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隨行人員全部登上龍紋飛舟后,銅鑼敲響,現場肅然無聲。
孫尚宮站在船頭,雙手捧著黃紙,高聲道:“奉長公主口諭,特命天麟衛千戶陳墨兼攝按察使事,權知南荼州府,署理大小事務,待欽差大臣前來交接!”
“謹遵殿下口諭!”
一眾官員應聲跪下,伏地叩首,“臣等恭送殿下!”
龍紋飛舟緩緩騰空,陳墨仰頭望去,只見皇后寶寶趴在舷窗上,正在笑著朝他揮手。
“么么噠”
陳墨拋過去一個飛吻。
皇后臉蛋有些發燙,緊張的環顧四周。
見所有人都低垂著腦袋,并沒有看到這一幕,方才鼓起勇氣,嘟起唇瓣貼在窗子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唇印。
“啵”
隨著法陣亮起,飛舟迅速拔升,很快便消失在天際。
船艙里。
直到下方的城池已經變成小點,徹底看不清了,皇后這才收回視線,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有氣無力的趴在了桌子上。
看著玻璃罐中飛舞的金蝶,幽幽的嘆了口氣:
“怎么辦,這才剛分開,本宮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昨晚所經歷的一切,是她此前從未體驗過的滋味。
第一次和心上人逛街、第一次吃路邊攤、第一次在煙火下擁吻…這讓她暫時忘掉了皇后的身份,掙脫世俗桎梏,真正做回了姜玉嬋自己。
但再美好的夢,終歸也有清醒的時候。
相處時有多甜蜜,分開時就有多難受,這會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塊似的。
咚咚——
這時,蝴蝶撲騰著,撞了撞透明的罐壁。
“你是想要出來玩嗎?”皇后伸開蓋子。
蝴蝶飛了出來,繞著她盤旋了一圈,隨后懸在了空中,開始不斷振動雙翅。
翅膀上的鱗粉簌簌而落,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著斑斕光暈,明滅之間,竟然顯露出一行文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還沒等皇后反應過來,那光芒變得越發耀眼,讓人不敢直視,等到視線恢復后,卻見那金蝶消失不見,而桌上卻靜靜躺著一枚亮閃閃的金色發簪。
簪柄處飾有翩翩彩蝶,紋理清晰,分毫畢現,嵌著寶玉的雙翅還在微微翕動。
那行蠅頭小字,工工整整的刻在簪身上。
“這是…”
皇后不禁怔住了。
直到此刻,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有情蠱”是陳墨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兩人在一起時是飛舞的蝴蝶,而當他們分開后,萬般思念涌上心頭,蝴蝶感知到情緒變化,就會化作金簪,為她將青絲綰起。
唯有有情,才會相思。
皇后沉默許久,將簪子拿起,插在了發髻之間。
扭頭看去,玻璃窗上倒映出那張絕美的臉蛋,嘴角噙著明媚笑意,而那雙微微泛紅的杏眸中卻閃爍著淚光。
“本來都說好了這次絕對不哭,這個壞蛋,非要把人家的心都揉碎才罷休?”
“不過這個禮物,本宮真的好喜歡…”
“小賊,你快點回來…”
白鷺城,州府。
陳墨手搭涼棚,目送著飛舟遠去。
“也不知道殿下有沒有發現我給她準備的驚喜?”
那有情蠱看似沒啥用,說白了也確實沒啥用,更多的是情緒價值。
由于是以意念為食,并且還有多種變化,品階不比噬心蠱低多少,培養起來難度極高,為了把這玩意養活,他可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昨晚那滴血認主的操作,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事實上,在繭蛹孵化出來之前,都要用心頭血來浸潤,最后才能徹底成活。
不過只要能讓皇后寶寶開心,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為九州第一深情,陳墨有自己的人生信條:愛她,就不要讓她的水從眼睛里流出來。
待到飛舟遠去之后,州府官員這才陸續起身,只不過神色依舊凝重,沒有放松分毫。
眾人心里都清楚,針對南荼官場的清洗才剛剛開始。
但凡和蠱神教、蠻族有染的官員,已經被一并帶走,那些涉嫌貪墨瀆職的,則被關押在府衙大牢中,等候朝廷特派的欽差統一發落,其下場可想而知。
雖然他們暫時安全,可為官一任,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屁股絕對干凈?
很多時候,別人拿了,你也要必須要拿,想要獨善其身,那就會成為被排擠的對象,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所以真要是追查到底的話,恐怕沒有幾個能置身事外,必須提前準備好退路。
而長公主的口諭說的很清楚——
在欽差大臣抵達之前,府衙大小事務由陳墨負責監管,這意味著什么自不必多說。
想要在這場清洗中安然脫身,必須要抱緊這條大腿!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匯聚在了陳墨身上。
但由于摸不透這位年輕大人的脾氣,也沒人敢貿然過去套近乎,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陳大人!”
知州焦昱率先打破了沉默,快步上前,拱手道:“久仰陳大人大名,當初斬殺血魔伏戾,為朝廷除去大患,如今又破壞了蠱神教和蠻族的陰謀,挽救南疆百姓于水火,當真是吾輩楷模!”
