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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韭菜蝦子冷餛飩(五)

  大理寺公廚這里眾人正被那所謂的聰明自私至極處之人嚇的不輕,有人卻因得了一句聰明自私的評價面上露出了笑意。比起大理寺公廚眾人的害怕與惶惶,被評價之人面上的笑意卻是平靜的、淡然的,甚至隱隱還有股說不出的倨傲與一絲幾乎微不可見的得意。

  “你實在是太過聰明自私了”面前俯身認真抄寫著那街邊尋常兒童都在背誦的三字經的老者再次重復了一遍方才對面前女子的評價,抬頭說道,“說實話,我后悔了。”

  “妍娘,看到你眼下這般,我倒寧愿你只是個靠模樣吃飯,同你姐妹沒什么兩樣的尋常楊氏女了。”老者唏噓了一聲之后說道,“你這般聰明,一點就透,我先時只顧著高興,高興我楊家有女如此了得,可后來才發現,這世間萬事萬物還是皆有些尺度的好,即便是好的,似聰明二字,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

  楊氏坐在老者面前,對面前老者開口說出的話,眉頭微微擰起以示不滿。能叫她頂著這么盛的日頭也要出門求見之人,這世間實在不多,整個楊氏也只面前這老者一人而已。同樣的,能讓她打心眼里服氣同佩服的,整個楊氏也只有面前這一位已然致仕的楊氏頂梁。

  “你不是一直對我的辭官之舉表示不解嗎”老者嘆了口氣,說道,“若不是在最負盛名之時辭官,帶著這般的盛名退下,坊間對我又怎會如此尊重那朝堂之上的人又怎會逢年過節依舊大小禮不斷的送入我楊家門庭”

  “那權利不是說越大越好,一直掌握在手中不肯撒手才是最好的。其實懂得舍得,會在該放手之時及時放手才是真正的聰明。”老者說著,瞥了眼面前低頭虛心接受的楊氏,搖頭道,“我知道你便是聽了,也只是敬我而聽的,并不是當真聽進去,準備去做了。”

  “族老,”楊氏抬頭,對著面前的老者開口了,“族老是位極人臣,直至一人之下的位子退的,那確實是人臣的極限,頂峰之時,可謂急流勇退,帶著盛名辭官歸故里,只在坊間同朝堂之上留下一段族老的傳說,您這般自是行的每一步都沒有差錯。”

  “可我眼下還遠不到族老的位子,自然不到該退之時。”楊氏說到這里,笑了,眼里閃過一絲冷意,“我這郭家大婦的位子還未坐穩,那家里的狗便已生出反意,想要算計我了。族老,您說這等時候,我能退”

  “你既已察覺到了自己即將荊棘加身,不正是抽身之時”老者說著,瞥了眼面前嫻靜端坐的楊氏,“沖進去同荊棘廝斗一番,便是贏了,你出來身上定是掛了彩的,不會似眼下這般身上沒有半分傷痕的。”

  “那我這么多年籌謀是為了什么什么都不要嗎”楊氏反問老者,眼里閃過一絲不解,目光落到老者房中供奉的佛像之上頓了頓,又道,“族老確實一生未行差一步,可那刀許久不磨,怕是要生銹了青燈古佛的呆久了,人也越發出世,不在意這些人世的吃虧與不吃虧之事了。就這般抽身的話,我確實還是楊氏女不假,有族老在,不會讓我落至那等寄人籬下的境地,可我籌謀多年花費的心力怎么算”

  “我早就同你說過,你多年籌謀,到最后還是什么都得不到的。”老者抬頭看向楊氏,提醒她道,“當年你執意要嫁那郭家大郎,要同那鄭氏女等人比一比時,我其實是給過你第二條路的。”

  “族老說的入宮做女官的那條路,那殷家長女不是已經在做了如今也攀至尚宮的位子之上了,可那又如何不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妹妹被那笠陽郡主設計失了清白,最后出家了事不還是眼睜睜看著那在自己生母病重之時,暗中茍且的奸夫淫婦好端端的享受著族中的富貴,什么都不能做”楊氏搖頭道,“我不覺得這第二條路是條好路,畢竟頂天了,也就這樣了”

  “你不懂”老者聽到楊氏的這些話,搖頭嘆道,“你真是不懂啊”

  “我是不懂,可不若請族老告訴我,那殷家長女都已將第二條路走到頂了,為何還要吃這種虧”楊氏說道,“若是被族老這等人欺負那不是事,甚至,能被族老看作對手,算得一種榮幸。可眼下那殷家長女是被那暗中茍且的奸夫淫婦欺了,被笠陽郡主這種陰毒女子欺了,被這等人欺了,難道還能算作榮幸不成”

