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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厚土之重,一言九鼎

  碑林義冢深處,徐青身處空闊的萬人坑前,盤膝而坐。

  眼前的萬人坑乃是八旗元帥麾下軍卒戰馬陣亡后的埋身所在,那些軍卒戰馬化作骷髏陰兵離開葬坑后,這里依舊受陰煞影響,不曾坍塌,甚至比尋常墓穴還要堅固。

  徐青精通風水一道,尤其擅于陰宅風水。

  他打眼一瞧,便看出這是和大雍氣運相連,類似于宮城建筑的空闊墓穴。

  “一個萬人坑,卻凝聚出了皇城氣象,難怪八旗元帥要將營地扎在此處。”

  徐青抬起食指,彈出利爪,往渾然一體的堅實壁土上劃出一道深深爪痕。

  然而下一刻那爪痕便復原如初,好似他劃的不是墻壁,而是湖中之水。

  徐青心中明悟,這墓是大雍陣亡將士的陰間皇城,只要大雍氣數不盡,眼前的墓穴就不會受損。

  換言之,當大雍氣數耗盡,皇城被他人侵占,那么眼前的義冢也會隨之坍塌,而諸如八旗元帥這些依附大雍氣運存在的陰兵鬼卒,怕也會隨之失去存在的意義。

  徐青看著破損之后依舊恢復如初的堅實土壁,卻是想到了被自個埋在土里的左子雄。

  “左子雄存在的意義,多半也是為了他心目中的大雍吧”

  可惜,徐青絕不會容許左子雄回到大雍。

  他仵工鋪的身份已經被對方知曉,在左子雄眼里,他至少也是一位隱匿在俗世間的武道宗師。

  津門這些年發生這么多事,大雍朝廷派來的人,有許多都在這處地界折戟沉沙,其中不乏有宗師,還有天師府的真傳。

  若是左子雄將他前往陰河,除去天心教雙絕的事抖落出去,不止朝廷和天師府會向他投來目光,天心教也必然會與他不死不休。

  說起來,那天心教的高層九成九都栽在他的手上,要是真讓對方明白是他在暗中攪風攪雨,怕是轉天這個教徒遍布大雍各地,以造反為己任的教派,就會除去造反的標語,把誅滅魔頭徐青列為頭號教義。

  更別說還有好幾個天師府的靈童、真傳了!

  “嘖”徐青搖了搖頭,好在他只答應八旗元帥幫左子雄活著離開陰河,卻沒說什么時候離開,更沒說什么時候讓對方醒來。

  左子雄是個人物,但如果將來對方有可能成為他的敵人,并對他產生威脅的情況下,徐青不會選擇成全他的忠義。

  大雍天下,盛不下一個左子雄。

  而他的不老棺卻可以。

  徐青沒時間去憂心一個為腐朽王朝賣命的將領,他如今自身難顧,目之所及皆是荊棘,道路盡頭還有個老牝狐虎視眈眈的等著他,他哪有閑功夫去操心別人的體面?

  陰煞之氣繚繞的萬人坑里,徐青起身來到煞氣最為濃郁的坑底。

  如今他已煉化身上二百零三骨,唯獨十二重骨中的三大主骨天柱、黃庭、北海尚未功成。

  天柱者,脊骨之樞,通幽闕關竅,貫地脈之源;黃庭者,顱骨之位,鎮神府中樞;北海者,骶骨之本,仙基所在。

  此三骨不成,終究難達不化骨圓滿之境。

  “老鄰居,你可要給點力,千萬不要讓我白白期待這么久。”

  徐青眼前,一尊城門樓子高的鬼王骨架正低垂著頭,盤坐在地上。

  多厄鬼王乃骷髏鬼修成,這一身骷髏骨架便是千年陰氣蘊養而成的功果。

  徐青抬頭看向這具堪稱完美的尸骨。

  其質地如昆侖白玉,瑩潔無瑕。

  若以指輕叩,則聲若金磬,清越至極。

  除卻完美無瑕的外表,白玉骨架內里還蘊含著至純至凈的陰氣,以及一顆沉寂的鬼王內丹。

  徐青欣賞了會兒這紋理天成的骷髏白骨,最后將目光落在多厄鬼王的左手上。

  只見渾身骨質的多厄鬼王,骨爪之上卻有一根連皮帶肉,千年不腐的食指。

  “閻羅天子的斷指”

