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眾人還好奇那幾個奴仆說不難到底是如何個不難法,待聽明白了這幾個奴仆是如何過上這般舒坦日子后,才明白說不難其實還是委婉了點,真真可說是簡單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了。
“只要哄她說會變好看,能叫郭大老爺更喜歡她,讓她做什么都肯”奴仆說道,“似這等爬屋頂的事也只是一句話的事,簡單的很”
聽奴仆這般輕飄飄的語氣,想也知曉往日里沒少打著變好看,能讓郭大老爺喜歡的幌子,騎在主子頭上耀武揚威的。
想起方才羅三、羅娘子他們離開前說起的昨日見到的那一幕瞧著呼啦啦的一群人圍著這位于美人轉,看著似是圍得密不透風的護主,實則呢是護自己畢竟似這般好糊弄的主子實在是不多見了,可不能被外人瞧出端倪,搶了去,自要圍嚴實了。
身為奴仆,誰不喜歡攤上個神智不清又好糊弄的主子伺候呢 “我等覺得郭大夫人當是知道的,”奴仆摸了摸鼻子說道,“她那般聰明的人,自是一瞧便知,郭大老爺當也知道這個。所以要她唔,要我家主子自己雷雨天爬上屋頂去容易的很”
不止好糊弄,連讓她去尋死都容易極了 “甚至我等先時開過玩笑說人死了就紅顏永駐了,能叫郭大老爺惦記一輩子,畢竟那話怎么說來著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其中一個奴仆嘀咕道,“我等聽說書先生提過一次,隨口說與她唔,夫人聽了,晚上她就梳妝打扮了一番,試圖一條白綾上吊了。”
當然,有他們在身旁,這位于美人自是沒那么容易死的,及時被人救了下來。
“實不相瞞,夫人死了,我等到哪里再去尋這般好說話唔,好糊弄的主子”奴仆干笑了兩聲,說道,“是以昨日這茬事一出,我等又怎會讓夫人去死呢自是想辦法勸回郭大老爺要緊”
另一個奴仆眼見林斐等人還是看著他們沒有說話,心一橫,開口直道“便是當真勸不回郭大老爺,我等要做鳥獸散了,也是要將這鋪子分了再散,拿些金銀財寶在手里好另尋生計的,哪會這般還未安排好,就讓夫人死了呢”
這話才出,眾人面上鄙夷之色更甚,便連正忙著哭自己祖業根基被刨的成衣鋪東家父子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般欺主的奴仆還當真是不多見了,真真就是哪個神智清楚的主子會讓底下的奴仆這般欺辱的 當然,大實話雖難聽了些,可好歹也是事實。這群奴仆欺主不假,卻實在沒有眼下就讓這于美人死了的理由。
“所以我等一想,還是那郭大夫人最有可能了,她先一步走的,且還說了要來見夫人的,待我等回來后,夫人就這般爬上屋頂被雷劈死了。”奴仆說道,“況且,昨夜我等才進京,買了這成衣鋪子,到成衣鋪子里落腳之事除了我等、郭大老爺他們以及這前東家之外,就沒有旁人了。便是有人想害夫人,也要能尋到住處啊諾,郭大夫人便是知道住處的且那什么不在場不在場”
“不在場證明”白諸提醒這群奴仆道。
“對那不在場證明我等是有的,畢竟我等一直在一起,那前東家也有,所以也只有郭大老爺他們沒有什么不在場證明了。”奴仆說到最后聲音越發小了,他嘀咕道,“真是想來想去,除了他們還有誰知道夫人在這里的”
這些話雖有那奴仆的推諉責任之嫌,卻也是事實,更何況再論動機,此時看來也只有郭大夫人有明確的動機了。
“誰家大婦能見那外室好的更遑論越是那等夫妻恩愛的,對夫君有感情的,便越發難受的厲害”魏服點頭說道,“感情這等事一貫如此,越喜歡的,越受不了,越容易一時情急之下走了岔路”
都查到這一步了,自是要見一見那位郭大夫人楊氏了。
