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轉身看著身后二人。
在他目光之下,楊瑞首先撇嘴嗤笑了一聲:“誰推門又有甚么所謂?
“你推開門,壇上的東西,咱們也是見者有份。”
肖真明雖然神色激動,但好在情智總是清醒的。
他也搖了搖頭,向周昌說道:“這方法印雖經了我的手,但它如今就是你的東西了。
“這是你的東西,推開這道門的人,便只能是周兄弟你自己。
“不過周兄弟你得小心,你先前說過,這道法印可能和李奇有關,門后說不定留有李奇的某些手段。”
肖真明倒也坦然。
周昌見狀,點了點頭:“那便由我來推門。
“門后若有寶物,咱們見者有份,共同分潤。
“門后如有兇險,咱們也同舟共濟,共同承擔。”
說完話,周昌轉回身去,面對著半空中五指張開的那只漆黑手掌,目光落在手掌中央的那兩扇門上。
李奇以神魂下涉此間陰礦之中,不知因何緣故,三魂七魄之中丟失了一道主魂。
并且還有許多關鍵記憶,跟隨那道主魂一齊丟失。
他在此間行走多年,在許母身上打開‘鬼門關’,便是試圖從鬼門之中,找回自己的主魂。
李奇不知自身的那道主魂究竟去向何處,只隱約感覺此魂躲藏在一道并不存在于現世的門后。
而其首先想到的、并不存在于現世之中的那扇門,即是‘鬼門’。
但是,如今周昌亦發現了一道并不存在于現世中的 此門門額上四道沖天而起的劍形印記,與李奇留給許母的那道符咒符頭、瘟喪神傳承符箓的符頭都極為相似。
只是李奇畫下的那道符頭,比門額上的刻印多出了一道橫杠。
這便使得這道門,好似愈發與李奇有所牽連了。
周昌因為掌握瘟喪神傳承的緣故,內心更隱約感覺,自身才是此間唯一可以推開這扇門的人。
不論成與不成,總須做過才知。
他隨后抬起手來,按在了那道門上。
手掌按在門上的一瞬間,那道漆黑掌印之上,始有掌紋橫生!
顯映于漆黑掌印上的掌紋,竟與周昌的掌紋分毫不差,一模一樣!
“嗡…”
緊跟著,周昌聽到了一陣好似厚重門板被推轉開的震動聲。
震動聲漸漸消去的時候,他手掌按在的那兩道門間,亦徐徐浮顯出一道裂縫。
漆黑裂縫中,低沉呢喃聲斷續傳出:
“吾已被‘道鬼’所趁,存世不久矣…”
“三教之中,凡名列‘封神榜’上者,皆為道鬼所趁,真靈磨滅,不過徒留鬼尸橫陳于世…”
“如此百千年后,截教闡教,焉能駐世?”
“若有幸得遇截教后輩,則可洞開此門。
“門后真靈遺蛻,截教心印,盡贈于你…”
周昌聽著這斷續聲音,轉而去看身后的楊瑞、肖真明。
但二人神色不見有絲毫異樣顯現從門縫里傳出的那個聲音,他們根本就不曾聽到。
他們的注意力全在這兩扇即將敞開的門扉之上!
可比之行將敞開的門扉,周昌更在意的是這段傳入他心神間的聲音!
依這個難辨男女、中平無情的聲音所說,門后那位,被所謂‘道鬼’所趁,已然命不久矣門后發聲這位的身份,周昌猜是李奇的一道主魂。
照此言語來看,難道是李奇真靈被道鬼所趁,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那現在在外游蕩的那個李奇莫非就是所謂‘道鬼‘?
再者,此人稱三教之中,凡是位列‘封神榜’上的人,真靈都會被道鬼盯上,繼而侵染抹殺,天地之間存留的,不過是真靈隕滅后的一具具‘鬼尸’。
封神榜,又是何樣事物?
它與周昌曾經見過的‘災殃榜’,聽過的‘壞劫榜’、‘不可知之榜’,又有怎樣的關系?
周昌腦海之中,一時念頭紛紛。
門后傳出的那個聲音,透漏出來的消息,原本就不是他這個層面的小人物所能探知得到的。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他推開了這道門,反而獲得了這樣一番消息。
按許向飛所說,李奇丟失了一道主魂,及至許多關鍵記憶。
如今門后的真靈遺蛻,若是李奇主魂的話,那么其或許承載了諸多記憶。
得到那些記憶,或許能探知到過去發生過什么!
