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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韭菜蝦子冷餛飩(六)

  今夜的雨下的不小,隆隆的雷聲更是一陣接一陣的在頭頂回蕩著,楊氏同老者相對而坐,彼此看著對方那張臉在雷光中被照的一片浸了死氣的慘白,默然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老者終于開口了“我其實還是看錯了,這第一條殷家長女的路,你確實不適合走的”

  看著面前撫著小腹的楊氏,老者說道“便是讓你走了這條路,怕是也耐不住宮中凄苦,遲早爬上那老皇帝的龍床的因為,你喜歡的,便是那虛榮的恭維,也抵擋不住那權勢的誘惑的。”

  “籠中雀”老者又喃喃著說了一句,而后笑了,“其實你打心眼里瞧不上的那命好的,一派相夫教子、賢妻良母模樣的鄭氏未必是那籠中雀,反倒是你,瞧著這般厲害,是夫君以及兒子的倚仗,可骨子里就是個真正的籠中雀”

  “你別忘了,那鄭氏年少時為何舍了本族的富貴甘愿去那蜀地吃苦頭她是有氣性同節操這種東西的,同那殷家長女一般,有些底線絕對不肯退讓的。反而是你,全然沒有底線這種東西。”老者搖了搖頭,雷光中那張慘白的臉上一雙眼卻是亮的驚人,“你同你那瞧不起的暗娼,還有你那沒卵用的夫君的老相好那個瘋女人骨子里是一樣的籠中雀,誰又比誰貴上幾分了”

  “任你說的那般冠冕堂皇,誰也不靠,一副錚錚鐵骨的硬氣模樣,可那副所謂的鐵骨是假的,所謂的不仰仗呵不還是逼著老夫下場,做你的仰仗”老者冷笑道,“你所謂的鐵骨錚錚的傲氣都是演出來的,為了一己私利而處心積慮的謀劃,將一座原本碰不上的靠山綁到自己身邊,所以撕開那演出來的一身鐵皮,你內里就是一團爛肉,哪里來的立起來的骨頭”

  “你這般靠著老夫的舉動同你那瞧不上的夫君、兒子有什么區別他們不也靠的是郭這個姓氏”老者嗤笑道,老態龍鐘的臉上一雙眼越來越亮。

  帶著盛名辭官歸故里,多年青燈古佛為伴之后,似乎打磨走了身上所有的銳氣,連那雙曾經明亮的眼都變得模糊渾濁看不清世物了一般。

  “你說的對,或許我當真是出世久了,很多東西都不在意了。”老者點頭說道,“也不介意吃的那點小虧了,畢竟這些同當年朝堂之上吃過的大虧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倒是你今日這一趟提醒了老夫,即便是老夫不在意的那點小虧,還是不要多吃的好,因為多的是人見你不動彈,不吭聲,便以為那打盹的老虎是死了,好欺負了,而跑到老虎頭上耀武揚威了”

  這些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語氣中的濃濃威脅楊氏當然聽得懂了,雖然已多年不曾見到面前的老者了,可她還是下意識的伸手環住自己的小腹,身體后仰,拉開了自己同老者之間的距離。

  “族老,”楊氏開口,面對老者的威脅,一向能言善辯的嘴這一刻竟不知為什么突然變得笨拙了起來,張了張口,她下意識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他了。”

  這話一出,對面的老者面上便露出了一絲譏諷之色,看著環住自己小腹的楊氏,眼里的譏諷更是明顯,他看著楊氏輕“呵”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一聲“呵”讓對面的楊氏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只覺得那一聲“呵”好似變成了一只偌大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臉上一般。

  察覺到自己發燙的臉,楊氏開口說道“族老,我從一開始就承認我不如你的,既如此,找個能同你旗鼓相當的對手過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這沒什么不能承認的。”

  “既知道不如老夫又怎敢設計老夫你的自知之明只存在于嘴上嗎”老者冷笑了一聲,瞇眼看向楊氏,“我說過,凡事過猶不及,我楊氏祖上的聰明人若都是似你這般生也隨我,死也隨我,我弘農楊氏早就不在了”

  “你瞧不上那被笠陽郡主設計的殷家次女,嘲她是一張只會吸血的嘴,你自己難道就不是了”老者冷笑著看著她說道,“你眼下難道不就在吸我楊氏一族的血,好成全你那嫁個自己滿意的夫君的美夢”

