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亂數州,想要染指天下的蒼義團領袖死了。
徐青沒選擇立時超度姬靈舟的尸體,他控制紙人來到棺蓋掀開大半的棺槨前,往里看了看。
棺材里沒多余事物,只有一具鶴發須眉,具有仙風道骨的老翁尸體躺在里面。
真有仙人遺蛻?
不等徐青反應,那童顏鶴發的老翁忽然坐起,對著紙人便說道:“后生,我觀你靈臺清明,不染俗塵。似這般三魂澄澈,七魄無垢,實乃稟先天清氣而生,豈是碌碌俗世中人耶?”
“想吾鶴棲煙霞數甲子,尸解成仙,空留遺蛻在此,只為尋找衣缽傳人。思吾成仙了道前,閱人何其廣泛,可似君這般靈根慧骨者,卻是世所罕見!
今吾惜才若渴,有黃庭妙訣相授,待君學去,俗骨一脫,則長生可望,瑤臺仙闕可期也!”
說罷,老翁伸出靈犀一指,徑直往紙人腦門點去。
徐青瞧見了老翁指頭上纏繞的血色小蛇,也看到了老翁身下粘稠的黑赤血水。
且不管這老翁為何躺在血污中,咱就是說你傳授仙決也就罷了,可指點紙人是幾個意思?
當血色小蛇鉆入紙人印堂,徐青只看見紙人身軀一陣鼓蕩,待小蛇一無所獲破肚而出時,老翁明顯雙目呆滯,有片刻宕機。
徐青面色古怪,紙人身軀哪來的三魂七魄,更別提靈根慧骨了,竹片紙骨倒是有不少。
這仙人遺蛻怎么看著感覺不太聰明的樣子?
為驗證心中猜測,徐青再次取出一只紙人,去到棺槨前。
依舊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依舊是慈眉善目的老翁在指點仙緣。
“后生,我觀你靈臺清明,不染俗塵”
事實證明,人在無語時真的會笑出聲來。
見老翁像個木偶般,說著重復性的臺詞,徐青算是徹底明白了這遺蛻的作用。
合著就是個留聲機,外加一個能讓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傳染源。
這回當老翁再次抬起手來想要指點時,徐青操控紙人一巴掌拍開對方的手。
老翁一愣怔。
下一刻,原先還慈眉善目的老翁忽然面皮寸寸皴裂,轉眼化作虎足蟒眉的鬼母,張開血盆大口直往紙人吞去。
傳聞冥府有惡鬼,名羅剎。
男羅剎黑身、朱發、綠眼,身披鱗甲骨刺,形貌猙獰兇惡。女羅剎則貌美如婦人,善魅惑活人,食其血肉。
但無論男女羅剎,其真身均為虎足蟒眉的羅剎鬼模樣。
羅剎鬼見扮作仙人遺蛻魅惑不成,便化作虎蟒本相,將紙人吞入腹中大肆咀嚼。
然而,才咀嚼沒多久,這羅剎鬼就像得了肺癆,嗆得連連咳嗽。
大蓬大蓬的雪白紙屑從鬼口噴出,看得徐青嘆為觀止。
這鬼莫不是在這里呆得久了,竟然連紙人活人都分不清楚。
見紙人不是活物,羅剎鬼惱羞成怒,轉頭就盯上了不遠處看大戲的徐青。
看來這第二形態的仙人遺蛻倒是有點聰明才智,竟然還會自個索敵了。
徐青嘖了一聲,隨即取出猖旗,下一刻數十猖兵幾乎擠滿墓室。
丈許高,有如亭蓋大的猖將圍堵在羅剎鬼周圍。
徐青原也不指望這些猖將能發揮出多大效用,他不過是謹慎為之,想要試探出這羅剎鬼到底有何能耐。
卻不曾想眼前羅剎鬼壓根不懼邪物,反而能夠吞食猖將臂膀身軀,用來反補自身法力。
徐青眉頭一挑,收回猖旗,同時招來姬靈舟配劍,玄女劍法耍開,劍走輕靈,僵如飛燕,在小墓室里騰挪跳躍。
數不清的劍光閃過,不過片刻功夫,墓室中的羅剎鬼便被寶劍斬碎形體。
然,羅剎鬼軀雖被斬碎,卻頃刻間歸于棺槨,棺中血水涌動,眨眼羅剎鬼便又恢復如初。
徐青心中驚詫。
對方不懼陰煞邪祟的特性,倒是與他有些相似。
若換作其他陰門修士,或許還真拿對方沒有辦法,但他可不止有邪法。
面對再次襲來的羅剎鬼,徐青輕笑一聲,反手取出送子玉如意,萬縷香火加持下,整個墓室,連帶墓中甬道都散發出神圣光輝!