“盛名之下無虛士,陳大人乃是真豪杰!”
“依下官所見,應當搭建生祠,受百姓香火供奉!”
“沒錯,不僅要讓大人德傳后世,也是時刻警醒我等,勿忘初心啊!”
其他官員見狀也不甘落后,紛紛圍了上來,高聲附和。
這種時候說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得表明態度,否則肯定會被穿小鞋。
“既然各位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實在盛情難卻,那本官也就不推辭了。”陳墨頷首道:“生祠的地點就選在紫云觀吧,那里的供堂都是現成的,也省的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了。”
此言一出,空氣霎時死寂。
眾人面面相覷,表情有些茫然。
他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這人怎么還當真了?
而且這答應的也太快了,一點都沒有客氣的意思啊!
“咳咳…”
焦昱瞪了那個最先提起這茬的官員一眼,清清嗓子,試探性的說道:“對于建生祠一事,下官是舉雙手贊成,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必須得先經過禮部和都察院的核實才行。”
這種事情一旦走流程,那可就有的等了,文書一級級遞上去,沒有個一年半載根本就批不下來,即使批下來,他也有無數種方法將其壓下——
說白了,就是想要迫使陳墨放棄這個念頭。
生祠不僅僅只是用來記錄功績,同時也代表著某種精神圖騰。
他身為一州之長,尚未致仕,轄地內便立起了別人的功德牌坊,這不是從側面說明他尸位素餐、無德無才嗎?
“好。”陳墨淡淡道:“那我現在便傳信回京,讓禮部和都察院立刻下批文。”
“啊?”
焦昱聞言愣了一下。
這口氣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一旁的副官輕輕拉動他的袖子,耳語道:“陳大人的父親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當朝三品大員!他本身還是御賜的三品勛官!”
陳墨的名頭雖盛,但也只限于中州和南疆。
而焦昱是從金陽州調任過來的,雖知曉其事跡,但對于這些細節還真不了解,聞言心都涼了半截!
原來還是個勛貴膏粱?
而且來頭未免也太大了點!
“呃,倒也不用這么麻煩…”
焦昱迅速改口,搓著手訕笑道:“若是百姓感念大人恩德,自發建造祠廟供奉,朝廷一般都是不會禁止的,也省去了那些繁瑣的步驟。”
“嗯。”陳墨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很好,既然焦大人這么懂,那此事就由你來負責了。”
“此事包在下官身上。”焦昱點頭如搗蒜。
“話還沒說完,我對此有兩點要求。”陳墨說道:“第一,雖是以百姓名義建造,但要按市價的兩倍來雇傭工人,更不可克扣工錢;第二,這筆錢不能動用州府公庫,勞煩焦大人自己想想辦法吧。”
焦昱表情微僵。
這回他算是聽明白了,合著就是讓他自掏腰包唄?
不過只要能平安度過這一關,就算是出點血也是值得的。
“至于在修廟期間,焦大人可能會分身乏術,為了不影響公務,目前州府大小事務,便暫且由匡同知來代理吧。”陳墨繼續說道。
“什么?”
“大人,你這是何意?!”
焦昱瞳孔陡然一縮,神色滿是不敢置信。
陳墨微瞇著眸子,問道:“怎么,焦大人對本官的安排有意見?”
面對那雙漠然的眸子,焦昱呼吸一滯,袖中拳頭攥緊,但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沒有,全聽大人安排。”
其余官員們見狀心頭寒氣直冒。
沒想到,朝廷欽差還沒到,這陳大人就要先拿知州來開刀?!
“匡大人,沒問題吧?”陳墨抬眼就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匡應豪。
匡應豪喉嚨動了動,垂首道:“沒問題。”
“行,那就散了吧,各自回署視事。”陳墨說罷,便徑自轉身離開了。
現場鴉雀無聲,氣壓無比低沉。
經歷了那場互曝罪行的晚宴,州府官員之前的信任已然崩塌,他們互相掃視,目光中充滿了警惕和提防,誰也沒有多說什么,紛紛轉身離開了府衙。
只留下焦昱一人,失魂落魄的呆站在原地。
“陳大人,留步!”
陳墨剛走進內宅,身后便傳來一聲呼喚。
停住腳步,扭頭看去,只見是匡應豪追了上來。
“匡大人找我有事?”陳墨問道。
匡應豪來到跟前,略微遲疑,出聲說道:“下官覺得方才的安排不妥。”
陳墨挑眉道:“不妥在哪?”
匡應豪坦言道:“陳大人也是在朝為官,心里應該清楚,在這大染缸里,沒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焦大人最多也就是占點小便宜,相比之下,已經算是清流了。”
“大人沒必要這么針對他吧?”
陳墨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所以匡大人認為,只要不貪,就算是好官了?”
