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霧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方圓十余步的大小,可開平司鉤子們在其中不斷搜尋,終是一無所獲。
“人呢?!”
閔遠修策馬而來,露在外面的半張臉看起來比面具還要冷峻。
“回指揮使,沒…沒找到,他許是又傳影走了。”
“羅盤!”
閔遠修抬起手,很快,一個羅盤便被遞在他手中。
他只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道:“他并未再使用過傳影之術。”
眾人不解,紛紛道:“那,他還能去哪?”
閔遠修眉頭一皺,忽然大聲喝令道:“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許移動,放狗!”
很快,提司徐允親自帶著一隊獵犬便趕到了樹林。
它們體型雖與普通的狗一樣,但眼神卻比普通的狗要凌厲許多,且更能聽懂人的指示。這其實是開平司飼養的異獸,專門用于搜捕犯人。
重要的是,顧經年不可能易容成狗。
為了防備有人私自放走顧經年,徐允甚至沒有用王清河、裴念。
很快,獵犬開始嗅每一個在場的人,哪怕是閔遠修也不例外。
他甚至是主動讓獵犬第一個嗅他,畢竟顧經年最可能扮成他的模樣離開。
然而,獵犬卻對他不感興趣,只沖著樹林外的某個方向不停狂吠。
“鎮撫使。”徐允有些陪著小心,趕到閔遠修身邊,低聲道:“看來,顧經年是往那個方向逃了。”
“怎么可能?”
“也許,他跑得很快。”
“呵。”
閔遠修氣極,冷笑了一聲。
他來回踱著步,獨眼中透出思忖之色,最后喃喃道:“不對。”
“鎮撫使,何處不對?”
“開平司中必有顧經年的內應。”閔遠修道,“喬裝成我與王清河的衣物、令符,本不該被他輕易偷到;王清河派人盯著易妍,卻未盯住他;我只一日不在,他便能把握我的行蹤;今日重重埋伏,他竟還能逃走…必有內應。”
“不奇怪。”徐允撫須思忖,道:“那內應,莫非是裴念?”
“不,我們防著她,她做不到。”
“那是,王清河?”
閔遠修反問道:“為何是王清河?”
徐允道:“裴念提出過,王清河十分可疑。”
“是嗎?”
閔遠修目露思索,雖然不太相信王清河會背叛他,但心頭的疑惑卻更深了。
“為什么呢?不論是誰,為何要幫助顧經年?”
“你是誰?為何要幫我?”
穿過樹林,繞開官道,轉入了一座深山之中,顧經年勒住了馬匹,向那個策馬走在前方的神秘人問道。
他們一起走出了那黑暗迷霧。
在這個過程中,顧經年對這個神秘人多了幾分佩服與好奇。
在極致的黑暗中,周圍是樹木、陷阱,以及開平司鉤子們的追捕,不時有流矢向他們射來。
顧經年什么都看不見,但那神秘人卻像是洞悉一切般,能夠準確找到最好的逃跑路線。
他們穿過了樹木之間的狹窄縫隙,越過了溝壑…趕在被合圍之前,險之又險地逃之夭夭。
對此,顧經年不得不佩服,深知若是換了別人領他,恐怕是要陷在里面。
神秘人原本牽著顧經年那匹馬的韁繩,此時到了安全的地方,放開韁繩,獨自策馬往前走了一段,與顧經年拉開了距離。
他沒有回頭,背對著顧經年,淡淡答了一句話。
“劉丙。”
“多謝劉兄相救。”顧經年抱拳相救,道:“劉兄也是異人?”
“我是一個凡人。”
“凡人?”顧經年問道:“劉兄本領高強,又豈會是凡人?”
“這世間多的是凡人,不是嗎?”劉丙說了一句頗有禪機的話,語氣像個老僧。
顧經年猜想,他應該是個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異人,甚至擁有對黑暗有更強掌握力的異能。
可下一刻,劉丙轉過身來,同時平靜地說了一句。
“而我,其實連凡人都不如。”
顧經年目光看向他,卻是一愣。
他分明看到,劉丙的眼睛黯淡無光,瞳孔沒有聚焦,身姿并不因視線而有任何的偏移。
很明顯的,這是一個瞎子。
“你…”
顧經年抬手揮了揮,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劉兄看不到嗎?”
劉丙的眼睛沒有任何反應,只側耳傾聽著什么。
“是,看不見。”
“可你方才卻領我從那團黑霧中出來。”
“正是因為看不到,所以,黑霧不黑霧的,于我沒有差別。”
顧經年依舊有些怔,問道:“你真的沒有異能嗎?”
劉丙笑了起來,表情微帶著些悲涼。
“我從出生便是瞎的,這一生連普通人能做到的許多事都做不到,豈還奢望超脫于普通人的異能?”
顧經年默然。
他從出生起就不凡,由此被視為特異,自以為這是不幸。
可相比于劉丙,他的不幸又顯得有些可笑起來。
甚至在這一瞬間,他有些理解了顧繼祖無視他的痛苦、割他的血肉治腿疾時的瘋狂。
許久,他開口問道:“你是‘凡人’的人?”
“也許吧。”
“你們為何幫我?”
“我們為何不能幫你?”
“你是凡人,我是異人,立場不同。”
劉丙笑了笑,道:“顧公子際遇不凡,或許能助中州恢復平靜安寧…我說的是或許,總之,讓公子落在開平司手中,不妥。”
“為何認為我能助中州恢復平靜安寧?”
“可能,你還像好人吧。”
顧經年不認為劉丙只因這樣的理由就救自己,追問道:“你們需要我做什么?今日受你恩惠,往后必當報答。”
劉丙搖了搖頭。
他似不想再回答顧經年沒完沒了的問題,轉過身,踢了踢馬腹,驅馬向前。
“若有朝一日,公子能夠為中州做些什么的時候,能想到我們這些螻蟻般的凡人曾經給公子的善意,也就夠了。”
說著,他催馬不停,一番話說完,身影已至深山中。
顧經年立馬良久,回想著劉丙的話,轉頭向山下望去。
遠處,汋水蜿蜒,偌大的汋京城沿著河鋪開,占地廣袤,規模壯闊,偶爾升起幾縷炊煙。
茶壺中冒出煙氣。
火邊,兩人正坐在湖畔下棋。
“雍國想要和談,陛下竟打算答應?”
“為何不答應?”
“據我所知,之所以一定要滅雍,一大原因便是為了破伏界山。一旦和談,此事恐怕很難了。”
“武力滅雍,也未必破得了伏界山,與雍國談,或許還能聯合雍國一并壓制它。更何況,我看開平司的意思,已將破界的希望更多地放在顧經年身上。”
“裴公之前去居塞城,為的便是打探此事?”
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男子抬起頭來,正是裴無垢。
他點了點頭,道:“若是宋堅說的是真話,利用顧經年與纓搖破界,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坐在裴無垢對面的年輕人自有一股沉凝之態,乃是杜行嚴。
杜行嚴則是搖了搖頭,道:“據我看來,開平司表面上一片公心,實則還是為了沃民。一旦他們占據了界,卻不毀之,而是利用界來修煉,結果只會更壞。”
“所以,我沒讓開平司拿下顧經年,算時間,劉丙應該把人帶出來了。”
杜行嚴點點頭,知道裴無垢能夠辦成此事,必是在開平司中有內應,只不知是不是裴念。
他略略沉吟,提出了一個獨特的想法。
“依我看,爭取顧經年,不如爭取顧采薇。”
“難,我也見不到顧采薇。”
裴無垢沉吟著,緩緩落了一子,道:“這棋,凡人是難的,夾縫求生,還需慎之又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