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端慶望了望遠處沃野,開口道:“在下以為,就博這軍前二十里土地如何?”
“軍前二十里土地?”趙倜似笑非笑。
“王駕,此事萬萬不可…”章楶、呂惠卿盡皆變色,周遭諸將也都露出愕然表情。
“王駕,二十里已經將達兀剌海城前方了。”章楶急忙又道。
“正是如此,已經抵至大軍前哨之處。”呂惠卿也道。
趙倜道:“以此界反向,不也是到了踏古爾城那邊?”
二人頓時啞然,額頭冒汗:“可是,王駕…”
“正是軍前二十里。”耶律端慶大聲道:“不過些許土地罷了,想來燕王殿下不會做不了主吧?”
“二十里地…”趙倜點了點頭:“這點方寸之地耶律將軍居然也好言說做不做主?耶律將軍不嫌有些太少了嗎。”
耶律端慶頓時一怔:“有些太少了?燕王殿下的意思是…”
趙倜笑了笑,抬起手做出一個懷抱天下的動作:“二十里有什么意思?我看不妨就以彌勒川軍司和黑山威福軍司做為彩頭,輸家便將整座軍司送給對方吧。”
“整座軍司?”耶律端慶神色震驚:“燕王竟然要賭整座軍司…”
他不由浮現一絲意動之色,但隨后表情復雜地搖了搖頭:“這個,整座軍司這個…”
趙倜大笑道:“耶律將軍莫非還是嫌小?不過一座軍司確實也還是小了點,本王看不妨就以你遼國東南招討司的地盤,本王以原西夏的地盤,大賭一場如何?就不知耶律將軍能不能做得了這個主?”
“啊?”耶律端慶聞言頓時呆住,周邊那些遼國將官也都傻眼,個個張口結舌。
瘋了,這是瘋了,居然敢拿一國之地來賭,西夏是一國,東南招討司的面積也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個小國,這…自古以來都沒有這般大的賭注啊,已經堪稱天注了。
趙倜悠悠地道:“本王當下總攬西北事務,全權處理此地軍政,有獨斷專行之力,能夠做主此事,就不知耶律將軍可否做主嗎?”
耶律端慶臉色有些蒼白發麻,伸手用力抹了一把面龐,深深吸了口氣:“燕王殿下好氣魄,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貫古絕今,在下佩服…”
趙倜看他不語,輕撫黑玫瑰腦袋,黑玫瑰發出舒坦的低聲。
“不過在下確實做不了主,別說招討司,就算是彌娥川軍司在下也做不了主…”耶律端慶苦笑道:“在下只能做主二十里之地,這便已是極限了。”
“二十里地…”趙倜看向兩旁諸將,諸將都是神色復雜,剛才幾乎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暗道王駕你是過癮了,我們卻幾乎都被嚇死啊。
“既然如此,那二十里就二十里吧,聊勝于無,總比什么都沒有好。”趙倜揮了揮馬鞭:“不過這地界太近,若是輸了無賴,偷偷用兵占回又該如何說?”
耶律端慶道:“這個…可以立下字據,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趙倜看著他緩緩搖頭:“字據不大好吧?以國土相賭,怎好個人字據作數呢?”
耶律端慶道:“燕王殿下以為如何?”
趙倜道:“自然是要以府文國書為主了,耶律將軍總領西南路招討司,位極人臣,莫非連區區二十里地都拿不得文書,這么點權利都沒有嗎?”
耶律端慶聞言沉思,隨后與周遭將官竊竊私語幾句,道:“好,那便應燕王之意,簽訂此書文,輸者一年之內不得動兵搶占回土地。”
趙倜笑道:“是不得去搶那二十里地,還是這河套之地都不得去搶呢?”
耶律端慶道:“殿下此言何意?”
趙倜緩緩地道:“這里輸了二十里,立了文書不得打賴回頭去搶,那跑別處去占了二十里,又如何說?豈非李代桃僵,移花接木?”
耶律端慶半天不語,最后笑道:“王駕心思縝密通透,是在下疏忽了,賭輸者一年之內不好動軍事,維持河套一線的太平,令百姓休養生息,耕作緩解戰事之苦。”
他話音落下,身后一名老者變色小聲道:“招討使,這…”
耶律端慶不去看他,聲音驟然變冷,哼道:“本司使乃有全盤處置之權,難道你認為本司還會輸嗎?”