眼下種種謎團,亦能被解開!
“嗡…”
門后聲音沉寂了,周昌順勢將兩扇門完全推開!
伴隨著兩扇門被完全推開,幾人置身的這片天地間,驟起了一陣陰冷至極的大風!
風聲呼號!
山間林木嘩嘩作響!
泠泠月光不知何時,被烏云遮蔽!
石蛋子在這陣冷冽風中縮著脖頸,他看一眼手中把持的線香,陡然見到原本極其緩慢燃燒的線香,此刻在風里加快燃燒,幾個呼吸之間,就燒沒了一個指頭那么長的一節!
石蛋子一下瞪大了眼睛,冷汗爬滿后背!
他連忙臨近周昌三人那邊,想要出聲提醒。
好在三個人反應比他更快 楊瑞抖掉了香灰,用手護住通紅的香頭,一面緊盯著那兩扇洞開的大門,一面出聲說道:“得抓點緊了!
“看來這回打開的慶壇里,有了不得的東西,應該就和那個李奇仙師牽扯極大!
“這會兒就有奢遮人物察覺到慶壇敞開了,他在設法尋咱們得煞!
“剪刀陣擋不了多久,最遲一刻時間,咱們就得扯呼!”
楊瑞說話間,掛在檐角的那一串串鐵剪刀,也被風吹得不斷交錯開合著,頓時,叮叮當當的聲音響了一片!
肖真明感受著四下來去的陰風,聽著耳邊亂作一團的剪刀碰撞聲,目光卻舍不得從周昌推開的那兩扇門間挪開一絲一一 敞開的慶壇之中,赫然有一道道鬼神的影子佇立!
這些鬼神,曾為這座慶壇主人的左膀右臂,但在今下不知因何緣故,它們干枯得只剩下一道道影子了。
哪怕只是一道道鬼神留影,它們亦散發出了如淵海般深沉而幽寂的氣息!
此般氣息,令肖真明沉浸其中,幾乎不能自拔。
“怎么都枯了?
“無人供養,鬼神也脫壇而去了?
“可若是已經脫壇而去,為何偏偏要留下這一道道影子?”
這樣的事情,肖真明無法理解。
一個法壇之中,往往留有主人的玄秘傳承,及至其畢生心血供養的一道道鬼神。
此般鬼神,并非不能為后來人所利用。
舊世人忌憚俗神,不愿接觸俗神,以免一步行差踏錯,成為俗神神旌下的乩妖。
可是自人們發現陰礦的存在后,神也分俗神與神靈。
新現世的神靈,迥異于舊現世的俗神!
它們完全為人所用,亦不會毀傷主人!
而且,法壇上的鬼,多是掌壇者拘押、磨礪、養育了不知多少年的鬼,它們有時也被稱作‘家神’、‘家仙’,更能代代傳續于家族之中,供后輩驅使。
這些鬼類,運用起來較為安全,就好像周昌的‘獒贊本’一樣。
肖真明的神壇上,便不曾供奉俗神,只養育著赫赫雷壇家傳的幾道家神。
憑著幾道家神,他們行走江湖,也是輕松了太多。
然而,如今肖真明所見的慶壇之上,鬼神影子眾多,如林木般遍及壇上。
這些鬼神,哪怕只有影子,氣息依舊恐怖森然!
肖真明首先感知到了這些鬼神的氣息,心中一時興 奮,自覺哪怕只得其中一二成分潤,也是受用不盡了,可當他真正察覺這些鬼神只剩下影子留于壇上的時候,又難免大失所望!
只剩許多鬼神影子,便說明鬼神傳承已經干枯,如此一來,即便兼并了這座慶壇,也無濟于事了。
壇上鬼神影子,將隨著法壇敞開,于外界發生交通之時,一瞬間灰飛煙滅!
時下情形,也正如肖真明預見的那般 隨著兩道大門敞開,門中諸多徹底‘干枯’的鬼神,被陰風一吹,剎那化作了漫漫煙塵!
這滾滾煙塵撲出門戶,撲過周昌的身形,便瞬間沒了影跡!
這個剎那,周昌猛然間感覺到,有一道道迥然不同的鬼神骨灰隨煙塵漫入他身后的惡生靈影子內其中最為強橫的兩道鬼神骨灰,流轉在他體內,在一個呼吸之間,就滅去了他體內的最后兩道陽脈!