不過林斐等人卻并未就此下定論,而是提醒那廂越說越發篤定楊氏殺人的奴仆們“莫忘了,你家夫人是個瘋子,且昨晚就嚷嚷著不想活了,要死了,如此會同以往遇到挫折事一般尋死也不奇怪只是這次,沒你等在身邊看著,真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尋常人便是當真想要自盡,拿刀割腕也不定有那般大的勇氣當真劃拉的下去的,人求生的本能會讓其本能的生出抵觸之感。”林斐說道,“可你家夫人這等尋死慣了的,那刀片貼上手腕,是沒有這般大的抵觸之感的,因為習慣了”說到這里,他指了指那于美人手腕處幾道淡淡的傷疤,顯然是先前割腕沒死成留下的。
即便用了最好的除疤之藥,依舊留下了一道道痕跡。
這長安城富貴之處這般多,那高墻大院的后宅里這等尋死求人來看自己的戲碼也不少,多得是做戲之人一不留神假死成真死的令人唏噓之事。
“所以,若是如此,那她的死,你等奴仆欺主,看護不力亦有極大的責任的。”林斐說道。
幾個奴仆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拽了拽身上的衣裳如此一來,名聲真是徹底沒了,也不知身上穿的用的賣了換與銀錢能換幾個錢來著。
成衣鋪子的東家死了,這鋪子自也不開張了,眼看大理寺眾人關了面前這成衣鋪子的門,前東家父子在一旁淚如雨下,抱著懷里那一大包昨日砸到頭頂的銀票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大理寺眾人有案子任務在身,自是不可能久留的,經過那成衣鋪子東家父子身邊時安撫了兩句便先一步離開前往郭家了。
羅三同羅娘子二人從早市上拎著買到的肉菜食材回來,看到的便是這成衣鋪子東家站在自家鋪子門前直流淚的情形。
同幾個守在這成衣鋪子前的大理寺官差打了聲招呼之后,羅三同羅娘子將成衣鋪子東家父子請到了面館里。
兩人這手藝自是不消說,只是一碗熨帖的熱湯面下肚安撫的了饑腸轆轆的胃,卻安撫不了那顆涼透的心。
“這等天降橫財果然是要不得的,”成衣鋪頭發花白的老東家看著對面自家經營了幾代人的成衣鋪子,目光復雜至極,“我等幾代人的鋪子都開在這里,這般才積起了幾分名聲。我父親臨終前還在叮囑我切記做事要沉穩,千萬莫丟了招牌云云的。可惜,我終究還是迷了心,丟了祖業”
“是啊我等的鋪子在這里開了多少年了,對著這梧桐巷,看著不知多少權傾一時的高官權貴在此一夕之間塌了權勢的,原本以為我等經營尋常本分的成衣鋪子,靠手藝吃飯不會陷進去的,卻不成想昨兒還好好的,真真是一夜之間便什么都沒有了。”老東家唏噓不已,父子對著自家鋪子喃喃間,未注意到羅三同羅娘子二人微微凝住的臉色。
“諾,最近的一次就是那位名滿天下的溫大人了,也是一夕之間塌了權勢的。梧桐巷,鳳棲梧桐,鳳棲之地自是頂富貴的好地方,可這般頂富貴的好地方實在險的很。”那老東家嘆道,“原本以為我等的鋪子開在巷子口,無礙的,卻不成想終究還是遭了殃”
雖記著溫明棠的交待,將聽到的消息,但凡同溫玄策有關的,通通都記了下來,可聽老東家將自己的遭遇歸結于巷子的問題,羅三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等許是多想了,若當真巷子有問題,哪會護佑你幾代富貴呢人生在世難免會走岔路的,重要的是還有重來的機會您有手藝傍身,這天底下人人皆要穿衣裳的,又不是只長安這一處有人了長安這里怕被那流言蜚語擾了生意,那便去旁的地方,去那些大城,譬如金陵、洛陽什么的,多的是富貴人,重新再做起來就好了”
這般一番安慰倒也是實話,更何況,或許是以手藝傍身之人的本能,看了眼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多年積累下的制衣本事,老東家點頭說道“你這般一說倒也是這個理,咦我等方才怎會哭成那般呢”說到這里,不等眾人說話,老東家便喃喃道,“或許也是被那周夫子的話影響了,沒辦法,他說的那般靈驗,實在叫人很難不多想的。”