  徐青彈出利爪廢了好大力氣,這才借助庖丁解牛的技法,順著多厄鬼王的指根關節,將那斷指裁下。

  “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

  徐青手持斷指,口誦度人經文,卻并未有任何反應。

  他沒有放棄,轉而又根據斷指的尺寸,參照多厄鬼王的身材比例,扎出一具同樣堪比城門樓子高大的紙人。

  只不過這紙人左手缺了一根食指。

  徐青將閻羅天子的斷指接上,再次溝通度人經,卻依舊毫無反應。

  “果然,缺損太嚴重的尸體還是無法超度。”

  徐青頗為可惜的將斷指收入箱庭。

  這斷指的主人乃是實打實的仙人神圣,至于對方究竟是不是扶鸞上人口中所說的閻羅天子,他并不能確認。

  而后數日,徐青便以半跏趺坐的入定姿勢,坐在多厄鬼王堪比磨盤大小的頭骨之上潛心修行。

  徐青觀摩白骨,渾身氣質隱約間愈發死寂。

  此間墓穴乃是一處天然的養尸地,徐青觀摩白骨的同時,不斷引動冢中陰煞,調取白骨中蘊含的純凈陰氣。

  當自身天柱白骨漸漸放出微光,徐青也迎來了身下鬼丹的反噬。

  若是常人如此入定修行,絕無可能在修行途中抵御鬼丹入侵。

  但徐青不同,他此時處于凝煉天柱脊骨的關鍵階段,正缺少陰元補充,那鬼丹釋放出的陰煞死氣,對他而言非但無害,反而是雪中送炭!

  鬼丹發覺不對,滴溜溜轉身想跑,卻發現青年身上傳來一股饑渴至極的吸力,仿佛無底洞一般,將它吸附在身前。

  鬼王內丹此時就像是剛逃到門口,距離門口還有一步之遙的中年漢子,結果卻被家中悍婦硬生生拖回屋中,并反手關上了房門。

  整個世界的色調仿佛都在這一瞬間變得灰白。

  鬼王丹乃至陰之物,內里陰邪煞氣極重,初時,陰氣入骨,還不曾有太大影響,但當滾滾玄陰沖破脊柱尾閭關隘時,便如同河水傾閘,沿著天柱脊骨直貫頂門中樞!

  徐青察覺到心中惡念戾氣滋生,眉頭頓時皺起。

  當發覺心神失守,入定狀態即將脫離時,徐青心中微動,當即催使不動法,摒除了一切雜念。

  不動法位列地字上品,乃是一門上成的修心法門。

  此法長期修持不僅可以使施法者心如止水,不動如山,亦可抵御幻境侵蝕,克制心魔侵擾,使心思始終空明寂靜,不至于迷失自我。

  而此時,這部一直吃灰的地字心法卻成了徐青的破局關鍵。

  當鬼王丹懸于頭頂,不再躁動時,一縷縷純凈陰元便如長流之水,落向徐青頭頂囟門,并沿著脊柱一路往下,持續洗刷其中雜質,蘊養整條脊骨。

  同時,徐青身下,鬼王身軀玄氣蒸騰,不斷匯聚在他尾閭處,并一寸寸往上,配合鬼丹浸潤脊柱骨節。

  俗世春去秋來,寒暑交替。

  仵工鋪里多了只愛坐在往生棺前,盯著棺材發呆的玄貓。

  水門橋別院里則多了個喜歡唱《拜月亭》,日夜拜月祈禱想要讓先生及早歸來的女鬼。

  沒有日月的陰河古道,金鸞失去了打鳴的本能,整只雞每日只知道蔫耷耷的守著墓穴入口,數那袋子里的米粒。

一千一百零一粒,一千一百一十粒等等,上回數到一千幾來著  本就不聰明的金鸞,這下更傻了。

  金鸞數米度日,期間只有聽到墓穴里偶然傳來一些細微動靜時,它才會猛然抬起腦袋,期待著盯著封堵完全的墓門觀瞧。

  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時,它便又焉耷耷的垂下頭,窩在米袋堆里繼續數米粒。

  義冢外,八旗元帥與陰蝕法王交戰不下百余次,卻依舊未能決出勝負。

  枯骨驛鬼影飄忽來去,就連裸露的赑屃龜背也被風沙重新掩蓋,只有斷碑上被天罡斧劈刻的痕跡依舊如故。

  這一日,寂靜的墓穴深處忽然傳來重物散架落地的聲音。

  負責看守墓口的金雞立時抬起腦袋,一動不動的盯著墓門觀瞧。

  它雖然對徐青談不上有多喜歡,甚至偶爾還對這不干人事的‘邪道妖人’有些意見,但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陰河古道‘相依為命’了這么久,那感情可以說是到了一天不見,就吃不下飯的程度。

  這米,它是真一天都吃不下了!

