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沒收銀錢的面,看那東家父子對著成衣鋪子淚如雨下時沒有上前踩上一腳或者說幾句風涼話般的嘲諷,這般隨手而為,并未奢求回報的善意卻未料到竟能換來這樣一則至關重要的消息。
這成衣鋪東家父子只是尋常經營生意之人,只是家里祖傳的鋪子剛好開在這巷子口而已,同當年那些事也毫無關系,更不知道他夫婦倆的身份。就是這般臨離別時隨口一提,一則這般重要的消息便落入了他們的耳中。
“真真是勿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羅娘子唏噓了一聲,同羅三對視了一眼,隨手抓了把手邊的瓜子磕了起來,“我等兩個稀里糊涂的雖是牽連進其內之人,卻同他們也沒多少差別了。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可這些時日,看著那些發生的事,真真是叫我頗受感觸。”
“哪只你有這感觸的我也有,外頭不少人也有呢”羅三嘆道,“那機關算盡的,想著投機取巧占便宜的,有幾個真占到便宜了可見這人世之事還真是微妙的很”
“那世間鬼神、因果以及氣運之事,真想信的話,那干脆信到底。”羅娘子笑著說道,“真真是似溫小姐、林少卿他們說的那般,莫殺人放火時不信,臨疾病纏身時又吃齋念佛的信上了。”
“若真是個能以賄賂銀錢開道,或者那偏門法術占了好處而給出好處的神佛,那定然是至少有兩幅甚至更多面孔的。”羅三說道,“既然本就不止一張臉,那翻起臉來自也容易的很,真真是生死富貴都是他一念之間的事,這日子嘖嘖”
一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這般日子好不好過全看旁人心情的境地,羅三同羅娘子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半晌之后,才道“同那獨自乘舟入江海,卻遇風浪的孤舟一般,甚少聽到有能活著回來的,便是當真能活下來,不止要通識水性,還要有萬分之一的運氣才行”
“前些年跟著人去江里捕魚,我也遇到過一次風浪,乘的還是大船,那風浪也是小風浪,可那等上下不斷翻滾的感覺,”羅三說到這里,似是又想起了那時的感覺,下意識的伸手捂住嘴,發出了一聲干嘔的聲音,“簡直要吐了”
突如其來的一陣干嘔著實讓楊氏措手不及,距離懷郭家兄弟已有好些年了,這種感覺自也許久沒有過了。
伸手下意識的覆住自己的小腹,將朝食吐了個一干二凈之后,楊氏抬頭,看向墻面上銅鏡中的自己。
自己已經不年輕了,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原本也只是想賭一把,卻沒成想,她運氣這般好,求的子這般順暢就來了。
撫著自己的小腹,楊氏朝銅鏡里的自己笑了笑,喃喃道“可見天也在幫我,我這是順勢而為罷了”
“昨日的設計,明明需要這般的千般巧合,我并未插手,也是想看看是不是天在幫我,”楊氏笑道,“結果果然如此,一切都順利的不可思議。可見天果然是在幫我的鄭二的好運氣總算輪到我頭上了”
其實到底還是怕的昨日,族老朝她撕開了那層慈愛長輩的面具,露出了那般震懾人的威勢,那股打盹老虎積蓄多年的威勢自是沒有那么快打散的,她自然是怕的。
那恍若一葉扁舟在滔天巨浪中上下起伏的感覺實在令人惶惶害怕,直到今早,這后知后覺恍若人暈舟產生的嘔吐等癥狀泄出來之后,方才好了些。
“堵不如疏,吐了就沒事了。”楊氏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說道,“憋久了難受的,很快就不難受了。”
大早上大理寺的拜訪打破了郭家上下的寧靜。
郭大老爺抿著唇,那白著的一張臉著實算不上好看。
看著楊氏開口直言自己沒有不在場證明,只是同他置氣之后去了別院呆到天亮才回來后,郭大老爺的臉色更是難看。
不比他在郭家本族,有無數人能證明他未出過門,只帶著幾個貼身心腹出門的楊氏,那貼身心腹自然不能作為證人,如此楊氏作為嫌犯的嫌疑一時半刻自是摘不清的了。
既如此,一切按律法行事。
楊氏點頭,對林斐等人說道“我未殺人,問心無愧,你等按律辦事便是”