“我懂這個,只要有一樁事被那些神棍說中了,多數人都會深信不疑的。”羅三說道,“再者你等這事又巧的很”
話未說完,便被那老東家打斷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這梧桐巷富貴兇險之事也是那周夫子說的。”
“這被大量銀錢迷了眼確實是我等的不是,是我等未守住本心,未記住祖上臨終前的交待。”老東家說道,“至于那梧桐巷富貴兇險,我等祖上可從未說過,想來也不覺如此的,若非這般,又怎會將鋪子開在梧桐巷這里”
羅三點了點頭,暗自松了口氣他就說嘛,梧桐巷怎么可能有問題那林少卿還在里頭買了宅子呢 才這般想著,聽那老東家其中一個兒子忽地“咦”了一聲,一拍腦袋道“誒阿爹你方才提到那溫大人的事時,我腦袋就是一懵,好似有什么事忘了一般。眼下倒是突地記起一件事來了”
這話一出,眾人便是一愣,而后便見那東家兒子說道“那溫大人出事前,我見過有一群人提著幾只沉沉的大箱子夜半進溫家的,那日是我守的夜,關的門,是以見到了。那時我還以為是有人夜半過來送禮了,”那東家兒子說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等俗人,日常辦事備個紅包也是常做的,是以一見這一茬,自是本能的以為發生這等事了。”
“只是沒成想還不到一刻的功夫,那箱子怎么抬進去的,又怎么被抬了出來,那溫大人的那張臉,我等自是認得的,雖然他不定認識我。”那東家兒子說到這里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我見他一個人將那些人送到了巷子口,開口義正嚴辭的拒絕了,讓他們這些人將里頭的東西打哪兒弄來的,還弄回哪里去莫丟在他宅子中,污了他宅子的清氣那些人臉色自是難看,冷哼了一聲,說什么幫個小忙也不愿意云云的,那溫大人卻是冷笑,直道這小忙怕是能要了他的命的,就這般雙方不歡而散,我當時還感慨溫大人真是個不收禮的清官來著,卻不成想沒幾日溫家就出事了,也不知同這些事有沒有關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些話聽的羅三同羅娘子一陣心驚,忙記了下來,那東家父子則一碗面吃罷起身,同羅三、羅娘子二人告別,臨離開前忍不住嘆道“沒成想我祖輩在這里呆了這么久,這離別之語卻是對你等才來這里沒多久的夫婦說的不止如此,還得了你等一聲提點,叫我等不再嚎啕大哭失了祖業之事了,這新開的沒有任何口碑的鋪子總比那砸了名聲的鋪子好些的”
羅三同羅娘子忙道“哪里哪里隨口一提罷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等方才隨口提的事叫我等聽了個新鮮的熱鬧”
這樣的寒暄并沒有引起東家父子的注意,本也是與自己無關之事,多數人自是沒那般警覺的。聽兩人這般說來,那先時開口的東家兒子又道“你這般一說倒是又叫我記起那位溫大人同那送箱子之人鬧翻時還罵了一句箱子里的東西是阿臢物,有違圣賢,我先時想著里頭是金銀財寶來著,可眼下再想這金銀財寶或許不能算是有違圣賢之物吧”
“或許是視金錢如糞土什么的,”羅娘子笑著同羅三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我聽不少書生都說過這等話哩”
“可那位溫大人不是一般的書生,聽聞其用詞一貫嚴謹的很,”那頭發花白的老東家卻嘀咕了一聲,“若是金錢事物,真真算起來其實不算有違圣賢的。”
當然這也只是老東家的一聲隨意嘀咕罷了,父子三人說罷便同羅三、羅娘子二人告別了。
送走了那成衣鋪子東家父子,羅三轉頭看向羅娘子。
羅娘子朝他點了點頭,道“記下了那夜半抬進又被趕出來的有違圣賢之物,回頭告訴溫小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