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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藏

  “嘩啦…”

  穿林過葉之聲,倏而響起,又跟著沉寂。

  昏迷中的許向飛,被這忽然而起的聲音驚醒。

  好似有條蛇穿過草叢,游過他身畔,那種冰冷又詭異的感覺,一下子喚醒了他的心識————他后背浮起一層冷汗,驟地睜開眼,眼角余光首先看到了一雙破舊不堪的解放鞋。

  鞋子上方,肥大的淡綠色軍裝褲腳上,沾著草汁與泥點。

  只是看到這雙鞋子,許向飛就全清醒了過來。

  他瞪大眼睛,條件反射似地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跟著就朝那雙‘解放鞋’不停磕頭:

  “爸爸!爸爸!’

  許向飛的腦袋撞在泥土里,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時有用鼻子嗅探周圍氣味的聲音,斷續傳進他的耳孔里:“嘶嘶,嘶嘶————”

  他渾身發寒,只看到身前幾步外的那雙解放鞋,更臨近了自己的頭顱。

  那道陰沉恐怖的身影,遮蓋住了投照下來的所有月光,讓許向飛眼前變成完全的黑暗!

  “兒子,你身上‘瘟喪神’的味道,更濃了。”

  一個和藹的聲音傳進許向飛耳朵里。

  卻讓許向飛渾身顫栗,口不能言。

  “這個味道,不屬于你的。”

  那個和藹的聲音繼續說著:“你騙了爸爸很多。”

這句話,叫許向飛心頭一涼,大顆大顆淚水頓時從眼角滑落,他喉結滾動著,嘴里終于發出一點兒細微的  聲音:“我錯了…

  “饒了我這一回吧…”

  許向飛話聲才落,那個‘人’便用溫和的語氣回道:“好,饒了你了。”

  那個人忽然直起了身,又有蒼白的月光照落了下來。

  明明得到了對方的寬恕,許向飛的一顆心卻仍舊完全吊在半空中,心中的驚懼,更不曾因此而紓解半分。

  他滿面恐懼地微微抬頭,看著那個穿著舊式綠軍裝的中年男人,背著手站在自己跟前,嘴角還有淡淡的笑意。

  這個人,就是他口中的‘父親’。

  他的這位繼父,亦是瘟喪神阿西名義上的親生父親。

  然而,這些身份只是外在,這個人的真身,正是在千余年前以神魂踏足這處陰礦,在這處陰礦中駐留許多的截教行瘟使者李奇仙師!

  李奇一張臉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慘白無比,沒有任何活氣,不見任何人味。

  明明他也只是膚色蒼白了一些,眼睛、嘴唇、皮膚等等看起來皆是活人模樣,可任何人一看到他這副樣子,總會在第一時間聯想到泡在福爾馬林里的尸體。

  這副模樣,也叫許向飛渾身顫栗。

  繼父這次竟然是駕馭真身而來的!

  這具肉身,繼父才找到不久,先前還說神魂不能完全和肉身相合,如今偏偏駕馭這具肉身過來了這邊!

  他在找誰?

  我為什么在這里?

  許向飛心念飛掠過自己記憶中的一片片‘空白區’。

  他眼神驚愕,心中更加惶恐。

  ———他如今竟記不起自己為什么身在這里,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了!

  而李奇此時溫和笑著,向許向飛問出的第一句話便是:“小飛,你為什么在這里?

  “和你同行的那個人,他去了哪里?”

  月光下,李奇身影周遭,隱隱約約地有一層‘黑邊’。

  細看去,那層環繞其周身的黑色輪廓,其實是一道道蜿蜒向外,跳躍燃燒的漆黑火焰。

  那讓人一眼望去,便心生燥火,仿佛發了瘟病一般的漆黑火焰,瞬間又好似變作了一層漆黑的毛發,飄散在夜空里,蜿蜒向未知的地域。

  李奇嗅到的、與他想要找到的那個人有關的‘煞氣’,在此前的某個瞬間,忽然發散作了數道。

  每一道煞氣似乎都指向了他想要尋找的那個人。

  又總是似是而非。

  是以,他需要參照,來確定這幾道煞氣之中,究竟哪一個是他想要找到的那一股。

  許向飛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對方在此前,和他盯住的那個人一直待在一起。

  在李奇和藹的目光下,許向飛冷汗涔涔,他盡力回憶了半天,卻沒有回憶出任何東西!