老者頓時低頭,訥訥無語。
趙倜見狀若有所思,就聽耶律端慶繼續說道:“不過贏家…”
“贏家如何?”趙倜道。
“贏家自然不受此限制,可以隨時舉軍事。”耶律端慶說道。
“便不令百姓休養生息,緩解戰事之苦了?”趙倜輕嘆道。
“既然贏家,當想如何便如何,贏家若行兵事,輸家也不再受約定限制。”耶律端慶笑道:“不過贏家體恤百姓,不興刀兵,是贏家的決定權利。”
這是贏便贏全盤,輸也輸全盤。
趙倜道:“既然如此,也還尚可,耶律將軍可想好什么比試規則了嗎?”
耶律端慶道:“這般大事,總不好草率,不能像尋常一樣逐草狩獵,以多少論勝負。”
趙倜笑道:“不以多少最好,本王上回秋狩那次,可是一無所得,耶律將軍卻是收獲滿滿,真是以多寡論,那本王卻十之八九要輸了。”
耶律端慶聞言神情微不自然,訕訕道:“殿下也不是一無所得,我記得殿下不是尋到那只大雕了嗎,可謂眾人里收獲最大的一個。”
“雕啊…”趙倜想了想,往空中望去,河套平原這邊草豐水美,野地里兔獸亂跑,天上雕鷹不時飛過,翅擊長空,俯沖捕取獵物。
“雕不聽話,帶回大宋后叫本王燉了,一鍋沒燉下呢。”趙倜道。
“什,什么?”耶律端慶嘴角抽了抽:“殿下,那雕當時不覺,后來我回去思索查找圖錄,乃是一只異種,殿下怎么竟然給燉了?”
“異種?”趙倜還真沒有查過是只什么雕,但長的那么大,絕對不是普通的草原雕或金雕之類,也并非雕鷲,雕鷲雖然也生得高大,但樣貌卻一點不像。
“就是異種啊!”耶律端慶在馬上猛拍大腿:“殿下怎么就給燉了吃了呢?”
趙倜摸了摸下巴,契丹人喜愛雕鷹,有些名貴品種甚至價逾千金,上京貴族每年都會在草原上開出種種報酬,以換使人捕捉送往。
當時這只大雕耶律洪基還許金銀和官職,但被自己得到,黃金給了官職卻沒法升,只能作罷。
“其實也不是很好吃…”趙倜笑道:“耶律將軍查到是只什么雕?”
“是蒼雕啊…”耶律端慶一副痛心疾首:“這種雕成年之后體型極碩,兇猛無比,雙爪可撕裂虎豹,百年難遇一只。”
“蒼雕?”趙倜揚眉,沒有聽說過此名,不過大宋的雕譜肯定無遼國完全,許多品種大宋這邊書上并未收錄,但是說這雕兇猛…
“本王沒看出來哪里兇猛,反而頗為懶惰,喜歡曬太陽,還不愿意飛。”
耶律端慶愣了愣,臉上惋惜之情更甚:“那就沒錯了,這種雕越長大越不喜歡飛,不過哪怕沒有天空慣力,也可直接在地上對搏猛獸。”
“原來如此。”趙倜點了點頭:“那倒的確可惜了,早知道當初賣給你們遼國皇孫耶律延禧也好。”
耶律端慶道:“燕王殿下,我看此番就以天空狩獵決定輸贏,需射天空之物,哪個獵獲最兇猛者,當為贏家!”
“獵獲最兇猛者…”趙倜微微思索,這必然是要射鷹雕之屬了,看來對方念念不忘那只大雕呢。
“就是最兇猛者,若為同類,再分數量。”耶律端慶道:“就以一天為限,不出河套之地,殿下看如何?”
“一起射獵嗎?”趙倜道,既然比試肯定不好太過分開,否則有作弊可能存在。
“自然是一起。”耶律端慶說完之后又道:“不過各方追逐,也難免會短暫離開,在下看還是各派一人于對方隊伍中跟隨,以保公正。”
“耶律將軍倒是想的周全。”趙倜微微一笑:“其實不必如此麻煩,輸贏還不好決嗎,用得著東奔西跑,不過既然耶律將軍想要這般行事,那各自派人就是。”
耶律端慶心說,我不是怕你弄虛作假嗎,你文才不凡確實,但弓馬武藝如何我又非沒有見過,就算再有藏拙,又怎好和文才相比?
“今日已晚,燕王千歲覺得哪天狩獵為好?”
