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徐青出關以后,他就覺得自個好像餓了幾十年,恨不能把遇見的骷髏鬼都嗦上一口,就算刮不了幾兩肉,能嘗到一點葷腥滋味兒,也是極好的。
徐青明白自身的狀態,如今的他并不是真的嗜血肚餓,嗜血是僵尸本能,而他真正肚餓的原因,是源自于法力的空虛。
三年的修行,脊椎大龍成形之日,幾乎耗盡了他的法力,同時也拓寬了他身體里所能容納的法力,就連道行都平漲了近百年。
這種法力的空虛,放在僵尸身上,最直觀的表現便是饑餓。
以至于徐青看到營地里那些巡邏的骷髏鬼卒都眼冒綠光。
骷髏尸骸嗦起來自然沒味兒,但超度之后得來的陰元丹,卻很能‘頂餓’。
巡邏的骷髏鬼卒只感覺背后涼颼颼的,它們明明已經化作陰鬼,卻還是莫名覺得附近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在游蕩 徐青催使不動法,摒除了所有雜念。
但即便如此,在見到八旗元帥那身霸氣外露的金甲骷髏外,徐青還是沒忍住露出‘欣賞’的目光。
不動法能抑制邪念,卻無法抑制人對某樣事物發自內心的熱愛。
面對眼前堪比鬼王鄰居的完美尸骸,誰又能無動于衷?
八旗元帥習以為常,這徐大人每次見到他總是這般神態,哪怕對方刻意隱藏,但那眼底的欣賞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若不然,他當初也不會與徐青談及保下左子雄性命,讓其安然離開陰河的交易。
冥冥中,八旗元帥總覺得從見到徐青的那一刻起,或是被徐青看到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丟失了某些東西。
除了三年沒有碰過尸體,已經餓得發昏的徐青外,八旗元帥也注意到了對方身旁同樣兩眼發綠,瘦了一圈的金鸞。
元帥心中感慨一只禽類也能如此忠義,在主人閉關期間,竟也思極傷神,憔悴至此.
然,就在八旗元帥低頭與徐青寒暄之時,眼冒綠光的金雞卻忽然發難,撲扇著翅膀,往身前元帥脖頸處啄去!
徐青眼疾手快,趁八旗元帥沒出手前,將突然發癲的金鸞拽落回來。
“這雞.”
元帥眸中鬼火升騰,凡是鬼物,皆厭惡雄雞,更遑論具備一定道行,且渾身炙陽之氣滿溢的雞精了。
若不是看在徐青面上,八旗元帥也不會特例放金鸞進入軍營,即便如此二者也約法三章,金雞可以入營,但絕不能啼鳴,更不能做出引渡陰鬼,四處游離之事。
徐青瞇眼看向金鸞,后者脖子一縮,老老實實呆立不動。
“元帥莫要見怪,我這雞有些特異,或許是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物。”
“不同尋常的事物?”
徐青點點頭,同時望氣術打開,卻沒能看出八旗元帥身上有什么異常。
他想了想,說道:“元帥若信得過在下,可讓金鸞與元帥看上一看。”
八旗元帥默然不語,眼前的徐大人雖然明面上是他請的軍醫,可從沒做過坐診治病的事,平日里干的也盡是些收殮陣亡將士尸骨的善后事務。
徐青一手拉著急不可耐的金鸞,始終面帶微笑的看著八旗元帥,甚至還有功夫騰出手,取出兩枚被玄玉盤出包漿的文玩核桃把玩。
讓雄雞給陰鬼看病,還是如此大只的雄雞,這跟老中醫手持大砍刀,要給魏武帝開顱沒什么區別。
八旗元帥沉默片刻,最后大馬金刀的坐在義冢墓碑前,說道:“徐大人是軍醫,本帥不相信徐大人相信誰?今日本帥便也刮骨療傷一回。
兀那金雞,你且放手施為!”
徐青松開金鸞,下一瞬這雞就跟單獨一個圈關好幾年,忽然看到眉清目秀的小母雞似的,騎到八旗元帥脖頸上,就開始夯啄。
八旗元帥眸中鬼火一滯,周圍軍卒盡皆投來詭異目光。
只有徐青眉頭微皺,靜靜看著金鸞如啄木鳥一般,在八旗元帥的頸骨上來回敲打。
每咚咚咚啄幾下,這雞還會側耳貼到近前仔細傾聽。
八旗元帥心口的鬼火都提到了嗓子眼,唯獨眼前青年卻跟個沒事人似的盤著核桃,完全不擔心他的死活。
在徐青眼里,義冢內遍地都是死人,金鸞再怎么治也壞不到哪去。相反,假若金鸞真能把人給治活了,他反而會感覺到邪門害怕。
徐青發覺自身的認知正悄無聲息發生著變化,并逐漸向著僵尸特有的思維轉變。
活人懼怕死亡,而他反而懼怕哪天突然活過來。
“太可怕了!”
