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此下這濃重的黑暗里,顯得分外驚悚。
幾人一聽到聲音,兩條胳膊上就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昌等人抬目朝聲音發出之處看去,正看到了脖頸被砍斷了大半,僅留少量皮膚與血肉還連著身體的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裙子,裙子的雙肩、前胸上,都被血污染黑。
它雙手向前伸著,像是個無助的盲人一樣,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它的頭顱耷拉在胸前,滿頭長發隨著它的腳步不斷甩蕩。
“這只鬼…”
肖真明眼神驚懼,首先垂目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線香,線香緩緩地燃燒著————似乎沒有受到今下環境的影響。
線香正常燃燒,正說明自身的煞氣并未被敵人尋得。
可眼下突然出現的這只鬼,又該作何解釋?
那從他們腳下影子里浮漾而起,投向荒屋門后的紅光,又究竟是什么?
正是那些紅光,導致了這只被砍斷大半脖頸的鬼的出現!
“我們各自身上的煞根已被剪除,今下線香未有斷滅,說明我們并沒有暴露。
“這只鬼,是從‘門后’來的。
“它主要是來這里尋找咱們的影跡的。”周昌緩聲言語著,語氣平淡如水。
他轉眼看向被綁在酸棗樹上的許向飛,方才驚悚狂叫的許向飛,此時低垂頭顱,一副瑟縮畏怯的模樣。
周昌轉回頭來,看著那被砍斷脖頸的女鬼在荒屋周圍走動起來。
這只鬼,確實沒有主動接觸在場眾人的意思。
確實如周昌所說,它好似未有發覺在場眾人,只是在周圍走動找尋著甚么。
幾人心神稍定。
楊瑞這時道:“那道慶壇門戶之后,乃有一道裂縫,有只手掌試圖伸進慶壇之中,尋找甚么——應該就是那只手掌的主人,使我們各自腳下飛騰紅光,引來這只女鬼。
“那只手掌的主人,莫非就是李奇?”
“是。”周昌沒有遲疑地給出了回應,“看來李奇如今已停止對‘鬼門’后的搜查。
“他找到了自身遺落之物所在的正確地點。
“只不過仍舊是我們搶先一步,打開了慶壇之門。
“接下來,他的目標便是抓住咱們了。
“李奇擅長造瘟行疫,此般病疫,又被稱之為‘厭’。
“他使我們腳下飛騰起的那道道紅光,就是‘厭’,造化厭氣,聚而成鬼神———眼下的這只女鬼,便是一頭厭神。”
‘瘟丹’在周昌體內徐徐轉動著,內中保留的、來自于‘李奇真靈遺蛻’的海量記憶,隨周昌念頭閃轉,而一絲絲滲出,被周昌消化吸收。
周昌因而清楚,那突然顯現的紅光的根源來歷。
他如今已不需要許向飛為自己解說,也對李奇各樣手段殊為熟悉。
先前聳立于慶壇之中,已經干枯成一道道影子的鬼神,便是從前真正的李奇留下來的道道‘厭神’。
李奇真靈遺蛻之中,銘記著一門‘發燥幡’的神通。
此種神通,可以將自身念頭分化于萬般生靈之中,考評生靈善功與罪責,其中罪惡眾多者,則被李奇念頭攜裹,于身后栽下‘厭根’。
而后厭根形成諸不可說之‘厭名’,記錄于一面‘天性大惡,罪無可赦’的罪人之皮制成的旗幡上。
此后李奇每日轉動念頭,厭根日長一寸。
長至九寸之時,對應之人,皆得瘟病,則瘟病中受得不同懲罰。
或因病而死,或因病而手足癱瘓,或僅是輕微咳嗽。
病發之后,九寸厭根各成厭神,悉數回歸‘發燥神幡’之中。
李奇操縱一道‘發燥神幡’,便相當于操縱百十鬼神為己所用!
這門神通,乃是李奇浸淫時日最長的神通。
而這道留存于真靈遺蛻記憶中的神通,現世里的這個李奇同樣掌握著。
它運用得更為熟練。
不須考評生靈善功罪責,直接就能在生靈身上造出厭神。
憑借這一手神通,現世李奇不知造化出了多少頭厭神,所以他的那道發燥幡,才叫許向飛都記憶深刻,曾與周昌幾次提起過。
“我們各自煞氣暫消,這個李奇不能通過煞氣來尋得我們的影蹤。
“但我們畢竟是真實存在于此地的人,它只要確定了方位,設法投來手段,便能在此間頃刻造出厭神來。
“如此過不了多久,厭神不斷摸索之下,總會找出咱們的影跡。
“接下來,李奇本尊便會循跡而至。”周昌如是說道。
而現下的變化,也印證了他的說法。
——被砍斷脖頸的女鬼已經摸索去了遠處,并未發現近在咫尺的周昌等人。但山林里的這幾座荒屋里,開始頻頻有紅光如血漿涌動。
一頭頭厭神,接二連三地從眼下的這些荒屋中走了出來。
它們身上保留著生前所受的致命傷勢。
穿著發黃背心的中年男人,面部五官像是被鐵鍬重重地拍擊過,五官扭曲,遍布血污;
連著農藥桶子的藥管,纏在穿灰夾克、解放鞋的老人脖頸上,他雙目暴凸,舌頭耷拉在嘴唇邊;
年輕的女人渾身皮膚泛白,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勢,只是口中不斷吐出刺鼻臭味的污血。
眾多的厭神徘徊在這片山林間。
有些厭神,甚至就與周昌等人擦肩而過。
陰嗖嗖的風盤旋在眾人后脖頸上。
肖真明觀察著這些死狀恐怖的厭神,低聲說道:“這些厭神,看起來也不是憑空而生,似乎與這片荒屋存在著某些聯系?”
“正是如此。”周昌點了點頭,他也發現了些絲端倪,“我當時搜索這處地方的時候,順便了解了一下這處地方從前居住在這些荒屋里的人。
“眼下這些不斷出現的厭神,有幾個的形貌,就與從前在此間居住的那些人分外相似。
“但那些人如今大部分都還活得好好的,縱然有已經過世者,也不是這些厭神呈現出來的種種死法。
“厭神,本就是造出來的鬼。
“全憑造厭之人心念變化而成。”
“我們現在這里站著不動,這些厭神一時半會兒也發現不了咱們。
“但李奇既然發現這個地方,他焉有不來看看的道理?
“這會兒那個李奇,說不得已在路上了。”楊瑞拉著石蛋子,皺眉說道,“但咱們一旦動身,剪刀陣一破,眾多厭神,頃刻就會找著咱們。
“屆時便是陷在這些厭神的泥沼里了。這該怎么辦?”
楊瑞說完話,便和肖真明一同看向周昌。
在場四人之中,周昌也僅比石蛋子年紀稍長了幾歲,論各方面的應對經驗,他比不上楊瑞和肖真明。
可當下他卻是這個小團體中的主心骨。
他也當仁不讓:“這些頃刻之間造就的厭神,就好似紙老虎一樣,看著駭人,其實一戳就破。
“我們眼下其實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動身脫離此處,誰敢阻攔,便殺了誰。脫離這處地域之后,行至渺無人煙之處,再把這些無根的厭神聚集起來,殺個干凈。”
“那好。”楊瑞干脆點了點頭。
肖真明則神色猶豫:“如能脫困,又何必再招惹這些厭神?”
周昌看了肖真明一眼:“脫困之后,肖兄去留,我不過問。”
“我自是要與你們同進退的。”肖真明馬上改口。
“那便動手?”周昌摩挲著拇指上的骨扳指。
幾人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