  “將全族變成墊腳石也不是不可以,你做的哪怕是謀反之事,不管能不能成事我都能高看你一眼,畢竟事成之后這榮光是全族共有的。可你眼下做的是什么先前要面子,過了這么些年不滿意了,又想要里子了。所以設計了那么多,不惜將全族變成墊腳石,也只是為了嫁個自己滿意的夫君簡直可笑至極”老者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不過就是一只比那殷家次女更厲害一些的嘴,同樣只會吸血,只會說些冠冕堂皇、遮羞布似的大道理,又哪里比她高貴了”

  楊氏抿唇,半晌之后,才再次抬起頭來看向老者說道“族老也沒把我當過人吶,在您的眼里我是一只臟手,只是不成想這臟手成了吸血的嘴罷了,您不甘心吶”

  “說到底,不過因為我是女子罷了哪怕我先時表現的再聰明,一介女子,在您這里頂天了也只有做臟手的命”楊氏說到這里,冷笑了起來,“族老說我自私,是籠中雀,不比我那瞧不起的那些女子高貴幾分這些,我都承認。可您呢您又哪里配得上那坊間傳唱的那般響亮的聲名了外頭人說您是宰相之腹,可您若是真大方便不會不由分說,都不曾問過我一聲,便直接給我安排了這做臟手的命了”

  “您與我都不是什么好人。”楊氏看著面上怒容愈發明顯的老者,說道,“至于您說的什么照顧楊氏一族的話,我知道您說的是真話,有朝一日,若當真到了那一天,為了不連累楊氏一族,您是會主動自縊死個干凈的可那又如何”

  “我是不干凈,可您身上有那么一處干凈的地方就能掩蓋那干凈以外的臟污不成”楊氏對老者說道,“將您身上的干凈之處切下來那是一塊肉,一塊骨,可不是一個人外頭的人怕的是您這個人,可不是您的一塊肉,一塊骨,甚至哪怕您的骨肉,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說到底,能震懾住外人的也只有您這個人而已”

  “即然您這個人是分不開的,那您就是不干凈的。”楊氏說道,“同我沒什么兩樣,若不然,先前何以會用我”

  老者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楊氏見狀,笑了,面上露出一絲愉悅之色。

  “我當年就是太老實了,只敢挑自己力所能及范圍之內的人,全然忘了借族老之勢,以至于這么多年強忍著嫌棄度日,難受的緊。”楊氏平靜的說道,“眼下這個我是當真滿意的,所以,一切都勞煩族老了。”

  “你也知道眼下這個你當真滿意的,是你力所能及范圍之外的人啊”老者嗤笑了一聲,開口了,“即然如此,那有一句話,老夫要還給你。”

  “什么話”楊氏一愣。

  “既然你當真滿意的這個夫君是老夫扛起來的,那你自也是生也隨我,死也隨我。”老者看向面前臉色難看的楊氏,挑眉,“若不然,你自己去同你那個相中的滿意夫君交涉一番試試”

  “若是有那個本事,哪里還用出動老夫”老者“哼”了一聲,一拂袖,起身,走了兩步之后,居高臨下的轉身朝她看來,“你以為高攀是一件易事想吃力所能及范圍之外的果子有那么容易既然你嫌棄力所能及范圍之內的人,那先時那么多年過的那些大到見什么人,做什么事,小到吃喝拉撒都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日子就不要想了,就似你那兩個兒子的好日子一般,也要到頭了”

  楊氏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后,才道“落子無悔”

  “所以,你骨子里就是個籠中雀啊”老者笑了,“哪怕給了你這般聰明的腦子,也讓你掌控過自己的日子了,可到頭來,你費盡心力想要的還是高攀,還是寧愿放棄那些能自己掌控的舒坦日子,也要求一個這般被人羨慕恭維的籠中雀的身份。”

  楊氏掀起眼皮看向老者“我知道可我看著那蠢貨實在忍不下去了。再者,都是不好的,在蠢貨同自己高攀的果子這二者之間挑,傻子都知道挑后頭那個更合算的。”

  “你真當人是那菜地里的蘿卜,是死的”老者盯著她道,“都是不好的,一個蠢的你能完全壓制住,讓他看你臉色行事的貨色同一個還需老夫出面交涉的高攀果子,你往后就知道其中的不同了。”

