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州學,進入書堂,還未行至座位之處,就看莫尋黑著臉色瞪了過來。
“莫兄,何故這般表情?”
“趙兄明知故問,昨日之事,趙兄就不想解釋解釋嗎?”
“解釋哪個?”趙倜眨了眨眼,搖頭道:“莫兄誤會了,根本不是莫兄所念那樣,是非本無定,但求我心安,皎若明月,皎若明月。”
“哼,趙兄卻是一副云淡風輕,昨天居然和家姐聊至傍晚才分手,談了很多吧?”
“莫愁小姐才學出眾,所知淵博,說得晚些,在下獲益良多。”
“家姐和羅敷姑娘相比哪個學問高些,哪個低些?”
“和羅敷姑娘相比?”
“不錯。”莫尋深深吸氣道:“這可不是我問趙兄的,昨日我離開茶香水榭,前去見羅敷姑娘述說趙兄行徑,這是羅敷姑娘叫我問趙兄的。”
趙倜聞言不由苦笑,沒想羅敷竟然問出這樣話語,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股子火藥味呢?
“兩位小姐都學識深厚,各有千秋,不分高低。”
“好好好,趙兄可真會說話,好一個各有千秋,不分高低啊。”莫尋面皮抽搐道。
“本來便是如此,春花秋月,旗鼓相當,哪分伯仲呢。”趙倜在書桌后方坐下,將筆墨紙硯一一取出,放在了桌上。
“趙兄就不怕羅敷小姐聽見此話不高興嗎?”莫尋道。
“羅敷小姐豈是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趙倜納悶道:“而且我若是說羅敷小姐更勝一籌,莫兄身為莫愁小姐之弟,豈非才是不會高興?”
“你…”莫尋氣道:“趙兄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不對,我會不高興?趙兄是在說我才不通情達理嗎?”
趙倜笑笑:“莫兄言重了,哪里有這般摳字眼的,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哼,趙兄既然不怕羅敷小姐知曉,那我可如實與羅敷小姐說了。”莫尋道:“趙兄不要后悔。”
趙倜擺了擺手:“這有何可后悔的,在下又無什么虧心事,既然言道出來,又怎會怕人得知呢。”
“好好好,趙兄果然光明磊落得緊!”莫尋氣呼呼說了一句,再不作聲,看著桌上的經綸書籍,目中使力,腹中運氣。
片刻鈴響,先生走入堂內,一天課學開始…
轉眼時間過去,待放學鈴響,莫尋匆匆收拾了東西,重重哼了聲,背起書箱徑自往外走去。
趙倜搖了搖頭,真不知對方生的哪門子氣,誤會自己與羅敷不說,居然還為對方打起抱不平來,本就是無中生有之事,真有些不知所謂了。
他出了州學,沿路而行,來至玉江邊上,依舊沒瞧見莫尋身影,只好一個人回家。
這時漸過了玉州橋,走著走著,看有一艘小型的畫舫在江邊停靠,里面隱隱傳出簫聲。
他聽著悠揚悅耳,不由稍稍駐足,半晌后簫音息罷,他正想離開繼續回家,便在這時見有一道身影從畫舫里面飄然而出。
這身影是一名窈窕少女,穿著鵝黃色的裙子,眉目如畫,眼神靈動,手中提著一管碧綠洞簫,好奇地瞅向他。
趙倜不覺尷尬,沒想正在奏簫的居然是名少女,早知道便不在此聽了,這時叫對方發覺,難免有些孟浪失禮。
他訕然一笑,想拱手又覺得有些不合適,轉身便想離去。
“你,你站住。”少女忽然開口道。
趙倜身形一頓,回頭疑惑道:“這位姑娘,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黃裙少女上下打量他:“你這人站在岸邊聽我奏蕭許久,不是該我問你有什么見教才對嗎?”
“小生并不太懂簫樂,只是聽著悠揚悅耳,所以才駐步欣賞,實在沒有什么評教一說,唐突姑娘還請見諒,小生這便離開了。”趙倜說著就要繼續前行。
“你別走。”黃裙少女道:“你這人聽完就走,難道想白聽嗎?”