  他抬起眼簾,惶恐地望著李奇。

  李奇揚了揚眉,向他問道:“你忘了?”

  許向飛不敢點頭,也不敢不點頭,便僵在原地。

  “哎…”李奇嘆了口氣,眼神暗了下去。

  這個瞬間,許向飛好似在他面孔旁邊,看到了另一張臉。

  那張臉的五官,許向飛始終看不清楚。

  他從來就沒看清楚過那張臉,但在和繼父接觸得久了,卻一直有種判斷,繼父的另一張臉,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此時許向飛就聽到了那張臉陰沉的聲音:“你這生人,畏威而不懷德。

  “我給你衣食,傳你法門,令你能迥異于凡俗。

  “你便這樣報答我?!”

  聽到那張臉發出的聲音之時,許向飛看到李奇也湊近到自己跟前。

  對方的神色依舊和藹,看不到有任何發怒的跡象。

  但許向飛的心靈且在這副平靜溫和的神色下,承受著萬鈞重壓!

  淡黃色的液體從他的褲管里淌了出來!

  他渾然無覺,只是一個勁地向李奇說道:“爸爸,你說饒了我的!

  “你說饒了我的,饒了我吧,爸爸!”

  那張令許向飛看不真切的臉,還在繼續言語:“若不是今下還有要緊事須做,我今時必定要將你投進幡子里!”

  李奇這時也道:“是啊,爸爸說過,這次饒恕你,不追究你了的。”

  他直起身,微皺著眉,今時的表情總算不是那副一成不變的溫和樣子了:“你先前跟著的那個人,為父暫且找不到他的形跡。

  “如今他還在設法抹除他那幾個同伴的形跡。

  “今下看是快要成功了…

  “這倒是如今首要大事,你的事,不過小事,為父沒時間追究了。”

  李奇轉而向一側走去。

聽著他的話,看著他舉步離開,許向飛渾身已被汗  漿浸透,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然而,繼父才走到七八步外,忽又停住腳步,將腦袋轉回一百八十度,看著許向飛:“那你是想為父饒過了你,還是不想為父饒恕你這一回?”

  這句問話,聽起來甚為荒誕。

  處于無形重壓之中的許向飛,自然更希望能被饒恕。

  然而,聽到這句荒誕的問話,許向飛的第一反應卻是瞳孔緊縮!

  他大張著嘴,嘴里發不出一絲聲音!

  繼父饒過他這一回,不代表別的東西會饒過他這一回。

  而繼父不饒恕他,懲罰也只會來自于繼父。

  這就是個選擇題,并且沒有參考答案!

  “您還有大事情要辦…

  “您還得去找那個…對您很重要的人…”許向飛不敢去做這道選擇題,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回應。

  好在他急中生智之下的回應,總算說動了李奇。

  李奇點了點頭,轉回腦袋,身影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山林里。

  許向飛仍舊僵在原地,許久之后,才驀然放松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氣,一時哭,一時又笑。

  “嘩啦!”

  似有野獸穿林過葉的聲音響起。

  這陣響動,絲毫沒有引起許向飛的警覺。

  等他稍稍回神的時候,像是福爾馬林里浸泡的尸體的繼父,再次出現在了他身后,喃喃低語著:“為父忍不了啊,為父實忍不了———

  “你壞我大事!”

  許向飛震駭回頭,看到繼父那張平淡的面孔旁,另一張模糊不清的臉龐上,滿是噴薄的怒火!

  “嗤啦!”

  許向飛后背一涼——

  一只手掌穿破了他的后心,拽出他的心臟來。

  黑暗山林間,響起咀嚼食物的聲音。

  鬧市區。

  人群驚惶逃散。

  尖叫聲、車輛鳴笛聲在此間混成一團。

  而造成此般混亂的根源,則是站在這片鬧市區中央的一道血色身影。

  濃重的血污從這道有兩米多高的恐怖身影上不斷淌落,但最引人矚目的,不是它滿身濃郁的鮮血,而是它的面孔——

  那張面孔上,沒有五官。

  只有兩道交叉著的、長滿了獠牙犬齒的漆黑裂縫!

  那兩道裂縫微微蠕動著,仿佛能吸攝走周圍人的心神與目光。

  這不是服裝特效所能帶給人的心靈沖擊!