羅剎鬼撲向徐青的身形猛然停滯,隨后便頭也不回的跑回石棺,躺倒進去,末了還不忘合上棺蓋。
嚇完人還想跑?
徐青可不慣它!
來到棺槨旁,一把推開棺蓋,里頭羅剎鬼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同時,還朝著徐青哈氣。
徐青呲牙咧嘴,此時也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嚇人的鬼。
石棺里有功用特殊的血水,等同于羅剎鬼的泉水復活點,徐青找上門,直接堵住了棺材口,并且還呲著滿口大白牙,露出‘找到你了’的詭異笑容。
這誰受得了?鬼都受不住!
羅剎鬼心里破防,徐青卻不給機會,又粗又大還帶發光的玉如意直接就捅進了眼前鬼物的血盆大口里。
下一刻,羅剎鬼身軀如臘融化,伴隨著滋滋聲,化作一灘黑水,最終連那棺槨里的黑水也變作青煙消散。
見棺內沒尸體可渡,徐青多少有些失望,不過瞧著眼前陰氣幾乎濃郁成實質的石棺,他心里又樂呵起來。
這棺材夠大也夠陰涼,往后若是木棺、玉棺,或是梓宮棺槨住膩了,還能換成石棺日常寢居。
這邊,徐青蓋上棺蓋,正打算清理現場時,甬道入口處卻忽然傳來驚愕莫名的聲音。
“你他.我.”
方才墓室里鬧出的動靜不光驚動了餓殍鬼通道里的天心教圣主,也驚動了骨廟外的駐守鬼卒。
當羅剎鬼身軀潰散時,整個骨廟震動,送子玉如意激發出的光芒竄出甬道,深數十丈的鬼窟隱隱有神圣光輝溢出。
八旗元帥退避三舍,一眾鬼卒看著骨廟,皆面露懼色。
似他們這些邪物,天生懼怕清正之氣,更遑論是比之功德金光還要神圣幾分的血湖法力了。
“這骨廟底下,難道真有仙緣不成?”
可惜,仙緣對凡人有難以抗拒的誘惑,但對鬼魅邪物而言,有些仙緣甚至是劇毒之藥,它們平日里尚且避之不及,更別提去尋求什么仙緣了。
若不然這枯骨驛也不會為四方忌憚,成為小鬼們的樂土。
與此同時,陰陽界碑處。
一紅袍大漢正懷抱閻羅天子親自賜予的斬鬼寶劍,遙望自家骨廟。
當不該存在于陰河的神圣光輝從骨廟溢出時,紅袍大漢明顯眼皮一抖。
骨廟內除了八旗元帥外,只有三個生人,韓仁山和姬靈舟不過是凡俗武師,唯有那個與他約賭的白面青年,有些特異。
紅袍大漢雖然看不透對方的根底,但從對方驅使猖將、紙人的手段上,也能看出這人修的絕不是什么正道。
可這清正無比,好似神圣顯靈的法力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真看走了眼?
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紅袍大漢陷入苦思,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骨廟下,徐青瞧見天心教圣主韓仁山后,心里一樂,他正打算去尋對方,沒想到這圣主倒是自個送上門來了!
眼前的韓仁山與姬靈舟不同,徐青超度天心教護法和雙絕使者時,在走馬燈里見過韓仁山的模樣。
國字臉,黝黑的皮膚,若換上粗布麻衣蹲在田邊地頭,妥妥就是個老農民,任誰也看不出和天心教圣主有什么關聯。
但此時的韓仁山卻面色慘白,好似搽了一層粉,說話時身旁亦有五色氣霧流動,看起來雖沒有姬靈舟變異后來的恐怖,但那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卻是比前者更為瘆人。
“韓圣主,久違了。”
徐青笑呵呵拱手。
韓仁山眼角余光落在姬靈舟的尸體上,心中驚愕之余,疑惑問道:“你認得我?”
徐青邊走邊道:“自然認得,我不光認得韓圣主,白羅青羅幾位護法,還有來到陰河的雙絕使者,我也都熟的很!”
“莫再向前!”
韓仁山退入甬道,他看向止步的白面青年,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問道:“孫法平二人失蹤莫非與你有關?”
“失蹤?話不能這么說,他們現在就在地底下排著隊,等圣主下輩子一塊共舉大業,韓圣主要是快一點,說不定還能趕上。”
韓仁山懸著的心徹底沉入谷底,他陰沉著臉,幾乎一字一頓道:“青羅、白羅他們,也是死于你手?”