“啊,姑娘難道還要小生付錢不成?”趙倜聞言頓時大吃一驚,自己今日身上沒帶銀錢,對方要錢的話卻沒有什么可給,可確是聽了半天,也不能抵賴沒有欣賞,那非君子所為。
“你這人怎么呆頭呆腦的呀。”黃裙少女眼神在他身上轉了轉:“要你什么錢,我很像缺錢的樣子嗎?”
趙倜嘴角抽了抽,掃了掃畫舫,雖然小但卻極為精致,非普通商家官宦能夠擁有,對方能在這種船上游覽江景,應該是不差什么錢財。
“倒是小生誤會了,既然姑娘不差錢,那小生便離開不打擾了。”他回過頭就想再度前行。
“你先別走,本姑娘雖然不少錢財,卻差個能真心說教簫音之人,身邊沒一個愿意告訴我實話,我想知道自己的簫技究竟如何,卻聽不到真心的品評,你來說說吧。”黃裙少女聲如銀鈴道。
趙倜聞言不由瞅了少女一眼,心想你怎么有些不講理呢,自己不過是個路人,雖然聽是聽了,但給你品評什么呢?沒這個義務吧。
“小生實在只是聽個熱鬧而已,不懂其中樂理,叫姑娘失望了,小生還要趕著回家吃晚飯,就不叨擾姑娘了。”
“你說不懂樂理,但卻站那么久,連著聽了我好幾首曲子,又怎么會一點不懂呢,我只是請你說出曲內的瑕疵之處,你推托什么?”黃裙少女小臉露出不滿道:“你急著回家吃飯,很餓嗎?”
趙倜心中暗道,這少女有些難纏啊,聽了就一定得懂嗎?可對方又不聽自己解釋,自己也不好直接甩袖離去,畢竟真的白白聽了好幾曲。
“小生確實很餓,現在已經頭昏眼花,渾身無力了,再不回家吃飯恐怕就要昏倒,姑娘還是叫小生離開吧。”趙倜沒有辦法,只好順著對方話說,琢磨這下應該放自己走,不繼續糾纏了。
“你,你這么饑餓嗎?”少女現出驚詫,隨后思索道:“我聽醫師說人饑餓本來沒有什么,可就怕突然餓得渾身無力,出了虛汗呢。”
“便是如此。”趙倜用力點頭:“所以小生忙于回家吃飯,再餓一會唯恐都走不動路了。”
“醫師說這種癥狀有些危急,需要立刻吃東西,不然會有生命危險呢,你趕快上船來,船上有點心蜜餞,你吃了就會好,也不用著急回家吃晚飯了。”
“啊?”趙倜聞言愣了愣,心說我謝謝你,反正你就是無論如何都想叫我上船唄?
黃裙少女看他發呆,不由催促道:“你這人真是個書呆子,都說了這種癥狀有生命危險,你還不趕快上來,難道還得我下船去拉你嗎?光天化日,雖然我…也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總是不太好呢。”
趙倜揉了揉額角,還從來沒人說自己是個書呆子,你才呆呢,你還呆得不輕呢。
還什么你也是江湖兒女,看你說話語氣,舉止行動,還有這艘畫舫的豪華程度,哪里有你這樣的江湖兒女?多是名門豪戶,世家出身還差不多。
“你這呆子怎么還不來,再不來一會該餓昏過去了。”少女語氣著急,作勢就要下船:“難道真要我拉你上來嗎?”
“不用,不用。”趙倜急忙搖頭,心中叫苦不迭,可聽著對方又是好意,無法拒絕,無奈撓了撓頭跳至船板之上。
“快跟我來!”少女回身打開舫門,走入進去。
趙倜只好跟進著進入舫中,只看里面卻為不小,仿佛個花廳般,典雅清幽,一應物品齊全。
就見前方一張卷邊矮案上放了不少點心果子之類,少女來到近前回頭喚他:“趕緊過來吃些,先飽腹再說。”
趙倜這時剛要講話,就看舫后面走出來名穿著仆從裝束的老者,這老者身材魁梧,須發皆白,臉膛卻是棗紅色,兩個太陽穴鼓鼓,行動之間穩重如山。
嗯?好深厚的功力,趙倜不由揚了揚眉,發現對方乃居然是個內功高手。
“小姐,這位是…”老者看向趙倜,面色有些不善。
“朱伯,這是我剛認識的朋友,我要和他談論音律之道呢。”黃裙少女說著端起一盤點心,往趙倜身前走去。
“小姐,江湖險惡,鬼蜮伎倆,哪里來的那么多朋友?何況又是剛剛認識。”老者目光炯炯瞅著趙倜:“老仆以為,還是先叫這個人下船走吧,不宜讓其留船內。”
“不行!”少女斬釘截鐵道:“他都要餓暈了,現在叫他下船不是害了他嗎?何況我還要和他討論音律呢。”
“可是,小姐…”老者看著趙倜,眼中精光閃爍。
“朱伯,你別管了,對了你將那些熏雞鵝脯拿出來給我這個朋友吃。”黃裙少女來到趙倜面前,將點心盤子一遞:“你趕快吃些吧。”
趙倜此刻也只得接過,然后夾起了一塊點心,只見點心精美無比,香氣撲鼻,可他實在不餓,想著趕快吃兩個,好下船回家。
老者看著趙倜居然吃了起來,臉上浮現一絲怒意,但還是依照少女意思轉身去取別的食物。
“呆子…哦,有些不太好一直這么稱呼你。”少女道:“我叫楊瑤兒,你叫什么?”
