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看著白紙上的字跡,皺了皺眉。
秀娥應是不認識字的,白紙上的字跡,并非出自于秀娥之手。
但是,秀娥體內還有白家奶奶、白瑪兩個魂魄這兩位肯定識得字。
憑著這只千紙鶴,其實什么都確定不了。
真正讓周昌相信這只千紙鶴是出自秀娥她們之手的,其實是跟隨千紙鶴而來的那一道‘藕絲’。
一接觸到這縷藕絲,他對于這千紙鶴中的內容,便再沒有懷疑。
“遠江縣。”
周昌并未第一次聽到‘遠江縣’這個地方。
曾經宋佳說起‘黑區事件’的時候,就曾說過‘遠江縣’是一個擴張型的黑區。
淪為黑區的地域,會消失在人們可探知的范圍之內。
人們知道曾經有這么一個地方存在,甚至清楚怎么走到這個地方去。
但他們沿著那些原來通往這個地方的路徑,前去探索的話,最終仍會無功而返。
而擴張型的黑區,就如同黑洞,在不斷吞噬周圍的地域。
“秀娥在遠江縣這個黑區里?”周昌沉思著。
椅子上的白父悄悄坐正身形。
他不敢打攪周昌的思考,只是看著周昌的表情,便知道女兒牽扯進了很棘手的事情里。
白父憂心忡忡。
良久后,周昌回過神,他把白紙與藕絲收了起來。
“除了這只紙鶴,秀娥還有沒有再用其他方式,傳來過什么消息?”周昌看向白父,面露笑容。
白父搖了搖頭,表情沉悶:“沒有了。”
“這樣看來,當時秀娥至少還能從遠江縣那邊傳過來消息。
“但傳遞消息在那個時候,于她而言也是非常吃力的事情。
“否則她不會只留下這三個字,至少會說明一下她遇到了怎樣的情況。
“需要什么樣的幫助。”周昌說了這樣一番話,忽而話鋒一轉,“白大伯,你在這邊生活過得如何?”
話題轉變得如此之快,令白父不由得愣了愣。
片刻后才遲疑著道:“過得還算可以…”
“能適應?”
“能。”
“我家楊大爺,在這邊覓得佳偶,預備就在此間生活了。
“白大伯有沒有心思,預備以后都在這里繼續生活下去?安享晚年?”
白父聞聲皺起了眉頭,看向周昌:“忽然問這些做甚?不是正在談怎么搭救秀娥的事情嗎?我現在只想著先得見著秀娥,其他的都還沒有考慮…”
“秀娥的事情,我會管。”周昌開口言語,打斷了白父的話。
一聽到他這句承諾,白父閉上了嘴。
周昌又笑道:“白大伯可以考慮考慮了,日后不如就留在這里,還有個老伴照應著。
“你和楊大爺都留在這邊,以后也好互相走動走動。”
白父留在這邊,反而是件好事。
他不那么愛折騰,少有被陰生詭盯上的困擾。
又有個老伴能照顧他,可以安享晚年。
“哼!”然而,白父對于周昌的建議,卻是回以一聲悶哼。
他鼓著勇氣,瞪了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邪乎勁兒的青年人一眼,悶聲道:“我看你是想在這兒撇開我這個老的,好叫你能專門去哄我家秀娥!”
“我如今并沒有男歡女愛之心。”周昌笑道。
白父聞聲不說話,只是撇了撇嘴。
都是男人,誰沒年輕過?
這時候兩個男人照面,他自是言說沒有那樣心思的。
可真要是面對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他會沒有心思?
騙鬼而已!
默然片刻后,白父一拍大腿:“罷了,你若能救下秀娥,和她定下終身,我也不反對甚么。”
聽到白父的話,周昌只是笑,不說其他。
白父這幾句話,看似是把秀娥托付給了他,實則是主動放下了其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在新現世安度晚年之心了。
兩人一番交談,周昌始終也沒說怎么去搭救白秀娥。
這件事情牽扯太多,須做很多準備,不能急在一時。
白父也不好再問,把所有心思悶在心底。
出了屋子,和楊大爺他們打過招呼后,他便開著那輛嶄新的四輪老頭樂,沿路往家去了。
“嘖…
“這東西我都還沒有學會,這老頭學得倒是快。”
楊瑞看著那輛老頭樂沿路遠去,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感慨著。
當下的院子里,除了錢克仁、王慶、楊大爺如今的老伴、許向飛之外,余者便俱是周昌舊現世的那些親友。
錢克仁看到周昌走出屋子,便帶著四條狗迎向了他:“組長,接下來有什么安排?”