  楊氏看向老者,牙關下意識的咬緊了“我知道,所以才請出了族老。”

  對此,老者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了半晌之后,復又看向楊氏,緩緩開口說道“這世間又不是只有你那夫君和眼下這個你滿意的兩個男人了,身為五姓女,你一直都是有得選的。那鄭氏的夫君,當年相看時是你嫌棄老實木訥,相貌只是端正不夠俊秀而不要的你記住是你自己選了那漂亮的花花腸子,選了那等你自己摘不上的高果再者,我也是給過你不消選的那條路的,你卻又嫌棄那條路的頂點一宮尚宮不夠好。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心比天高,最后會瞧上這等高果也不奇怪了”

  “你以為你先時那臟手的結局不好你也知道,老夫是個顧念楊氏一族之人,”老者說著,轉過身去,不再看向楊氏,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只這些年陪伴在側的佛像之上,說道,“即便是臟手,對待我楊氏族人,老夫到底是不同的。你今日還能在這里設計下套,相中一個相中了老夫的夫君是因為你姓楊,骨子里留著我弘農楊氏的血罷了”

  說罷,拂袖而去。

  目送著老者離去的背影,楊氏長長的舒了口氣,身子一軟,癱倒著靠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摸了摸額頭的冷汗,她伸手下意識的環住了自己的小腹。

  哪怕是謀劃了多年,早知道這夾在雙方之間,當這連接雙方的這個結的日子必然是要小心的,畢竟這兩方沒有哪一方是她能左右以及掌控得了的,這種陌生的,完全被旁人掌控的感覺她此前不曾有過,恍若一葉扁舟在那滔天巨浪中翻騰,自是不會習慣的。

  可沒想到,這不習慣的感覺遠比自己以為的要激烈的多,也難受的多想到方才同族老的交涉,楊氏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目露惶惶之色,抱著自己小腹的手更是下意識的收緊了。

夾在這雙方之間當然不好受了,所以,更要護住懷里這個雙方都需要的孩子了。只要有這個孩子在,便不要緊  這個念頭一出,楊氏只覺臉龐一陣發燙,想起以往見到的郭家以及楊氏族中那些妄圖“母憑子貴”的女子們,彼時,她都是站在一旁,冷冷旁觀的,看著那些女子時的蔑視與鄙夷表情甚至自己這一刻都下意識的做了出來。

  察覺到自己面上的蔑視與鄙夷之色,再看這屋中此時只她一個留在這里,所以這表情究竟是對著誰做的楊氏只覺得臉燙的更厲害了下意識的看向族老離開的方向,此時已然看不到族老的身影了,至于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她不知道。這種陌生的茫然感讓楊氏感到分外不適已經許久沒有這種仿佛被蒙了眼一般,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覺了。

  以往身邊之人,不管是夫君、兒子甚至郭家族中那些主事族叔們便是不交待一聲的離開,她也是能知道去了哪里,又在想什么的,可此時,面對族老以及那位她想摘的高果,卻是什么都不知道,也猜不到。

這便是聽之任之的感覺嗎楊氏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氣雖有些不習慣,但人進入陌生的地方總是不習慣的,會水土不服的,族老以及那她想摘的高果知道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不習慣是正常的。多數人都是這般的反應,再聰明也不例外。若是知道的一樣多,誰更厲害還不好說呢  想到這里,楊氏跳的有些不規律的心漸漸平穩了下來,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去適應。倒是跳船之時,順帶解決一番自己那夫君、兒子以及那瘋女人同暗娼之事是必要的。那些人,既然靠著她過了這么多年,自是生也隨她,死也隨她至于兩個兒子,楊氏擰眉,她看看再說吧,若是能讓他們活著,最好若是不然,這一支血脈她自也會盡力留下一支的。

  在頭頂隆隆的驚雷聲中,楊氏閉上了眼。

  一場雷雨磅礴,直到天際露了魚肚白方才小了些,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溫明棠一覺醒來,看著窗外蒙蒙的細雨,才欲轉身洗漱,便聽到一陣激烈的鼓聲自不遠處傳來。

  循著鼓聲來源的方向望去,那是衙門外的鳴冤鼓被人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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