徐青拍了拍胸口,似是想到了極其令人驚恐的事。
八旗元帥心中一凜,剛想問問什么太可怕了,是不是自個真個得了絕癥 結果下一刻,他便感覺脖頸后傳來一股仿佛靈魂被抽取的異樣感觸。
徐青眼睛微瞇,只見眼前金甲將領背后脖頸處,一條指肚粗,尺許長的‘蛀蟲’,被揪了出來!
不等徐青開口,金鸞已然仰起脖頸,好似吸面條一般,將那蟲子吞咽下去。
吃完蠱蟲還不算完,意猶未盡的金鸞轉而低頭‘邦邦邦’連續夯啄數次,相比前半刻鐘的空軍,這一回它幾乎次次都能從骨縫中啄出蠶蛹大的蟲卵來。
當最后一顆蟲卵吞入嗉囊,金鸞一如吃霸王餐的食客,從八旗元帥身上跳下后,便頭也不回的來到徐青身旁。
這開胃菜雖然不多,但也是真的開胃。
金鸞這下是真信了徐青說的請它下館子的話。
徐青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他也不曾想到,剛出義冢,就有快餐送上門來。
八旗元帥扭動脖頸,只覺神清氣爽。
不過下一刻他便臉色陰沉道:“在俗世征戰時,南厝便慣用這些上不得臺面的陰毒手段。如今多少年過去,乃至到了幽冥鬼域,這陰蝕法王還是這般,凈耍些小兒伎倆,實在令人恥笑!”
八旗元帥生前南征之時,便是中了陰蝕法王的同生蠱咒而亡。
也因此,他對蠱蟲向來深惡痛絕,如今他化作骷髏陰鬼,本以為再不會受蠱蟲所害,卻不曾想這世間亦有克制陰鬼的蠱蟲。
“拋除個人恩怨,元帥覺得陰蝕法王用蠱手段究竟如何?”
“比如似多厄鬼王這般渾身骨質好比金剛玉髓的鬼修,又能否應對的了?”
徐青除了多厄鬼王,并沒有和陰河古道其他雄踞一方的‘霸主’打過交道,眼下他的老鄰居多厄鬼王便當仁不讓成了計量其他鄰居實力的工具。
八旗元帥沉吟片刻,鬼火幽幽道:“論用蠱一道,整個俗世以南厝為最。”
“而這數百年間,論誰最擅用蠱,南厝又以大巫陰蝕婆難為尊。”
“至于多厄鬼王.他雖與我交過手,卻并未顯露過真正實力,不過依吾看來,多厄鬼王卻是此間陰河隱藏最深,道行也最高的鬼修,不然他何以在陰河存在千年?”
“但是如今看來,卻是本帥眼光狹窄,依舊小看了這陰河。”
徐青挑眉道:“元帥何以見得?”
向來無有畏懼的八旗元帥竟也露出幾分忌憚來。
“徐大人一直閉門未出,想來還不知多厄鬼王已經被高人除去!”
“吾手下斥候探得枯骨驛情報,傳聞稱斬除鬼王的高人乃是一位來自俗世的正道修士,其人道行高深,怕是已接近元神之境。”
“這么厲害?”
“十分厲害!眼下陰河形勢波云詭譎,那高人是何目的尚未得知,徐大人今后若無要事,盡量還是呆在營地里,切莫獨身一人外出,以防不測!”
“嘖,那可太嚇人了!”
“徐大人不必驚慌,只要有本帥與諸將士在,必可保大人無虞!”