  “妍娘,你知道的,不是所有血脈相連的至親都是扶得起來的,這一點,你當深有體會。”老者看了眼楊氏說道,“那殷家次女除了那一張臉好看之外,旁的哪里還有可看之處了能力與品行但凡有一樣占上,都不會那般舔著臉討好奸夫淫婦了。任由自己生母嫁妝被盜也一聲不吭,只曉得曲意逢迎,和稀泥了事。她這可不是什么忍辱負重,而是只將責任交給阿姐一人擔著,自己卻只管從那夾縫中撈些好處。得罪人的事都讓殷尚宮一人擔了,她倒是從不得罪人,清白無辜的很,白蓮花一般,自以為如此便是學了個八面玲瓏了,連笠陽郡主這等陰毒女子也敢結交,出事之前,她不是正得意自己交友甚廣來著”老者說到這里,搖了搖頭,“若是你,便是有能力,對這等妹子,你可要提攜一番”

  楊氏冷哼了一聲,雖未明說,其內的意思卻已很是明顯了“我提攜的是能做事的人,而不是一張只會吸血的嘴吸的血比誰都多,該出力時卻一聲不吭”

  老者點頭“所以你看那殷家長女當真吃虧了嗎這妹子雖面上看是血脈相連的親妹子,可這親妹子除了吸血,有事讓她出面得罪之外,又做過什么了甚至生母嫁妝被盜這種事,連告訴殷尚宮一聲都沒有,還自以為自己兩不得罪、左右騎墻的手段萬分了得,最后落得被笠陽郡主陰了一把的下場,這等吃虧怎能算作殷家長女吃虧呢從一開始這親妹子就不是自己人啊況且事后殷尚宮是想過替她出面的,她自己不肯而已,怪得了誰至于生母嫁妝之事,先時嫁妝被盜時不是已經捅到官府,官府過了明路,將其母嫁妝暫時封起來了么如此,東西找回來,且被封了,外人不得動用,她又哪里吃虧了”

  “只是不吃虧而已,勉強算作能自保罷了。這第二條路的好處呢又在哪里”楊氏問老者。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她在宮里,是一宮尚宮,宮里多少人在她手下做事,她那里能提前得知多少消息旁的不說,那天子身邊之人有多少需每日同她打交道的她若想遞話至天子跟前,容易得很這般大的好處,你看不到”

  楊氏說道“這個我等其實也能辦到,且比她更快。”

  她說的能辦到自指的是枕邊風那位送進宮的楊氏女了。

  對此,老者只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對如今這位花無百日紅的。”

  “那就繼續送人普天之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不還到處都是”楊氏說道。

  老者動了動唇,本想再說什么的,可看著楊氏面上那明顯不服輸的神情,嘆了口氣之后說道“罷了說的再多,都不如事到臨頭令人印象深刻的。至于你羨慕的鄭氏,你羨慕的哪里是她的姻緣若羨慕姻緣,也不會挑那一開始就不是什么良人的郭家郎了,你羨慕的分明是那些背地里恭維鄭氏好姻緣的虛榮罷了”

  “你喜歡的是面子的風光”老者一錘定音。

  對此,楊氏沒有否認,只道“我知道。所以,眼下有人要損我的面子,我自是要動手了”

  “可你這面子無論如何都保不住的。”老者說到這里,掀起眼皮瞥向楊氏,提醒她,“你知道的,那船要翻了”

  “我便是知道這個,才會來求族老的。若不是那船要翻了之事,旁的事哪里需要族老出馬”楊氏平靜的說著,手忽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她道,“我需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跳船,正好趁著那又蠢又壞的貨色翻臉時跳下來,即便受傷,那也只是些皮肉傷罷了。”

  “前頭那些年我得了面子,眼下,我想求個里子。”楊氏說著,看向面前的老者,“正巧借那想攀高枝,喜歡仰仗他人的籠中雀之手跳下來。”

  聽她提到籠中雀三個字了,老者瞇了瞇眼,似是倏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般,忽地看向她的小腹,厲聲問道“妍娘,你肚子里這孩子是誰的”

  楊氏看向老者,沒有說話。

  這模樣落在老者眼里不由一愣,待反應過來之后,臉色頓變“難道你也想做那籠中雀不成”

  “我不需要仰仗他,我自己便能過活。”楊氏抿了抿唇,說道,“只是對那太蠢的,我拉了那么多年,實在拉不動,累了”

  一陣狂風自一旁開著的窗邊涌了進來,案幾上燭臺里的火苗在這夾雜著大量水汽的狂風中被吹的搖晃不已,一道驚雷撕裂夜空,照的窗邊的老者臉色一片慘白,看著抿唇不語的楊氏,他顫著唇,再一次開口了“妍娘,你實在是太過聰明且自私了”