他其實看到了宋佳在工作群里發布的明天全組休息一天的通知。
但出于對領導的尊重,還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機關老油條是這樣的,做事面面俱到,但仍會給人一種隱約的距離感。
“蝴蝶在群里通知過了。
“明天休息一下,后天到實訓樓去報道。”周昌說道。
“那這四只狗不如跟著我回去?
“我有空閑,可以照顧它們?”錢克仁垂目看著四只狗,神色溫和。
他與四條狗并肩作戰過,對它們感情最深。
但實際上,真正跟他并肩作戰的那四條狗,如今正在周昌手上的骨扳指里。
周昌搖頭拒絕:“四只狗被黃大仙盯上了,我帶著它們,它們也會比較安全。”
“那好吧。”錢克仁未再堅持,轉而道,“那我就先走了,組長。有事打電話就好。”
“嗯。注意安全。”
下屬一個個離去。
王慶見狀,與周昌打過招呼,便要帶著自己的侄子‘王孟偉’離開。
這時,王慶看到‘謝軍良‘瞟了何組長一眼。
‘何組長‘老神在在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變化。
然而‘謝軍良’跟著忽然就道:“等會兒,孟偉先留一留吧。”
“啊?”王慶疑惑地看著謝軍良,一時懵然。
王孟偉到底是我大侄子,還是你大侄子?
“我是他師父,趁著這會兒教他點保命的手段。
“你有意見嗎?”謝軍良斜乜了王慶一眼,如是說道。
王慶看看謝軍良身旁笑吟吟的老伴,又看看神色猶豫不定的侄子,滿面憋悶,卻又不得不點頭道:“沒!我沒意見,你狠狠地教他就行!”
說過話,轉身氣沖沖而走。
“秀荷,你炒幾個菜,今天晚上我和領導同事們喝兩盅。”楊瑞笑瞇瞇地看向身邊的老伴劉秀荷,幾句話把老伴也支走。
他與周昌、肖真明等人,走進了堂屋里。
許向飛則被帶進了另一個雜物間里,依附著獒贊本的四條狗將他牢牢盯住。
堂屋內。
“有什么事?”
眾人落座后,楊瑞即看向周昌,開門見山地問道。
周昌從懷中拿出了一方印紐,將它放在茶幾上。
這方印紐,正是得自于肖真明的‘慶壇法印’。
“今晚,我預備做四件事情。
“其一,探明這方‘慶壇法印’,是否暗藏隱秘。
“這方印紐可能與李奇有牽扯。
“超越鎖七性層次的詭仙,我根本應付不了,哪怕這方印紐只是可能與之有牽連,我亦需有信得過的人,為我護法守壇。
“各位便是護法的最合適人選。
“其二,查一查白秀娥留下來的這張紙。
“這張紙牽涉一個已經消失的地域,我同樣需要有人協助。
“各位皆是端公法教出身,我希望能和你們同開‘剪刀陣’,找一找這張紙上牽涉的‘煞’。
“其三,肖大虎前輩被陰生詭所殺。
“我想順便用這‘剪刀陣’,剪一剪那陰生詭身上的煞,找一找已死人的痕跡。
“其四,雜物間里關著的那個人,乃是李奇義子。
“李奇在此世駐留數十載,一直在嘗試打開‘鬼門關’。
“我也想看看‘鬼門關’后,是個甚么光景。”周昌徐徐說道,“這四件事,互相之間,可能隱隱牽連,或許根本就是‘一件事’。
“也可能事事無回應。
“然若是其中一件事有了回應,都可能牽扯到‘李奇’這尊詭仙,引來他的關注。
“所以不論如何,都請諸位諸我一臂之力。”
楊瑞拿著那方印紐翻來覆去地看,只能看出這印信確實是個老物件,不曾看出其他端倪。
他聽過周昌的話,很爽快地點點頭:“干了。”
“干了!”石蛋子跟著喊了一聲,似乎是因為自己也能參與到這般大事之中,而激動得面龐泛紅。
然而,他話音才落,楊瑞就拍了拍他腦袋上的黃毛:“你什么都不會,能干什么?