趙倜道:“本王須得回去練一練弓箭,許久未曾摸過,早便手生,今天簽府司文書,再過三日打獵便是。”
耶律端慶點頭,隨后各自派人回去城中拿來公文印防,接著就在外方馬上簽訂下來,按了印信,各自率領隊伍回城。
章楶這時在馬上臉色沉重,一言不發,諸將皆是神情有些黯然,雖說只是二十里土地,可也不好輸的吧。
何況輸家一年不能動刀兵,贏家卻可隨意,那么豈不是贏家能夠隨時準備偷襲,輸家只能絞盡心力防范?
趙倜瞅了瞅眾人:“還未等比試呢,怎么就都愁眉苦臉,篤定本王要輸?”
呂惠卿道:“王駕,下官們哪能做如此想,實在是狩獵本身就難,何況還是獵空呢…”
趙倜道:“蘇學士曾有詞曰,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天狼自是指的西夏,西夏都被我大宋射下來了,難道還射不下區區幾只空中獵物嗎?”
呂惠卿聞言心中不由嘆道,書生意氣,書生意氣啊!
章楶搖頭急道:“王駕,那蘇大胡子懂什么會挽雕弓如滿月,他詞里左牽黃,右擎蒼,最后也不過就打了一只野兔罷了,還是一箭沒射中要害,兔子根本沒死,最后追逐給累死的…”
趙倜笑道:“但也算有所收獲。”
章楶道:“可是,可是…”
趙倜道:“諸位不必擔心,既然空獵難射,耶律端慶也未必就有斬獲,當時上京秋狩,他雖然打了許多獵物,但飛禽卻寥寥無幾。”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此刻也只得這般做想,希望對方也射不下什么來了。
回了兀剌海城,趙倜在司中處理了半晌折報,待完畢后天色已至傍晚,他丟了筆帶著周侗幾人去城中巡視了一番,接著回府吃飯歇息。
第二日,趙倜命章楶等人去打造彩旗,全部寫上燕王必勝,寶弓擒日月,神箭射八方等等字樣。
章楶這時也無可奈何,總之破罐子破摔隨他折騰,出去叫人做旗,趙倜則就在軍司后面的武場上練起弓箭來。
此刻四周也沒有旁人,周侗遞上他常用的那把雕弓,他伸手輕彈弓弦,發出“嗡嗡”沉重動靜。
一般民間用弓多為一石或者以下,拉力算是適中,普通人使用便能夠滿足狩獵需求。
而精銳士兵和將領用弓就在一石到三石之間了,漢代的一些精銳弓箭手使用的強弓可達兩石以上,已經算是極為罕見。
至于三石的弓,那都得名將才能開出來,至于再重的則多為操場演練,武科比試所用,真正戰場使三石以上弓寥寥無幾。
因為這種重弓并非說拉開就能用,在戰場之上,尤其馬上,即便勉強開了弓,那么準頭也未必好找,而且強開的話,接下來可能就射不出第二箭第三箭了。
史上有記載最重的弓是為十石,但這樣的強弓極其罕見,唐代張弘靖曾制造過十石之弓,不過此類弓主要是作為力量展示開得幾分評判臂力,根本沒人能拿來實戰。
趙倜的弓是五石,這已經非正常力量所能使用,若非天生神力,或者內外功出類拔萃,是無法馭使的。
他接過周侗遞上的一支羽箭,搭起弓弦,腰臂腕指一起用力,就聽“嘎吱吱”動靜,弓開如圓月,箭矢“嗖”地一聲,仿佛流火飛星,便射了出去。
眨眼之間,箭就到了遠處,就聽“砰”地一聲響,那遠處的箭靶竟然直接被這一箭給轟得粉碎。
趙倜笑道:“這箭頭不行,打猛獸所用,打飛禽只怕一下就擊碎了,雕鷹也承受不住,去換一下箭吧。”
周侗應是,隨后找來矰頭點鋼箭,這種箭頭狹窄,沒有倒勾,向上能破風阻力,適合射禽鳥。
趙倜連射了十箭,全部命中紅心,最后一箭直接頂到前一根箭的箭尾上,力道傳遞,竟將靶心打漏,所有箭一起穿了出去。
他見狀點頭,看來箭術還算沒怎么荒廢,射箭并非武功高能拉開弓就行,還要準頭,內功雄厚并不代表射的就一定準。
趙倜隨后帶幾人離開演武場,趕往前堂去繼續批復折報。
就在他走了不久,劉仲武背弓過來,打算練習箭法,卻看到遠處的箭靶一臉疑惑。
本來這里有三座靶子,但此刻一個靶身不知去向,一個紅心洞穿,只剩有一個完好了。
他急忙跑上前去,就見地上不少破碎靶身,還有一枚紅心木塊,上面足足射了十支箭矢,不由便是怔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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