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陣陣,隨風飄來,悠揚悅耳。
這時又有女聲唱道:妹是好花在園中,哥是春風催花紅,春風攪動花兒動,哎喲喲,那花兒動。
童貫聽得傻眼,望向趙倜:“卑奴以前聽說這大理山歌有名,沒想竟是這般,這般直抒胸臆…”
趙倜笑道:“大理民風如此,情感熾烈,向來不藏著掖著,至于山歌嗎…頗為膾炙人口。”
童貫眼睛眨巴眨巴,連道好山歌,旁邊朱初一也點頭稱贊,露出羨慕神情。
阿紫一邊卻道:“有什么好的,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唱這種靡靡之音,不知害臊。”
幾人不理他,邊走邊笑,阿紫氣得兩腮鼓鼓,撅著小嘴背起雙手,神情憤慨。
這時便看不遠處小山上有一藍衣少女,生得清秀,往下望來羞澀唱道:妹是南山一枝梅,蜜蜂尋梅滿天飛,兩翅搖搖不想回,哎喲喲,不想回。
阿紫立刻道:“不知羞,不知羞。”
趙倜瞅她一眼,悠悠道:“本座對上一對。”
童貫和朱初一不由拍手稱好,童貫道:“公子對來,賜教給屬下們,叫屬下們好生學習學習。”
朱初一納悶:“在下學習還有用處,童兄學來做甚?”
童貫道:“朱兄有所不知,我平日里最愛看言情話本,但總是千篇一律,仿若套路一般,今日學得山歌,回去后手癢也寫來幾冊,定壓過那些作者,說不定風靡京師呢。”
朱初一挑起大拇指:“童兄好志向,在下佩服。”
童貫訕訕道:“雖是紙上談兵,但此乃文華之事,楊戩那匹夫還學人填詞,譚稹那莽輩也練習寫詩,我便作作話本文章好了。”
他說完,立刻躬身向趙倜:“公子,還請公子教卑奴山歌…”
阿紫瞪大眼睛,瞅了瞅趙倜,又瞅了瞅童貫,氣道:“這種山歌有傷風化,什么好唱好學的?”
幾人依舊不搭理她,趙倜瞧了瞧遠處小山上的清秀少女,微微一笑,開口唱道:“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下花一叢,龍不翻身不下雨呦,雨不澆花…花不紅。”
童貫朱初一聞聽歡喜不迭,急忙鼓掌叫好,阿紫呆了呆,小臉緋紅,伸手捂住耳朵往前跑去:“不聽,不聽…”
趙倜笑道:“教你們了,別忘記了。”
童貫急忙道:“卑奴記下,待回去就寫話本。”
朱初一也道:“公子,屬下也記得了,有機會屬下也唱上一唱。”
阿紫回頭道:“胡子一大把,還要學人唱山歌,羞不羞愧。”
朱初一頓時臉紅道:“小丫頭知道什么,我只是唱,又沒說與誰對歌。”
“欲蓋彌彰,剛說了有機會也唱,機會機會,那不是要對是什么。”阿紫道。
“山歌嗎…”趙倜搖了搖頭:“并非一定是情事,大理這邊平日娛樂也會唱的。”
“就是如此,小丫頭不要胡說八道。”朱初一漲紅著臉說道。
阿紫哼了一聲,在前邊蹦蹦跳跳而走,眼珠卻偷偷打量四周,尋找逃跑機會。
又行了半晌,到達一處小縣,幾人吃過飯后前去馬市。
大理產馬,平日無什么戰事,所以對馬匹買賣比較自由,戰馬和駑馬之間區分并非很大,有時候在馬市也能買到好馬。
挑了四匹馬后,繼續趕路,卻是速度快上不少,晚間的時候便已經到了府治建昌,此地古稱邛都,后世為西昌,唐朝所設南詔改名,大理襲之。
在建昌住了一夜,第二日繼續上路,過了會川府,再過弄棟府,來到陽派郡。
這里是弄棟府和大理本府地界交匯之處,不過卻沒有趕在日落之前進入城中,只好于外尋一處地方露宿。
大理原本氣候就溫暖宜人,風景優美,如今更值盛夏,夜宿也不會寒冷,只會炎熱,幾人找了個幽靜山水之旁歇下。
因為沒有帶帳篷,所以折了樹木石塊搭建些簡易東西格蔽,待月亮升起,只聞四處蟲聲啾啾,溪水潺潺,無比愜意。
趙倜睡著睡著忽然睜開雙眼,緩緩起身,向一旁不遠處看去,卻見阿紫失了蹤影。
他皺了皺眉,微微辨別了一下四處聲音,面無表情向小溪處行走,到了近前借著月光,只看一個身影已然走至小溪中間。
身影嬌小玲瓏,一只手提著兩只鞋子,一只手平舉著胳臂,在溪水中保持平衡,正往對面行過。
趙倜淡淡道:“阿紫,你要去哪里?”