  楊氏掀起眼皮看了眼老者,凄白的雷光下,兩人的臉都是慘白如紙“我沒辦法族老,我不知道你說的第二條路適不適合我,可第一條路,我確實后悔了。我能讓他身體壞了,還能讓他的心也以為自己是離不得我的。我能騙他們所有人,卻偏偏只有我自己是騙不下去的。我實在太清楚他的本性了,也知道他為什么這般聽話。更清楚這樣一個配合著我演戲的又蠢又壞的貨色其實是配不上我的。我一直在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得到的,卻只有當年羨慕不已的那幾聲虛榮的恭維聲罷了。甚至連兩個兒子都不隨我,一樣蠢得很,沒有半分用處,我后悔了”

  “那面子的風光我已經得到過了,到手之后才發現不喜歡,所以眼下我想要里子。”楊氏說道,“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全然配得上我,甚至我都自覺有些配不上他的那個人了,他或許還能給我一個聰明似他這般的孩子,我很滿意。”

  “你都知道自己有些配不上他,他那般一個比你還聰明自私之人為何肯吃這樣的虧”老者看著楊氏,雙唇顫顫,慘白的面上露出一絲決然之色,“你都在時刻算計著你與你那夫君之間你吃虧了這等事,他難道不會算同你之間誰更吃虧這種事嗎”

  “我知道。”楊氏當然不是那等蠢人了,她對老者說道,“但我知道他會同意的。”

  “他當然會同意了,因為他想讓你將老夫也拉下去淌這混水”老者看著楊氏,面上閃過一絲怒容,“你以為他是看上你了他那是看上老夫了”

  “我知道。”看著面前的老者,楊氏點頭說道,“所以有族老在,這便是我的底氣”

  “可你的底氣是老夫的晦氣”老者死死的盯著面前的楊氏,眼里的怒意越積越盛,“老夫好不容易及時抽身,激流勇退,便是不想讓整個楊氏一族陷入泥沼之中,你這般你這般”

  “族老,這偌大的楊家真正做事的也只有那么幾人而已,您是一個,我也是一個。”楊氏看著面前的族老平靜的說道,“之前是您在扛,你退了之后,這楊氏族內之事出面的都是我,所以說是我在扛也不為過。”

  “既然這偌大的楊家是你我在扛,那這楊家自是生也隨我,死也隨我”

  “放屁”面對一臉慷慨陳詞,頗有幾分梟雄姿態的楊氏,老者出口便是一句謾罵,“你以為你做了什么扛了些內宅之事便叫扛起楊家了你當我弘農楊氏祖上數百年的積淀,當我楊家那些在外做著你那看不上的不入流小官的族人是擺設不成你有什么資格說出這番生也隨我,死也隨我的話又有什么資格將整個楊家拖下去,為你做的孽趟渾水”

  看著突然憤怒翻臉的老者,楊氏垂下了眼瞼,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說道“族老,您既為求一身干凈,很多事都是讓我出面的,我自是少不得沾上一身泥污的。眼下我這族老的臟手想求個好的結局,不想走那世間大半臟手的悲慘結局,這所求難道很過分”

  “你也知道這世間大半臟手的結局都是不好的,那昔日就別從老夫這里拿好處”老者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再聰明,既是楊氏女,當年若沒有老夫點頭,你哪里能這般出頭老夫一句話能讓你在那庵堂里抄上一輩子的佛經既拿了老夫的好處,有些過分所求還是收起來的好”

  “可我聰明又自私啊”楊氏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老者,笑了,她的手緩緩覆上了自己的小腹,“我自然是比不過族老的手段的,可我已經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了他。族老,你以為我這聰明又自私的臟手是靠什么活著的若不是已然告知了他,怕是今日我就要突然暴斃,帶著那些秘密進墳墓了。即然知道族老下手一向是穩、準、狠的,所以我又怎敢不帶一點依仗的獨自前來見族老”

  “靠你還是他的施舍同憐憫嗎”楊氏笑著搖了搖頭,“他想拖你下水,必然需要一枚與你連接的結,我就是那道結,我靠這個而活。”

  “所以,眼下我腹中這個孩兒至關重要,他當然不會信任我,可我腹中有這個他血脈相連的孩兒,一旦族老同他綁上了,必然需要一個極信任之人,沒有誰會比我腹中這個孩兒更適合的了。”楊氏說到這里,忽地笑了,她開口坦言,“所以,我其實還是不甘心不如鄭氏那等女子的。先時挑中郭家郎,就是膽子太小了,不敢拖族老下水,以至于只能在自己掌控范圍之內挑個生的好看些的草包,累的自己跟個草包一起過了這么多年。忍著對他的嫌棄忍久了,憋屈的到底還是自己這般一想,其實我早該如此的,有族老壓陣,再輔以手段,這大榮有哪個夫君是我不能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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