“老實在旁邊看著!”
“…”石蛋子癟著嘴,頓時不敢再說話。
肖真明亦道:“此中亦有我叔伯長輩的事情,我責無旁貸。”
議定諸事之后,眾人就在謝軍良家中吃了一頓晚飯。
此后,楊瑞與老伴說了夜間要和同事去辦些事情,一行人出了當下的村落,由周昌開車,帶著大家,轉進一片荒無人煙的山野之間。
夜黑。
山野間也并不冷清,蟲鳴聲總是不絕于耳。
周昌把車子停在很遠處的道路邊,帶著幾人鉆進了這片野林子里。
四條狗前呼后擁,蟄伏林間的蛇蟲猛獸,便都被驚走。
許向飛被周昌拿吊死繩拴著,踉踉蹌蹌地跟在最后。
他看著前頭沉默的周昌,內心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對方是不是預備在這里殺了他?
殺人,拋尸荒野…類似的念頭,在許向飛心里一個勁地打轉,他跟著腳下發軟,幾乎都走不動步子。
然而前面走著的周昌幾人,此刻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許向飛身上。
“這些狗兒,跟了你這般久,本事怎么好似也沒甚么長進?
“你身上這么多好東西,就是不知道好好利用起來。
“若是把這些精魄分給我和石蛋子,它們在我們手上,肯定已經闖出好大一番威名了。”楊瑞看著跑前跑后的四道獒贊本,口中如是說著。
他口中的‘狗兒‘,自然不是眼下這四條狗的本體,而是寄附在它們身上的獒贊本。
石蛋子豎著耳朵聽師父說話,看著那四條狗,眼神也很是艷羨。
在這一點上,他認同師父說的話。
周昌笑道:“我倒是有意把它們分給你們。
“但它們愿不愿意認你們為主?這卻是個大問題。
“而且,也就是你們覺得這幾只狗在我手上沒甚么長進,實際上它們比從前已經長進許多了。”
骨扳指里的七道獒贊本,俱已被周昌養成。
它們皆能脫離骨扳指,寄附于外物之上。
在旁人看來,好像來來去去總是這四只狗,其實是七道獒贊本輪換著出來透氣,這般情況,怎么也比從前只有獒多吉、白瑪兩條狗露面的情形好了太多。
周昌如今只是仍沒有想好,如何將七道獒贊本的能力徹底利用起來。
他希望可以將七道獒贊本修煉到不借助外物載體,亦能脫胎顯形的地步。
“咱們要到哪里去作法?”楊瑞哼了一聲,隨口轉移了話題。
“這荒山里頭有幾座荒屋,是早年間居住在此的人們棄置下來的。
“荒屋之間,還有幾條野路,正構成了‘剪刀煞’的風水局。
“在那里作法效果更好。”周昌對此早有成算,他先前通過衛星地圖就鎖定了這片荒無人煙,又存在‘剪刀煞’這樣風水局的絕佳位置。
所謂‘剪刀煞’,即是兩條道路交錯之處,正有房屋坐落。
房屋坐在張開的剪刀路中,謂之剪刀煞。
剪刀煞風水局中的家庭,往往家宅不寧,子孫緣薄,夫婦兩個可能有外遇、出軌的事情這些多是迷信之辭,但剪刀煞確實于人有害。
不過,對于幾人即將布置的‘剪刀陣’,當下的剪刀煞風水局,反而又是絕大助力了。
這個‘剪刀陣’,即是‘剪刀尋煞科’的加強版。
三個端公聯手運用剪刀尋煞科門,同時尋找一種煞氣,則三者氣脈相連,自成剪刀陣。
說話間,眾人就到了周昌所說的那幾間荒屋的位置。
月光泠泠。
幾座瓦房沙磚屋子破落不堪,內外草木叢生。
交錯過荒屋的野徑延伸到山外去,正如一把霍然張開的大剪刀。
周昌走到那剪刀張開的位置,站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