溪中身影頓時一抖,原地不動起來,幾息后慢慢轉過身子,露出一張天真無邪如精致瓷娃娃般的面容:“大,大王,小的不去哪里,小的實在是太熱了,有些睡不著才跑來水中乘涼。”
“太熱了,睡不著?”趙倜嘴角揚了揚。
“確實是太熱了。”阿紫有些著慌,在水中往回返來,踏得溪水“啪啪”作響。
片刻上了岸,輕咬櫻唇,看向趙倜,她此刻褲腿高高卷起,一雙小腳雪白晶瑩,如玉之潤,似緞之柔,隱隱白色透明,十個晶甲不知何時涂了鳳仙花汁都作粉紅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趙倜道:“回去睡覺,既然熱了,我有辦法。”
阿紫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大王又要使那冰寒功法?”
趙倜不語,待回去歇息之處,抬手一道幻陰指氣打入阿紫體內,阿紫立刻冷得叫苦不迭,瑟瑟發顫。
趙倜看也不看她,接著躺下休息,第二日天色明亮后繼續往大理城趕去。
隨后再行兩日,終于至到大理城中,穿街過路,瞧看不少熱鬧地方,來到了鎮南王府的門前。
趙倜伸手往門上一指,對阿紫道:“知道這是哪里嗎?”
阿紫驚訝道:“鎮南王府?”
趙倜點了點頭,阿紫目光撲閃:“大王說小的出身大理段家,就知必然是皇氏了,否則我自己來也尋找不到,可卻不想竟是這般大的府邸,我,我是郡主出身嗎?”
趙倜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阿紫神情有些晦暗:“小的早便想過了,我必然出身不正,是個野孩子,才會自小便被拋棄,我既姓段,該是這鎮南王在外沾花惹草生下,生我的那人端得心狠,就丟掉不要了。”
趙倜道:“你卻聰明得很,能夠拎的清,但有刺字留牌,也是心中不忍的。”
阿紫臉色出現一些寒意:“有甚么不忍,我豈不知道她打得什么愚蠢主意。”
趙倜淡然道:“他們此刻也在尋找你,只是不知道你的具體下落。”
阿紫露出似笑非笑神色:“他們快活夠了,如今方才思念起當初拋棄的女兒,此時十幾年過去,還尋找干什么呢?”
趙倜看她片刻,搖了搖頭:“你的家事,本座不管,送你過來,去問你爹。”
“不對。”阿紫望向趙倜,烏溜溜大眼中滿是伶俐:“大王為何不遠千里尋我送來?這其中莫非還有別的什么關節?”
趙倜哼了一聲:“我與你爹有舊,順路過來辦事,遇見你自然抓了送過,難不成看你不成器,直接一掌拍死嗎?”
阿紫眼珠轉轉,瞧了瞧前方鎮南王府上的匾額,又望了望趙倜,也不說話。
這時府門打開,出來一人,正是褚萬里,他此刻外出做事,剛想往旁階下而走,卻瞧見趙倜一行人,不由愣了愣,然后急忙跑了過來。
當日趙倜來大理,與段正明段正淳飲宴幾番,褚萬里便見過他,后來在蘇州交付段譽之時,他也跟隨,更是認得,此刻面露震驚,上前行禮:“燕…”
趙倜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口莫言,褚萬里機警,立時閉了嘴,就聽趙倜道:“叫我公子吧,鎮南王在府中嗎?我從興州過來找他有事商談。”
褚萬里急促點頭:“在的在的,前日剛從善巨郡那邊的大山里回來。”
趙倜聞言蹙眉:“還無消息嗎?”
