚道:
“我不慎落到妖邪之中,多虧了法言師弟,才救下了我。”
他神色恍惚,覺得頭痛,記不清楚先前發生了何事,只記得自己遭妖物圍困,許法言出手才救下他。
當下劉凡青神色感激,忙謝起這位師弟救命之恩來。
許法言并未在此多停留,只是言語幾句,便離了現場。
柳行芳看向這位師弟,不知對方遭遇了何事,他上前一步,低低道:
“怎想著去邊緣了,要是出事了怎辦?誰能擔待。”
他壓低了聲音,屏退眾人,想同許法言講些話來。
“師兄多慮了,還是在陣法內,我自有分寸。”
許法言語氣平平,顯得渾不在意此事。
柳行芳見他這幅姿態,心中隱怒,但還是和聲道:
“劉凡青到底是陪你一道去的,雖得你搭救,但你若行事再慎重些,他怎會重傷?”
“你天賦好,將來必是門中棟梁,不僅要惜身,還要和同門處好關系,才算不負門中栽培。”
許法言似乎有些觸動,黃眸微閃,看了過來,低聲道:
“師兄以為如何才算對的起門中栽培?”
柳行芳微微一愣,不知對方是何意,但還是回道:
“勤于修行,早日筑基,親善同門,處斷事務,能為師父分憂即可。”
許法言只是搖頭,低低道:
“師兄只說對了一半。”
這名瘦削的弟子氣息漸漸攀升,逐漸和柳行芳對峙起來,他看向一旁忙碌的外門弟子,低低道:
“修為才是第一要務,這世上多的是畏威不畏德的,筑基在,煉氣就不得不從,紫府在,筑基就要任人施命。”
“我來此一觀,大多都是些修為不濟,喜歡爭權奪利的,何必耗費心思在這些人身上,師兄難道不是這樣想的?”
這話稍稍切中了柳行芳的心思,他想起先前江舟衣的話語,但仍覺得不對,反駁道:
“若是無這些外門弟子,哪里有我們的逍遙日子,你又如何能安穩修行?”
許法言稍稍點頭,只是笑道:
“師兄你猜,這些人是敬你愛你的多,還是妒你恨你的多?”
“你出身世家,想必比我清楚。”
對方不再言語,徑直離開,留下柳行芳在原地。
‘小小年紀,為何這般極端。’
柳行芳看向師弟的背影,嘆了一氣,向著反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