“這…”匡應豪一時語塞。
“在我看來,作為地方父母官,即便是平日中飽私囊都無可厚非,但在需要你的時候,必須得站出來,而不是一味的逃避責任。”
“明知蠱身教就在城中,身為知州,第一時間想的卻是掩蓋消息,粉飾太平,這便已是犯了大忌!”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這次真被你們給瞞過去了,白鷺城百姓會面臨何種處境?”
陳墨逼視著匡應豪,語氣愈發凜冽,“他不是不想貪,而是不敢!就因為他膽小怕事、愛惜羽毛,便要以犧牲無數條人命為代價,你跟我說這叫清流?”
匡應豪耷拉著腦袋,無言以對。
當初他也是支持焦昱這么做的,畢竟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種程度。
殷天闊用城中百姓煉蠱,蠻族更是將州府滲成了篩子…若不是陳墨和長公主用雷霆手段將其鎮壓,后果恐怕不堪設想!
“焦昱并無大惡,只是比較無能而已,但無能本身就是最大的罪過。”陳墨說道:“我會和欽差說清楚,讓他安安穩穩混到致仕,但南荼知州這個位置他勝任不了。”
至于委任匡應豪,也算是矮子里拔大個了。
起碼在此前的審訊中能看得出來,這人多少還有點血性,能力也還算過得去,起碼能鎮得住場子。
“下官知道了。”匡應豪點頭應聲。
“對了,正好你來了,還有件事要你去做。”
陳墨從天玄戒中取出了一張圖紙,遞給了匡應豪。
“這是什么?”
看著那上面繁復圖案,匡應豪一頭霧水。
“九重玄門金鎖陣,平時會吸收并存儲空氣中浮游的元炁,必要時可激發護城防御,完全開啟狀態下,即便是二品宗師出手,短時間也無法攻破。”
“我會通知天麟衛南荼分部,讓他們派人過來協助建陣。”
“畢竟這回蠻族也被牽扯了進來,要提防對方反撲,以免當年慘劇重現。”
陳墨話語頓了頓,說道:“你也不用擔心陣法有問題,已經和長公主殿下報備過了。”
匡應豪仔細觀察圖紙,發現下方果然蓋著皇室的令信。
這時,他發現陣眼位置就處于紫云山,不禁愣了愣神,道:“原來陳大人要建祠廟,是出于這個原因?”
“紫云山匯聚天地靈氣,能進一步放大陣法的威能,既然有人提到了這茬,那我就干脆順水推舟。”陳墨說道:“此事不宜被太多人知曉,正好可以拿來當做掩飾,表面修建祠廟,暗中建造大陣。”
匡應豪沉默片刻,收起圖紙,然后深深作了一揖,沉聲道:
“匡杰在信中對陳大人極盡溢美之詞,說您和其他人不同,是有經緯天地之才的社稷棟梁。”
“下官本以為這話里多少有些水分,現在看來,還是太過保守了。”
“陳大人,您是個真正的好官。”
和方才恭敬而疏遠的態度不同,如今語氣中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崇敬。
“別整這些尬活了,忙你的去吧。”
陳墨不耐煩的擺擺手。
他可沒那么高尚,本來就是有私心的。
這次亓燁出手,揭露了皇帝的陰謀,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此前已經驗證過,修建祠廟,接受百姓香火供奉,能夠增強龍氣,而這九重玄門金鎖陣經過改造,除了防護之外,還能將地脈之力匯聚到紫云觀,進一步強化效果。
這也是他目前最大的底牌!
“想利用我?”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
陳墨心頭冷哼,眼底掠過一絲寒芒。
把事情跟匡應豪交代好后,陳墨便回到了房間。
此前玄甲衛駐扎在州府,外人不能接近,厲鳶等人只能住在外城酒樓。
陳墨先是傳去消息,叫她們過來,然后盤膝坐在床上,打開了系統面板。
這次南下辦案,橫跨天南、南荼兩州,經歷了連番苦戰,精神和肉體都十分疲憊。
但同樣,收獲也相當豐厚。
除了斬殺殷天闊和一眾長老所獲得的真靈之外,最重要的還是那兩道法門:
一個是《紫霄心經》,另一個便是《蠱經》下卷。
陳墨將這兩部功法拿了出來,隨后又取出一枚赤紅色奇石,表面上刻著復雜紋理,源源不斷散發著高溫。
煉道石,是他完成天南狩魔事件后獲得的獎勵,可以將兩本功法或者武技進行融煉,并有概率發生蛻變,還未突破宗師時,讓他屢屢以下克上的青龍碎星勁便是由此而來。
“蠱神教那種改造身體的修行方式不適合我,但其中的一些法門用處很大,尤其是能將一方天地化為己用的‘化生萬象’…”
“但那招本質上,還是靠蠱蟲作為底子。”
“若是和《紫霄心經》融合,或許會產生不一樣的效果…”
“反正最多也就是損失一枚煉道石罷了,試試又何妨?”
陳墨打定主意,將赤紅色石頭砰然捏碎!
是否熔煉功法:《蠱經》、《紫霄心經》?
“是!”
腦海中傳來轟然巨響!
與此同時,丹田中突然投射出道道華光!
“等等…”
“這是?!”
陳墨看著眼前一幕,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