褚萬里知道木婉清和趙倜關系,苦笑道:“回趙公子…那個暫時還沒有。”
趙倜道:“去見鎮南王吧。”
褚萬里道:“小人帶路。”
說罷,往前行進了府門,然后喊來管家繼續引著,褚萬里道:“公子,我去稟報鎮南王得知,過來迎接公子。”
趙倜點了點頭,跟著管家往里走,這府中布置十分典雅奢侈,尤其茶花種得多,處處馥郁芳香。
阿紫東張西望,眼睛有些不夠使,再看那些堂廊亭子,雕梁畫棟,忽然想起了一事:“大王,這…這鎮南王妃定然是個厲害人物,否則當初鎮南王為何不敢把我母女帶回?他是大理皇室,多些女人又如何,他懼怕此人,我怎么能在這里呆著,莫非那王妃死了不成?”
趙倜想了想,段正淳也不能就說怕刀白鳳,其中有些政治利益牽扯,所以才不好將別的女子納入府內。
他道:“死卻是沒死。”
阿紫道:“既然沒死,當年鎮南王不敢收留我母女,如今便敢了嗎?”
趙倜淡淡道:“鎮南王妃并不常在府中,于外面道觀居住。”
阿紫止步道:“那也并非不會返回,若是知道我這個野野孩子到來,豈不是要回來大鬧?到時小的還是要被趕走,或者害了小的也不好說,我,我不見鎮南王了,我還不如現在離開。”
趙倜看她道:“再說一遍?”
阿紫目光閃爍:“我不敢說了,但事實便是如此。”
趙倜道:“鎮南王妃不敢的。”
阿紫眼神狡黠:“連鎮南王都怕她,她有何不敢,大王還是放過小的吧,我不想見她。”
趙倜哼了一聲:“我說不敢就不敢。”
阿紫低聲道:“大王…她為何要怕大王?”
趙倜冷笑:“你又皮癢了嗎嗎?”
阿紫一縮脖:“我不問了…”
就在這時,段正淳帶著段譽,還有四大家將從里面快步行了出來。
就看他神色憔悴,已無以往瀟灑風儀,到了近前張了張嘴,頗有幾分不知如何稱呼才好。
之前褚萬里說對方似要隱藏身份,那就不能叫燕王殿下,可也不好稱姑爺,畢竟對方和自家女兒尚未成親,而且女兒失蹤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后面段譽卻是先開了口:“趙兄,許久不見,可想煞小弟了。”
段正淳嘴唇動了動,這才說道:“趙公子,如何親自過來了?”
趙倜沖段譽點頭,然后看著段正淳道:“至今找不到人,我再不來,只怕更無消息,沒有盡頭了。”
段正淳苦笑道:“此事都是我無用,年前便行尋找,年后更是一直在善巨郡那邊,卻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剛剛才回來兩天。”
趙倜道:“如今還什么人在那里呢?”
段正淳道:“除了公子派來的人和大理軍兵外,婉兒她娘,還有…寶寶與靈兒,也都在那處大山。”
趙倜道:“甘寶寶也去了?”
段正淳嘴角抽抽:“確是去了,她和紅棉是師姐妹,這般大事,不好不幫忙。”
阿紫暗中聽得仔細,小聲道:“大王,婉兒是誰?”
趙倜沒有說話,段正淳見她生得相貌絕美,五官精致,膚白如玉,雙眼靈動有神,躲在趙倜臂后,一副嬌俏可愛模樣,不由心中叫苦,是這位此段時間又結識的姑娘嗎?
他不由開口道:“趙公子,不知這是…”
趙倜瞅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阿紫,淡淡道:“鎮南王,不覺得哪里有些熟悉嗎?”