“嗐!”徐青像是老熟人嘮嗑,滿不在乎道:“都是陳年爛谷子的事了,韓圣主記的倒是清楚。”
“話說回來,咱天心教怎么就這么點人?這幾年我在津門一直等著教里派新人過來接管,結果新人沒等到,卻是等到了圣主親自來到津門。”
“這津門才多大,哪能勞得動圣主大駕,親自過來接管?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天心教沒人了呢!”
殺人誅心,倆人初次見面還沒來得及動手,一把把無形的刀子卻是先扎到了韓仁山的心口上。
“好好好!”韓仁山渾身顫抖,顯然心中怒火已經壓抑到了極致。
“閣下可否告訴韓某,我天心教究竟與你有什么仇恨,以至于讓你迫害至此?”
“仇恨?那可大了去了!”
徐青供奉在仵工鋪的牌位,賦予他‘二次生命’的學師柳有道,是死于白羅之手。
在長亭王府,青羅配合白羅攪風攪雨,想要刺殺朱懷安,彼時的朱懷安和他以及吳家兩兄弟可是并稱為津門四大才子,那可是惟三把他這個喪葬先生當朋友的人。
殺朋友,這仇大不大?
更遑論壞他之道途,劫掠他養煉金甲尸材料的金羅了。
徐青和天心教的恩怨,真就是從剛到大雍開始,就一直存續到現在。
而今,天心教元氣大傷,立教的幕后主使,天心教的最高話事人,天心圣主也來到了津門。
這存續十年的恩怨,也總算是能做個了結了!
韓仁山怎么也想不到自個創立的圣教,能和一個名不經傳的白事先生結下梁子來,而且還不是一個梁子。
“也罷!等殺了你,我憑著這身天人功力,仙人手段,一樣能東山再起!”
韓仁山說完,身上頓時長出無數類似孢子的菌囊出來。
那些菌囊有的像膿包,有的像鬼面,還有的則凝結出寒霜,散發出凍髓蝕骨之氣。
“今后天心教沒有圣主,只有疫主下降!而你將是第一個死在五疫法下的人!”
韓仁山話音落下的同時,五類菌孢俱皆破裂,赤黃黑白青,五色氣體瞬間充斥整個地下甬道。
徐青沒被韓仁山說的‘五疫’名頭嚇到,所謂五疫無非是掌控五類疫災瘟病的惡鬼,如黑疫鬼、白瘧鬼、赤癘鬼、黃瘟鬼、青癀鬼此五類。
這些以散播疫病為主的鬼怪對人而言無疑是催命符召,但對僵尸而言 徐青打開天眼陰瞳,卻穿不透眼前毒物,他絲毫不慌,轉而雙足與地脈相連,不化骨天柱貫穿地脈,地下鬼窟景況瞬間呈現在他腦海中。
當看到轉頭遁往甬道外的韓仁山時,徐青搖了搖頭。
若是韓仁山此前想逃,徐青未必會不遺余力去追,但是現在 他斷然不會放任一個具備傳播五疫能力的病原體,跑到陰河之外的地方!
他收尸歸收尸,但卻不會違背準則,去做那刨樹刨根,食魚食餌的事。
踱步走入五色毒霧中,徐青深吸一口氣,下一刻神游天書展開。
當他再次顯露身形時,已然來到了鬼窟正下方,三路岔口處。
韓仁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厚毒霧中穿行,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走出陰河,逃離津門,再也不來這處地界!
哪怕是將來占了天下,奪得帝位,他也會將津門列為禁地,除卻派遣軍將強勢鎮壓外,他絕不會自個親身犯險!
津門這地界與他命里犯沖,姬靈舟何許人也,都能栽在這里,他韓仁山此時棄甲而逃,算不得丟人!
然而,未等沖出骨廟,韓仁山就在岔路口處感應到毒霧里有尊石碑一樣堅硬的物體,擋住了去路。
他想也沒想,伸手便往對面拍去。
尋龍斷脈,韓仁山的立身之本,看家功夫!
不管是石碑還是活人,只要挨到他的手,就會從最薄弱處被他所趁!
遇石則寸寸崩斷,遇人則筋脈寸斷,便是遇到兵器,也能將其摧折。
不過當韓仁山伸手拍落時,卻被對方先一步抓住手腕,他不驚反喜,尋龍斷脈只需觸碰到對方,體內罡氣自會尋找到對方弱點進行破壞。
然而下一刻,施展尋龍斷脈的韓仁山卻陡然瞳孔放大。
不對!這人怎么會沒有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