她當然能表現出這般配合的反應了,即便懷著那個至關重要的孩子也不懼。因為昨晚,她已經見過族老了,有族老斡旋同安排,她雖是嫌犯,可作為只有動機,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她的嫌犯,自是還不到需落入大理寺大牢關押的地步。
“不若就將妍娘暫且收押在別院,”白著臉的郭大老爺主動開口了,他面上的擔憂之色不似作假,光看其面色以及主動開口說出的話,更坐實了外頭夫妻恩愛的傳聞,“別院吃穿用度不缺,不用擔心這個。”
對此,不等楊氏說話,便有一道聲音自外頭傳來。
“不用了”走進來的是楊氏的生父,楊家大老爺。
似是同外人一般才知道郭大老爺養雀兒多年的事,楊家大老爺面色很是難看,冷哼道“我楊家難道養不起女兒了不成你郭家有別院,我楊家難道沒有別院不成還要叫我家掌上明珠同個棄婦共事一夫”
郭大老爺臉色難看的顫了顫唇,正想說話,那楊家大老爺便將一份和離書劈頭蓋臉的砸到了他的臉上“連累我掌上明珠攤上這等污名,你郭家真是好樣的”
和離書一出,郭大老爺臉色頓變,脫口而出“我不可能同妍娘和離的”
“隨你這和離書我已遞到官府了,你便是拖也拖不了太久的”楊家大老爺說著,冷冷的剮了眼郭大老爺,“你姓郭的敢做不敢當,欺辱我掌上明珠太甚,若是還要這個臉,便干脆些同我妍娘和離,莫什么都想要,抓著我家妍娘不放”
大理寺眾人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本是過來問命案的,那嫌犯楊氏也是無比配合,卻不成想中途竟是橫插進了一樁和離案。
當然,和離這種事是不歸大理寺管的。眾人看著那不肯和離的郭大老爺以及那為女出面做主的楊家大老爺,一時有些無法回神。待回過神來之后,魏服脫口而出“還真是同外頭傳的那般,那位郭大夫人是個家里受寵又夫妻恩愛的”話未說完,突然想起他們接手的這樁命案,那所謂的夫妻恩愛四個字便顯得分外滑稽了起來。
“如此看來,還是做爹的疼女兒啊”魏服想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說道,“鮮少有外頭的夫君能勝過自己親爹的。”
魏服的感慨自是一點不落的落入了林斐的耳中,林斐卻并未說什么糾正魏服的話,很多事,魏服等人并不清楚。如此,他們所見,自也是尋常人見到這等事的看法,他此時正是想看看尋常人對這一幕的看法之時。
“那郭大老爺擔憂的樣子也不似作假,以及那不和離的話也是脫口而出的。”劉元接話道,“估摸著感情是真的有,可這顆心卻也是管不住的,不會只系在一個人身上的。”
待到眾人從郭家出來之后,眾人又唏噓了一番,所言無外乎魏服、劉元二人的看法。
林斐聽了片刻,卻并未說什么,只對眾人道了一句“我去一趟府衙,看看那遞到府衙的和離書,你等先回大理寺便是”說罷,便帶著趙由往府衙的方向行去了。
上峰并未有什么評價,劉元等人自是對視了一眼,回大理寺去了。臨離開前,回頭看了眼郭家那純金鍛造的門頭,忍不住道“這等門第,沒想到這般配合比起不少涉案中人,家里但凡有點權勢的,便百般阻撓,他們竟是半點不阻,真是沒想到啊”
沒想到家里人半點不阻止楊氏被收押看管起來的不止大理寺中人,還有得知消息之后,來不及洗漱便從溫柔鄉中爬起來的郭家兄弟。
車夫一路馬鞭狂甩,幾乎快將那馬抽傷了趕回的郭家,一進門,郭家兄弟便沖進了長房的院子,而后對上的,便是臉色難看的郭大老爺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院落中的情形,至于身旁伺候的下人,早被打發走了。
這情形看的郭家兄弟一愣,只覺得這一幕有些古怪,只是還不待兩人說什么,便見那臉色難看的郭大老爺開口了“我等你二人很久了”
這話一出,郭家兄弟臉色頓變,雖平日里還是敬著郭家大爺這個爹的,可遇到這種事,聽聞還是那郭家大爺養在外頭的雀兒連累了母親,郭家兄弟自是說不出什么好話來,開口便是一聲怒喝“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那養在外頭的”
“你等懂什么”話還未說完,便被郭大老爺打斷了,他瞥了眼郭家兄弟,在兩人還欲開口說話前先一步開口了,“這些年我除了你兩個還有旁的兒子嗎你等當真以為是爭風吃醋那點事”
這話一出,郭家兄弟便是一愣,看著郭大老爺沒有說話。
半晌之后,郭家兄弟才道“可是那雀兒”
