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宛若黑鐵鑄就,所有光線盡被山岳吞沒。
連石蛋子投過去的目光,仿佛都被那兩座巨山吞吃了。
唯有山岳頂上巍然而立的兩尊神靈,渾身甲胄大放異彩,赤面獠牙,鬢發狂舞。
與山岳上的神靈一比,石蛋子和楊瑞便渺小若塵埃一般!
師徒倆牢牢記下了周昌的話,在身后鬼門被推開之時,便鼓足了精神,準備在臨近鬼門之時,舍命一博,摘下那鬼門上的神畫。
眼下看得這兩座山岳,及至山岳上的神靈,師徒兩人倒是一下子就識出了那巍峨山岳即是鬼門,山岳頂上站立的神靈,便是周昌所說的神畫。
可他們又有何德何能,摘取得這兩道如此恐怖的‘神畫’?
山上神靈伸出一根手指,都能徹底按死他倆!
師徒兩人滿心絕望!
縈繞在二者身遭的黑暗物質,猶如汪洋大海般,令二者不斷沉淪。
“嘩!”
這時,汪洋大海上,一艘白紙船乘風破浪而來!
消去傍鬼形體的周昌,獨立船頭,以手中的棺材釘作為船槳,撥弄海水,臨近楊瑞與石蛋子的身畔。
他沉默無言,將兩人都打撈上了紙船。
紙船承載著三個人,卻沒有因此而減緩速度,反而愈發加速沖向石蛋子、楊瑞眼中的那兩座巨山。
———兩人身上都纏著藤蔓,鬼門上的郁壘在不斷收回繩索,連帶著將紙船也不斷拖拽向它。
“臨近鬼門之時,石蛋子去摘右邊門上的神畫,楊大爺去摘左邊門上的神畫。
“右邊門上的神畫已經將要掉下來,石蛋子摘取會比較容易。
“左邊門上的神畫要難摘一些,就交給楊大爺了。”周昌看著那兩道低矮黑門上歪歪斜斜的神畫,向師徒兩個囑咐道。
驟聽此言,師徒二人都眼神震驚,看著周昌。
楊瑞臉色沉重,道:“山那般高,神靈頂天立地。
“它一根手指都能碾死我倆,這還怎么摘得神畫?”
石蛋子在旁畏縮地附和點頭。
“山?哪里有山?”周昌看著愈來愈近的低矮黑門,皺著眉問。
楊瑞指著前頭那兩座巍峨巨山,道:“山就是鬼門,你看不到嗎?就在咱們正前頭———那左邊的神靈以長纓縛住我倆,等我們臨近鬼門的時候,左面神靈一斧落下,便叫我倆身首兩段了!”
周昌聞聲,直勾勾地看著那兩道低矮黑門,再回頭來,看了看楊瑞師徒。
他心里有了成算:“看來咱們眼里所見的東西,并不一樣。
“我亦看到了鬼門。
“只不過鬼門在我眼中,便只是兩道須得彎腰矮身通過的漆黑門戶而已。
“門上貼著兩道門神,郁壘神荼一執藤蔓,拴縛鬼門關的鬼,一執斧鉞,專砍那些被藤蔓拽過去的鬼。
“那兩副神畫,應是許多鬼都曾嘗試過摘取的緣故,今時在鬼門上也是搖搖欲墜,歪歪斜斜了。”
楊瑞師徒神色愕然。
他們倒沒有想到,今時與周昌同臨鬼門關前,為何彼此眼中的情形竟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是因為你身后鬼門未被推開,所以便只看到了低矮鬼門,歪斜神畫?
“而我們兩個身后鬼門已開,本就已是鬼,歸這鬼門關管轄了,所以眼中所見鬼神,便分外高大,不可逾越,不可挑戰?”楊瑞很快想到了一個原因。
周昌點了點頭:“這或許是一個因素。但應當不止于此。
“———你們可曾看見鬼門后那尊似虎似牛,身披五色的神靈?
“或是與那‘五色虎牛’四目相視過?”
楊瑞搖搖頭,看向石蛋子。
石蛋子也是一臉茫然:“什么虎,什么牛?不曾見過。”
“那便是只有我一人見過了。”周昌喃喃低語。
并且,真正見過那‘五色虎牛’的,其實是他的傍鬼兇儺。
鬼門越漸臨近。
周昌定住心神,道:“不論如何,今下唯有摘得神畫,才能闖破這道‘鬼門關’。
“你們兩個,莫作他想。
“便依照我所說的去做,成與不成,做過才知。”
他所見的低矮黑門,與師徒兩人所見的巍巍巨山,究竟哪個是真?今下尤不能確信。
但周昌更相信自己眼中所見。
而今也別無他法,唯有放膽一搏。
尤其是——許母都險些成功,差點能摘下門上的一道神畫,這證明神畫肯定不如今下師徒倆所見的那般巍峨高聳,無可撼動!
“我若能出手幫助你們摘得神畫,一定也會奮力出手。”
周昌最后補充道。
楊瑞師徒也沒別的辦法,都咬牙點了點頭。
隨著鬼門愈發臨近,門上的神荼高揚起手中斧鉞。
它破衣爛衫,乃是個禿頂,赤面獠牙,兩側鬢毛若張飛一般舞舞扎扎,相貌極其丑陋。
這兩尊門神都不似后世門神那般英偉雄武,但偏偏這副丑陋獰惡的模樣,又更得幾分‘看家神’的氣韻。
只是,兩尊門神如今除了那獰惡相貌之外,身軀也瘦削得骨瘦如柴,破衣爛衫襯托下,其實像鬼更多過于像神了。
“動手!”