“熟悉?”段正淳不由一愣,再上下打量阿紫,確實感到哪里相熟,但又肯定以前沒有見過,心下疑惑:“趙公子,這…”
趙倜道:“我給你送來一個女兒。”
“女兒?”段正淳頓時大驚,腦海中生平所識女子樣貌一一閃過,再快速篩選了一遍,哪個給自己生過子女,對照樣貌,頓時身體一顫:“你,你,你是竹妹的女兒,你是阿朱還是阿紫?”
阮星竹遺棄阿朱阿紫,但在她們身上留下段字紋刺和金鎖片作為記認,段正淳后來知道有這兩個女兒存在,一直在尋找,只是沒有找到。
阿紫望了望趙倜,眼珠溜溜轉了轉,向前走去,一副天真無邪模樣:“我是阿紫,你就是我爹爹嗎?”
段正淳此刻胡須都在抖動,用力點頭:“我是你爹爹,你,你…”
阿紫將脖上金鎖扯出來,輕輕晃了晃:“我肩上還有一個刺字,刺得是一個段,好像是說我姓段呢。”
段正淳揉了揉眼,瞧向金鎖片,只看上面刻著“湖邊竹,綠盈盈,報平安,多喜樂”。
他喃喃道:“阿紫,是阿紫,你是我的女兒阿紫。”
阿紫忽然道:“阿朱是誰?”
趙倜聞言不由一皺眉,沖段正淳搖頭示意,段正淳眼睛只盯著阿紫,卻根本沒有注意,說道:“阿朱是你的姐姐,你們都是我和竹妹的女兒。”
“原來我還有個姐姐呢。”阿紫回頭望向趙倜,目光閃閃。
趙倜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段正淳這時抬頭:“趙公子,段正淳多謝公子幫我找回與竹妹的女兒。”
趙倜看向阿紫,只見她一副純真爛漫,單純無邪模樣,輕輕吐氣道:“不謝…”
段正淳這時挽住阿紫雙臂,神情激動:“阿紫,若是竹妹得知我尋到你,說不得如何高興呢。”
阿紫道:“竹妹是誰?便是我娘嗎?”
段正淳道:“正是你的娘親,我稱呼她竹妹,還叫她阿星,也叫她星竹。”
阿紫點頭:“原來我娘這么多名字。”
段正淳道:“她叫做阮星竹,這些都是為父對她的愛稱。”
阿紫似笑非笑,眼神靈動,里面此刻似乎有無數鬼點子,卻不說話,心中不知在謀算些什么。
段正淳突然又道:“趙公子,既然找到了阿紫,可曾有…可曾有阿朱的什么消息嗎?”
趙倜眉角動了動,慢慢道:“這個卻是沒有。”
段正淳露出神傷表情,但隨后看著阿紫又高興起來:“能找到一個女兒已經是僥天之幸,段某謝過趙公子了。”
他說著就要行禮,趙倜道:“鎮南王,此卻不必。”內力瞬間涌出,將對方擋住。
段正淳心中五味雜陳,找不到木婉清,結果對方送來個女兒,可看見這個女兒不禁想起她的姐姐阿朱,然后再次想到失蹤的木婉清。
阿紫這時瞅向段譽,段譽撓了撓頭,走過幾步,道:“我叫段譽,是你的兄長。”
阿紫頓時拍手,皮笑肉不笑歡喜道:“原來我不但有個同胞姐姐,還有兄長,真是太好了,我從小就孤單得很,被人欺負也不敢吭聲,就是因為沒有哥哥保護。”
段譽道:“阿紫妹妹放心,如今沒人再敢欺負你,我和爹爹都會保護你的,對了,你還有兩個姐姐,一個是婉兒姐姐,一個是靈兒姐姐,婉兒姐姐不見了,我們正在尋找,兩位姐姐也都會保護你。”
阿紫笑道:“好啊好啊,原來還有這么多的姐姐,看來頂數我最小了,婉兒也是姐姐,還有什么靈兒也是…”
她說著眼角余光偷瞅趙倜,卻被趙倜立刻捕捉到,重重冷哼了一聲,她急忙住口不語,低下頭拿起金鎖假做觀看,卻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段正淳道:“趙公子,趕快去堂內上座說話,我馬上稟報皇兄趙公子大駕光臨,再安排筵席給公子接風。
趙倜點了點頭,段正淳前面帶路,一行人往堂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