  兇儺一出現在此地,就讓人產生本能的恐懼,繼而從心底清楚地明白————他們面對的是可以隨意收割他們生命的惡鬼!

  石蛋子、楊瑞跟在兇儺之后。

  跟著‘周昌’這一路走來,兩人都被要求不斷做出各種迥異于各自身份的舉動。

  至于如今,他們身后的那扇‘門’也被逐漸推開了。

兩人心中不時生出一陣毛骨悚然之感,猝然朝陰暗角落里看去,常能看到一道陰冷的身影,從目光所及之  地倏忽消隱。

  那在他們視野里一閃而逝的陰冷身影,就是他們各自的‘陰生詭’。

  “你們背后的門已經敞開,陰生詭,已經盯上你們了。”

  兇儺直接站在鬧市區的十字路口,看著來往行人,轉回身向楊瑞與石蛋子說道。

  他語氣冰冷,沒有絲毫作為人的情緒。

  今時的他,就是一頭想魔。

  哪怕是與他甚為熟悉的楊瑞、石蛋子,面對他這副狀態的時候,心底都會生出難言的恐懼。

  本能讓他們不敢靠近今時的周昌,只是理智與情感在不斷壓制本能,讓他們作出跟從兇儺周昌的決定。

  “我找不到別的辦法,助你們擺脫來自于李奇的注視。

  “思前想后之下,唯有推開你們各自身后的門,讓門后鬼出現這個路線,值得一試了。

  “看看,如今你們身上的煞氣,也在快速分享給你們各自的陰生詭。

  “這樣一來,在李奇那里,你們就不再是單獨而顯眼的個體,他的注意力,總會被那些陰生詭吸引去,影響他的判斷。”

  兇儺周昌開口說著。

  他不時伸手按住自己面上蠕動的兇儺面具,利用孽火使之停止蠕動,不要生成正常人類長相的五官。

  強烈的恨意從兇儺面具上發散出來。

  它不只是仇恨活人,更開始仇恨不斷壓制它的殺人規律,不讓它殺人的周昌!

  想魔就該殺人!

  不讓它殺人,就是在壓制它的天性!

  逆天之行,絕不會成功!

  周昌心中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這樣壓制兇儺,如此持續下去,兇儺必定會反噬自己。

  但他作為人時,就一直在抗拒想魔的殺人規律,對這些恐怖之物肆意剝奪活人性命,而倍感忿怒,如今自己成為了想魔,便要在拿捏別人的性命,對活人作威作福?

  哪怕是要殺那些他本就想殺的人,也是他以人的身份,用人的手段來殺。

  而不是利用想魔的力量,去達成這樣的目的!

  他蔑視這樣的行徑!

  于是矛盾就此形成。

  或許周昌未來在重壓之下,終究會妥協。

  但他今時尚不愿如此。

  “李奇現在也不會隨意殺死你們了,雖然他想殺還是隨時都可以。

  “但他只要還想找到我,找到慶壇里的遺物,便會對殺死你們這件事,保持謹慎。

  “殺掉你們,他就徹底找不到我了。”周昌繼續道。

  他利用兇儺,瘋狂汲取眾多同命人的七性雜蕪之念,終于引來了一些同命人的注視,此時或許有些同命人,已經履足白河市這個地區。

  這些同命人分擔著周昌身上的煞氣。

  就像陰生詭分擔著楊瑞、石蛋子身上的煞氣一樣。

  周昌正是根據自己的情況,循出了這樣一條幫助楊瑞、石蛋子擺脫李奇注視的方法。

  這個辦法,完全就是在走鋼絲。

  但走鋼絲也總好過沒路走。

“但這種程度還不夠————”周昌聽到警笛聲從遠處傳  來,他帶著楊瑞與石蛋子走入陰影下的暗巷里,徐徐道,“我要徹底把你們兩個藏起來,讓李奇抓不住你們。

  “抓不住你們,他就沒有了我的把柄。

  “我想來想去,能把你們兩個徹底藏起來的地方,我只想到一個。

  “————就是鬼門關后。

  “李奇一直在試圖打開鬼門,但他還不能真正做到這一點,那里是我想來想去,唯一能夠藏匿你們兩個的地方。

  “你們在那里,不會被李奇殺死。”

  石蛋子聽著兇儺的‘瘋言瘋語’,害怕地道:“躲在鬼門后,不會被李奇殺死,難道不會被別的鬼殺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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