徐青松了口氣。
照八旗元帥的說法,陰蝕法王也并不是難以對付。
他瞥了眼身旁的金雞,終于開葷的金鸞,精神狀態明顯恢復了不少。
徐青覺得有今天這頓打底,至少還能讓這金雞再心甘情愿的跟他三年。
“對了,本帥還未謝過徐大人。”
體型同樣高大的八旗元帥起身朝徐青深揖一禮。
徐青坦然替金鸞收受。
這一禮并不為過。
若沒有天性克制蟲類的金鸞,這些能吞食寄主力量,不斷強大自身的蠱蟲,遲早會掏空八旗元帥的身子,同時蠶食干凈大雍于陰河相連的氣運。
而能不被八旗元帥發覺的蠱蟲,來歷也絕不一般。也不知陰蝕法王用了多大代價才做到這一步,只可惜遇到了金鸞 一禮過后,八旗元帥笑道:“本帥前日還疑惑,那陰蝕法王何以突然如此英勇,敢與本帥以命相搏,原來是想將蠱蟲下在本帥身上。”
一旁,聽到這話的金鸞忽然再次興奮的沖著八旗元帥叫嚷起來。
“這雞.莫不是本帥身上的蠱蟲還未清理干凈?”
八旗元帥驚疑不定。
“元帥多慮了。”徐青瞥了眼金鸞,淡淡道:“這雞只是想讓元帥努努力,多去和陰蝕法王近身肉搏,好讓它有吃不盡的蟲子。”
金鸞滿眼期待的看著八旗元帥,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飯盆。
八旗元帥瞧著身前兩個都對自己身子饞涎欲滴的雞和青年,也不知該如何說是好。
雞愛食蟲,尚能理解,但徐青的目的 八旗元帥搖了搖頭,只要徐青肯站在大雍一側,與陰蝕法王為敵,那就是同袍,至于未來目的為何,眼下并不重要。
“話說回來,徐大人養的這雞.”
八旗元帥壓下心中念頭,轉而詢問起了金鸞的來歷。
徐青笑了笑,他知曉八旗元帥的意圖,也知曉陰蝕法王的手段。
“元帥是想借金雞之能,來應對陰蝕法王的蠱蟲?”
“若能得此助力,便再好不過!”
八旗元帥坦然道出意圖。
徐青故作猶疑,片刻后方才點頭答應道:“我可以助元帥一臂之力,不過有一點我要講明,這金雞乃是我替朋友所養,無論做何事,我都先要保證它的安危”
“吾省得,只要徐大人肯出手幫襯,本帥便已感激不盡。”
“我與元帥結識多年,不算知己也算友人,友人之間幫個小忙算不得什么。”
徐青本就打算讓金鸞當一張用來應對陰蝕法王的底牌。
那陰蝕法王本體是由旁贊法王和大巫陰蝕婆難死后尸骨融合而成。
二者雌雄同體,法王善殺伐,婆難善馭蠱,合在一起時,便彌補了蠱師近身斗法的短肋,同時又增長了旁贊法王在戰陣上可用的手段。
也正是這種難纏的變化,得已讓陰蝕法王和八旗元帥為敵數百年而不曾敗亡。
此前徐青就已經做好了尋求八旗元帥合作的打算。
陰蝕法王的鬼卒陰兵對他有大用,尤其是得知煉化剩余主骨還需要兩具不亞于多厄鬼王的尸身后,徐青更是惦記上了陰蝕法王。
如今不等他上門,八旗元帥便率先開口請求合作,卻是正中了徐青下懷。
“對了徐大人,本帥許久未曾見到左將軍身影,不知他此時可否安然?”
“安!安然的很!”
徐青語氣篤定。
左子雄眼下正躺在不老棺里,睡得跟個孩子似的,可不安然嗎!
“徐大人真乃信人也!”
“嗐,都是鄰里鄰居,應該做的。”
“鄰居?”八旗元帥疑惑。
徐青笑道:“所謂陰陽相隔,俗世與陰河雖然隔著凡人不能逾越的距離,但卻一直相鄰,就如同活人與死人一般,看似不可及,其實也就是一步之遙,真算起來可不就是鄰里關系?”
“妙,此言甚妙。”
“原本吾以為俗世已經離我愈發遙遠,徐大人此言,卻是讓吾撥云見日,心中暢意不少。”
八旗元帥兀自高興著,卻不知上一個被徐青視為鄰居的,已經化作了一堆朽骨。
徐青與八旗元帥打過照面后,又尋到軍中斥候打聽起陰河消息。
他三年未出關,本以為多厄鬼王的消失對外界有很大的影響,卻不曾想整個陰河入口的格局并未發生大的變化。
多厄鬼王有鬼律背書,哪怕旁人得知他已敗亡,鬼王陵也沒半個鬼影敢冒然侵占。
除卻鬼王陵,唯一讓徐青在意的變化,卻是蒼義團姬靈舟和天心教圣主韓仁山的動靜,以及神明遺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