紙船瀕臨鬼門的一瞬間,周昌頃刻冷喝出聲!
石蛋子、楊瑞亦不敢有絲毫猶豫,各自依著周昌所說,拼盡全力!
一層層黃狐子毛發生長于楊瑞體表,他在轉眼間就變作了一道黃狐子,這道黃狐子人立而起,一下竄出紙船,電射向黑門左邊的神畫!
石蛋子嘴里不停念著咒語,而后一口一口地不斷把氣鼓進肚子里。
隨著他不斷鼓氣,他的身軀也跟著膨脹起來,張臂抓向了右邊的神畫!
在師徒兩人眼中,那神靈高聳若山岳,他們運用這種種手段,皆如蜉蝣撼樹一般。
但在周昌眼里,二者拼力之下,已經各自抓住了那門上神畫的一角————他眼見此事有戲,也想出力幫忙,去摘門上神畫。
然而周昌神魂飛轉而出,哪怕臨近了鬼門,都無法實質性地接觸到那兩副神畫一絲一毫。
他身后鬼門不曾打開。
如今憑著‘瘟船’,能夠涉入楊瑞師徒的鬼門之中。
但似乎也不能在此中施加過多影響。
右邊的神畫被石蛋子雙臂抓住,眼看著就要扯落。
忽然,那道神畫猛地一抖,石蛋子神色大駭,立刻主動松開了胳膊,跳回了紙船之上!
他雙手發烏,各有一張鬼臉浮現于雙手掌中污穢不祥之氣中,那兩張鬼臉竊竊笑著,陰森而詭異。
石蛋子看看雙手中的鬼臉,又看向周昌,眼神恐懼:“太高了,太大了————神靈一抬腳,就要把我踩死,還有許多它的兵馬一齊出動來殺我,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那些兵馬殺死了!
“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兩道陰兵追上我,纏在了我的身上!”
周昌只看到神畫抖了一下,并未見到所謂的兵馬齊出之景。
但石蛋子所言也并不是撒謊。
其雙手間纏繞的烏氣充滿災晦不祥,內中的鬼臉應當就是追殺他的所謂‘陰兵’。
石蛋子還在說:“我抱住門神的一根腳趾,想把他拽下山的時候,門神手里那根繩子上,有許多鬼影晃動著,還那很多鬼不停地言聲,它們在不停地猜測我的名字,不停地猜測我家住在哪里,原是哪里的人…
“他們已經越猜越接近了…”
“我覺得,要是被他們猜出了我的姓名來歷,我說不定會當場就死!”
“呼問姓名,派遣陰兵————門神也有這般神通?”周昌看向那右邊黑門上的神畫,已被石蛋子嘗試撕扯了一番的神畫,如今位置反而在漸漸抬高,正逐漸回到門中央。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另一邊,楊瑞所化的黃狐子,也厲聲嘯叫著,猛地倒轉而回。
他渾身狐毛上,長出了一縷縷細小的鬼影。
那些鬼影亦在竊笑不止。
顯然,楊瑞也遇到了和石蛋子差不多的情況。
經周昌詢問,知曉了楊瑞經歷。
他倒是不曾被呼問姓名,但是他一臨近那尊門神,門神心頭污血便滾滾落下,他只沾染了一絲,便被燒去大片狐毛。
而后,那門神又在不停呼喚一個楊瑞從未聽過的名字。
伴隨門神呼喚,好似有個恐怖存在一下在四周的黑暗物質中顯形,繼而試圖占據楊瑞軀殼,反過來掌握楊瑞的身體!
周昌催逼棺材釘中孽火,頃刻間煉燒去了師徒兩人身上纏繞的鬼影與災晦之氣。
做完這些,他向二人說道:“你們兩個再試一回。
這次,我將神魂寄附在你們身上,探看是何樣情形。”
“神魂寄附人身————”楊瑞聞聲打量著周昌,“你的神魂修養,已到了這般境界?”
能以神魂寄托其他活人之身的境界,謂之曰‘實相定 周昌此前修煉‘黃天黑地觀想法’,已至化相之境。
兇儺吞服瘟丹之后,吞噬李奇真靈內蘊的海量饗氣,其中亦有少許為周昌所得,周昌借此洗練神魂,雖未能令神魂突破至實相層次,卻也已瀕臨此境。
“還差臨門一腳。”周昌回道。
“那不行!”楊瑞斷然拒絕,“縱然是還差半步,便能凝就‘實相’,也終究不是實相。
“此般狀態下,貿然以自身神魂寄附他人之身,頃刻便會陷入無盡妄念沖擊之中,運氣好,神魂嚴重受損,逃回己身,終生留下創傷;
“運氣不好,也就直接化在別人體內了!”
“我非常類。”周昌僅以這句話回應了楊瑞,他轉而看向身邊的石蛋子,又道,“石頭快撐不下去了。”
楊瑞聞聲,轉眼一看自己的徒弟,此時臉色發烏,瞳光渙散,確實是將死的跡象了。
他沉默了半晌,沒有言語。
這個時間里,周昌已將棺材釘交到了石蛋子手中,對他說道:“你現在呼喚我的名字,不斷念誦‘請神上身’這四個字。”
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里,石蛋子就變得渾渾噩噩的。
聽到周昌的話,他未作任何分辨,只是握著棺材釘,跟從周昌的囑咐,嘴里不停念叨了起來:“周昌,周昌,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