“原來是楊小姐。”趙倜點了點頭:“在下趙倜。”
“趙倜?”楊瑤兒好看地笑了一笑:“你快吃啊,吃完說說我的簫藝究竟如何,身邊那些人沒一個說實話的,平常詢問全是奉承我,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技藝到底怎么樣,趙兄你坐下吃吧,我給你倒杯茶水。”
趙倜坐在旁側的案后,又拿起一塊點心,心想回家不用吃飯了,在這里就吃飽了。
“你是我在玉州的第一個朋友,不過我在華州也沒什么朋友,都是家中人來往,家里管得嚴厲,很難交到外面的朋友。”
“你是…華州人?”趙倜聞言怔了怔,對方居然來自華州,而且姓楊?
“是啊,這次家里來玉州做事,我便跟來了,能夠好好玩玩,不受那么多約束。”楊瑤兒笑瞇瞇地道。
趙倜心中暗想,不會是母親那個楊家吧?可這種家族之女都到了,舅舅楊簡怎么還沒有來呢?
這時那高大老者朱伯端著兩只盤子從舫后走了出來,一只盤子里是雞,一只盤子里是鵝,往趙倜身前的案上一放,語氣陰沉地道:“小子,吃完趕快下船走吧,這船不是你能夠呆的地方。”
“哦?”趙倜瞅他一眼,微微一哂,沒做搭理,走自己是必須走的,可不是被人趕走,畢竟主人強邀上來,怎么能叫仆人趕走呢?
“朱伯,你在說什么?”楊瑤兒顰眉道:“不是說了我要和朋友討論音律嗎?你先去后面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小姐。”老者聞言臉上沒有半點不滿,轉身退去了舫后。
“趙兄你快吃啊,吃個雞腿,再吃個鵝翅膀。”楊瑤兒看著趙倜,眼中有些興奮光芒流露。
“在下…”趙倜輕輕吐了口氣,心想那就繼續吃吧,反正回家也不吃晚飯了。
片刻之后,他感覺實在吃不下去了,這才推了推盤子,道:“楊小姐,在下飽了,已經不再頭暈眼花,這便…下船離去。”
“趙兄別走呀,還沒說我的簫藝究竟如何?”楊瑤兒忙開口詢問。
趙倜知道不說出點什么來,恐怕難以下船,哪怕自己不太懂這門樂器,但編也要編出來些,想了想道:“楊小姐的簫聲悠揚,悅耳動聽,實在是極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楊瑤兒道。
“不過似乎微微有些柔弱了,簫之一器,聲音向來低沉雄渾,不比笛竽之屬有尖銳嘹亮之音,可強可弱,可嬌可柔,簫大抵還是要雄壯悲烈為主,低沉嗚咽,或如號角高亢厚重,這也是許多歡樂場合,不用此物的緣故。”
“趙兄所言有理。”楊瑤兒眼睛一亮:“那和曲子有無關系?我換首更加寬厚的曲子吹來試試?”
趙倜思索道:“關系應該有些,或者更加豪氣些的曲子會改一改柔弱之意,楊小姐若是吹慣了此類曲子,說不定便能漸消自身技法中的不足。”
楊瑤兒點頭:“那我現在就吹一首所知最豪邁的簫曲,還請趙兄再品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