“我沒想到她居然死了”郭大老爺臉色難看的說道,“我只是想給你娘一個教訓的”說著,不等郭家兄弟說話,他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你等就當我同你娘拌嘴,吵架了便成“
這話一出,郭家兄弟忍不住道“哪家拌嘴能鬧成這般樣子的家里怎么不阻止”
“家里又怎會阻止他們巴不得呢”郭大老爺冷哼了一聲,提醒郭家兄弟,“你等忘了才死的那個十三叔了”
這話一出,郭家兄弟臉色大變,這一刻腦中閃過無數這些年族人出事之后家財美人被族中眾人瓜分的場景,這些場景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閃過,最后定格在了兩人百無聊賴,沒有半點敬意的在那位十三叔棺材前玩九連環解悶的那一幕之上,兩人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心中愈發急了,朝郭大老爺喊道“沒有娘,我等怎么辦”
這話一出,郭大老爺臉色更是微妙,看著朝自己喊出這一句話的兩個兒子,他動了動唇,卻什么都沒說。
這父子三人看著彼此,雖皆不認為自己是個草包,只認為自己是天生的好命人,可看著對方恍若在看一只偌大的草包,以及能扛起這個家免遭族人生吞的是楊氏,這些倒是父子三人的共識。
“這便是我等你二人回來的理由,你娘同我置氣,總不會惱你兩個親兒子的。回頭待這事了了,記得好好哄哄她,趕緊將那遞去衙門的和離書拿回來才是”郭大老爺說道。
這話一出,自是不免換來郭家兄弟的白眼,兩人白了眼郭大老爺“爹也記得將那認錯的姿態做好了,將娘哄回來,外頭的鶯鶯燕燕也趕緊斷了”
話未說完,郭大老爺便擺手道“我哪里來的鶯鶯燕燕”他道,“若是有的話,你等早多出一堆兄弟姐妹了”
兩兄弟聞言,卻是半點不信,“那外頭死了的那個又是怎么回事”
郭大老爺顫了顫唇他當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這些年也確實除了給錢養著之外,并沒有碰過。畢竟他有難言之隱,當然這種折面子的事就不要告訴郭家兄弟了。
這般想著,腦海中倏地閃過一張清秀的臉,想到那個迷途巷暗娼告訴他的事,郭大老爺下意識的顫了顫手指,壓下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惱意。
都怪那個女人若不是她這些年,他當真快將自己騙過去了,至于騙的是什么,那當然是騙自己當年那水牢之災只是個意外了。
有些事,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族中那些主事的族叔們提醒過他很多次的,比起為自己誕下兩個兒子,以及為自己扛起長房這一支的楊氏,他當然是更警惕這些會隨時生吞了自己的族叔們的。
所以惱歸惱,可一想她這般舉動是吃了醋,也算是犯了這天底下多數女子都會犯的錯,他也就不吭聲,算是理解了。
當然,比起理解了的不吭聲更多的是不敢吭聲因為只要有那些族叔在,他連同兩個兒子便根本離不得楊氏也是因為知曉離不得楊氏,所以這么些年懷疑歸懷疑,也養著那個瘋子敲打楊氏,可進一步的舉動,他卻是不敢的,甚至還要不斷的同自己說楊氏只是女子的嫉妒心作祟,善妒只是因為想獨占他這個夫君罷了。
這天底下哪個女人不想如此的楊氏的舉動自也不例外雖說一時沒分寸傷到了他,可這些年卻也替他扛起了這個家。
原本就這般互相都不戳破的過著日子,偏那個暗娼定要將真相告訴他,郭大老爺當然是惱的了,甚至還想過殺了她。可一想到那暗娼說的能治好他這種事,郭大老爺又不敢了,畢竟他做夢都想好呢 若是治好了,不讓楊氏知道。待將楊氏哄回來之后,他私下在外頭養幾個外室同私生子女,這也能算作對楊氏的報復了。用楊氏撐起的這長房一支的家財養外室同私生子女,這同叫楊氏替他養女人同兒女沒什么區別。如此,也算是自己憑本事拿了那楊氏給出的補償了。
這般就兩不相欠了郭大老爺理清了心里那筆同楊氏互不吃虧的賬,不論是對楊氏設計害自己壞了的憤怒,還是對露娘告密惹的楊氏牽連進了官司的惱怒通通都消散不見了蹤影。
如此,只要同兩個兒子想辦法將楊氏哄回來便成了日子還能照舊的過,不還同先前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