只是瞬息之間,他已然滅絕身內六陽!
接下來,只要洞開身外三陰,便是徹底修煉成了絕九陰之境!
而比此更大的收獲,乃是在這瞬間間,足足有數十道鬼神骨灰,盡皆融入了化作他影子的惡生靈之中!
惡生靈形體之間,如今已經充斥海量鬼神劫灰!
如此數十道鬼神劫灰與惡生靈相融,惡生靈表面上看似無有任何變化,但在將來周昌孕育詭影之時,此下積蓄的這眾多鬼神劫灰,都將會成為詭影的養料!
更何況,今下惡生靈只是表面上無有任何變化。
實際上,那些鬼神劫灰在它體內縱橫交織,逐漸聚結成了一顆漆黑的丹丸。
那顆丹丸,雖好似實物,性質卻與人的魂魄更為接近。
丹丸上,偶爾會浮顯出一個個無法描述的‘文字’。
周昌感知到那些文字的瞬間,就明曉了其中涵義。
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鬼神的名字。
這顆漆黑丹丸,名作‘瘟丹’。
正是李奇真靈遺蛻所化。
‘瘟丹‘順著惡生靈漆黑陰影,悄無聲息地游入周昌的靈異波紋之中。
隨著周昌的靈異波紋,歸入他的軀殼之內。
這時間,周昌感覺自己雙手掌心里,好似有甚么東西在徐徐蠕動著。
他攤開掌心,低頭一看 便見雙手間的掌紋扭轉著、變化著,須臾化作四道沖天而起的利劍。
這四道利劍似的掌紋,瞬息間似乎截取來了甚么!
在此以后,周昌的掌紋又復歸正常。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然受得‘截教心印’。
如今,可以算是三教末法之世的一名截教弟子了。
周昌暫時沒有去管那駐留在自己體內的‘瘟丹’,他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那兩扇敞開的門口 承載這道門的漆黑掌印,被陰風逐漸摧滅。
但這兩扇門,絲毫未受影響。
門后,一片漆黑,似乎再無他物。
但周昌等三人仔細搜尋,卻發現,在門口那一片漆黑里,似乎還有些微光亮。
三人集聚目力,往那黑暗中隱約的光亮看去。
他們看到,黑暗中隱約的那道光亮,其實是一道散發著紅光的裂縫。
一只慘白的手掌伸進了裂縫里。
那只手掌無力地耷拉著,如同死物。
然而,在周昌等三人的目光注意到它的同時,即有一條條黑色的血管從慘白手掌皮膚下暴凸而起!
那只手掌緊跟著揚起,五指張開!
掌心正對著周昌他們這邊!
沒有掌紋的掌心里,赫然生著一只血紅的眼睛!
污血從那只血紅眼睛里不斷流出,它死死地盯著兩扇門外的三人!
“關門!”
楊瑞話音未落,周昌已經伸手過去,猛然間那兩扇敞開的慶壇之門閉鎖了!
“轟隆!轟隆!轟隆!”
然而,兩扇門隨著就此閉鎖,但開始不斷地震顫起來!
紅光濃郁得好似血漿般,從門縫里滴落,隨著四下盤旋的陰風,濺在周圍眾人的腳下,將在場所有人的陰影都涂抹成如血漿般的紅色!
這個時候,幾個人手中線香的燃燒速度反而慢了下來。
被綁在酸棗樹上的許向飛,看著自己變作血紅一片的影子,驚悚地狂叫了起來:“厭!厭!厭!”
“父親來了!父親來了!”
他口中的父親,顯然就是那個周昌久聞其名,未逢其面的‘李奇仙師’!
“呼!”
周昌霍然站起身,與楊瑞、肖真明交換了個眼神。
楊瑞將石蛋子招呼過來,護在身前。
眾人腳下的陰影愈來愈紅,那紅光好似巖漿般沸騰了起來。
一種不安的感覺在眾人心底縈繞著。
誰也不知道李奇是否真正發現了他們?
更不知道,李奇何時會出現?
這時候,眾人腳下的紅光,一瞬間朝對面荒屋的堂屋門后匯集而去。
紅光鉆進堂屋門后。
“吱呀…”
堂屋門徐徐打開,走出來的,卻是個腦袋被刀砍掉一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