  義冢深處,萬人坑底。

  歷經三年寒暑的徐青忽然動了動手指,繼而整個人腰脊緩緩挺直,骨骼律動間,有金磬之聲于皮肉下響起。

  某一刻,徐青睜開眼眸,在他感知中,外界恍若昨日,似乎并無任何變化。

  他起身跳落地面,回頭看去,只見眼前多厄鬼王原本白玉無瑕的骨架已經光澤盡褪,化作了朽跡斑駁,似是歷經了千年風霜侵蝕的前朝遺骨。

  沒了徐青坐鎮,原本堅不可摧的鬼王骨架倏然崩解散落,化成一堆朽骨白灰。

  徐青并未在意,他腳踩陰河土地,目中神光內斂。

  此時此刻,身處義冢墓穴的徐青已然與大地相連,地脈陰氣的濃薄差失;墳塋間涌動的風水寶氣;以及方圓五十里,整片墓域碑林,千百地穴的微末動靜,都在他的腦海中鋪設成形。

  陰風拂碑,鬼魅穴土,乃至孤魂野鬼的絮絮低語,皆如同觀閱手中掌紋,纖毫畢現。

  徐青意念微動,不化骨煉就的天柱脊骨立時傳出厚重嗡鳴之音,此時凡是他腳底地脈所經之處,何處陰氣郁結,何處古墓潛藏,何處藏有石棺重槨,何處金玉明器長埋.

  也盡數如輿圖般在他腦海中呈現。

  “天柱脊骨通幽闕,修成之日,可堪輿四方,洞察地脈之源.”

  徐青感受著身體變化,心中對土地厚重的感悟再次加深。

  僵尸親土,假如說僵尸有第二次生命,那大地便是母親。

  徐青睜開雙眼,轉而看向身前散落成堆的朽骨。

  他曾答應過老鄰居,將對方鬼王之名刻于碑上,立在鬼王陵外,讓人銘記。

  徐青想了想,還是將對方散落的尸骨收殮妥當,打算將來尋個黃道吉日,就把老鄰居葬回王陵。

  離開萬人坑,徐青剛打開墓穴通道,就看見一道金色殘影撲將過來!

  他眉頭微皺,伸手抓住那殘影的脖頸,接著像丟垃圾似的,反手丟到一旁。

  金鸞也不見怪,依舊屁顛屁顛的跑到跟前,張口就問什么時候能回津門。

  “回津門?回什么津門,前幾天你不是還要跟著我來陰河下館子么,這怎么才來幾天,就要回去了?”

  徐青開口便是幾連問。

  金鸞瞪著斗雞眼,聲調都拔高了幾分。

  幾天?你這幾天怕不是有點長!

  金鸞也不廢話,跑到米袋旁,拿翅膀指著地上米粒堆起的小堆就說道:

  “一粒米一天日子,我可都算著呢,這少說也有三年,你知道我這三年怎么過的嗎?”

  三年?

  徐青面色一變,他抬指掐算,果真如金鸞所講,俗世人間已過三年!

  此時徐青的感覺就像是睡過了頭,一看時間滴漏,卻是連一滴水也沒了!

  好在他早有預料,雖說此次閉關的時間比預想中多了一半有余,但回過神來,卻也不至于慌神。

  三四年時間,在十二年的閉關期限里,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心情平復后,徐青看向義憤填膺的金鸞,搖頭笑嘆道:“你啊!都說陰河無日月,你的日子掐的怎么可能會有人準?我方才按人類歷法推算,這陰河才過去三個月而已!”

  金鸞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三個月?你看我像傻子么?”

  徐青眉頭一挑,伸手指向墻角米袋。

  “依你的飯量,一日至少吃五斤米糧,我看這吃剩下的米袋也才不過五百斤,再怎么算,也超不過三個月!”

  徐青不等金鸞思忖,反手便將消耗近萬斤的空米袋收入山河圖中。

  同時徐青心里還兀自嘀咕,這雞三年間就吃這么點,怕不是有心事。

  回想起方才丟金鸞時那股輕飄飄的感覺,再回看如今明顯又瘦了一圈的金雞。

  徐青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爺們答應你,說下館子,咱就一定會下館子!”

  “我不吃了成不成,我想回五老觀。”

  “那不成!我身為仙堂掌教,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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