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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李二,無定水

  東道口破落胡同里住著不少人,這里富戶沒有,獨門獨院里住著的也都是拖家帶口好幾家子人,混居在一塊。

  像這樣的地方,誰家晚上造個娃,整個院子里十幾口人都能聽見,說不方便是真的,窮也是真的窮。

  而水工道人小時候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這時候的水工道人有個小名,叫李二。

  只因他姓李,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就有了這么個外號。

  李二做事勤快,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收拾院里的恭桶,而他則可以憑借這些恭桶從夜香夫那里換來不少銅板,等到天色大亮,年不過十二歲的李二還要照顧剛滿周歲的小妹換洗尿布。

  李二的生身母親則挺著個大肚子,身旁跟著兩個娃,身后還有兩個娃在爭搶撿來的破舊撥浪鼓。

  那撥浪鼓上的甩珠已經掉了一顆,鼓面也已泛黃,可卻阻礙不了倆小孩為此大打出手。

  穿過破舊漏風的房門,屋里也沒什么家當,除了一些破褥爛襖,便是隨處可見的瓦罐瓢盆。

  這些東西放的位置講究,也有很大的用途,那就是下雨時候,可以接納房屋漏下的雨水。

  咱也不知道這樣窮的人家為什么還要生這許多孩子,年紀尚小的李二更加不會考慮,他只會樂呵呵的幫爹娘帶娃,反正只要他們生,他就給幫忙養著。

  畢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合該互相照顧,李二也從未感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直到某一日,李二碰到了前來提親的張屠戶。

  張屠戶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子,年紀有三十上下,卻想要納李二的阿姐為妾。

  “招娣已經年過十三,也到了成家的時候,某家雖有婆姨,奈何她不爭氣,只生了個閨女便再沒了動靜。”

  “某聽聞招娣是個好女子,夫人生下她不久,還真就招來個大胖小子。”

  “聽說叫李二,應該就是這小子吧?長得可真機靈”

  張屠戶想要摸李二的頭,卻被他閃身躲開。

  這屠戶不像個好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二就聽見張屠戶說:“某此來不為別的,實是想納招娣為二房,為我張家綿延香火。”

  李二的母親挺著大肚子,嗑著張屠戶帶來的瓜子,滿臉的市儈氣息。

  “我家招娣今年才十三歲,你卻已經年過三十,更何況還是讓我家招娣去做小,這事莫說我不答應,就是我家男人也不會答應。”

  “夫人莫要急著推拒,我看咱家里也沒什么家當,若招娣愿意嫁過來,某愿意為岳母置辦桌案被褥等一應物件。這房瓦也叫匠人過來修繕一番,另外某逢年過節,也會帶些油水過來.”

  見自家老娘神情變幻,李二也不知自個怎么了,只下意識覺得不能再讓張屠戶繼續說下去,于是他立時就拿起身旁的掃帚想要趕張屠戶離去。

  “李二,你個混球想做啥子?還不快把掃帚放下!”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父終于開口制止。

  不過卻不是針對張屠戶,而是針對的自家孩子。

  李二手中掃帚被奪取,隨后李父便倒持著掃帚桿子,往他身上招呼,直把他打出去,哐的一聲關上房門才算罷了。

  李二捂著屁股,身上帶來的疼痛遠沒心里劇烈。

  他的姐姐招娣最后還是嫁給了張屠戶,夜里李父李母反復清點著那兩吊錢,好像在他們眼里,這兩吊錢才是他們生的女兒。

  李二永遠忘不掉招娣過門前,哭著喊著尋求他解救的模樣。

  往后的日子里,東道口破落胡同里似乎又恢復了平靜,李二依舊渾渾噩噩的帶著四五個孩子,直到李夫人產下第七胎孩子的時候,張屠戶家里忽然傳來噩耗。

  懷胎九月的招娣因流產致死,母子無一幸免。

  李二父母對此無動于衷,唯獨李二忍無可忍,他手持利刃,跑到菜市口張屠戶的攤位,便朝著那肥豬一樣的男人悍然揮刀。

  張屠戶皮糙肉厚,雖未被刺死,可也受了不小驚嚇。

  津門知府得知此事后,親自斷案,問李二為何要暴起傷人。

  李二談及招娣之事,知府便問張屠戶招娣死因究竟為何。

  張屠戶謊稱是對方年幼,身體不如成熟婦人,故此早產致死。

  此時的津門知府還是郭東陽的舊友,他見張屠戶神情有異,便叫穩婆上前答話。

  那穩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知府見狀心里已然有了幾分把握。

  他當即便命左右衙差夾棍伺候,穩婆熬不住刑罰,就指認是張屠戶的原配夫人時常苛待招娣,這事街坊鄰居也都有耳聞,可以為她作證。

  知府聞言傳來屠戶夫人,詐稱是張屠戶招供畫押,說她是謀害招娣的妒婦。

  張夫人一聽頓時不干了。

  “我的青天老爺唷!這話可不能亂說,明明是這喪良心的非要與那小娘子同房,也是那浪蹄子命中該有一劫,她若不生的那般白凈,跟個狐貍精似的,又怎會發生這許多事”

  這年頭人命比草賤,買來的妾室那更是連草都不如!

  按大雍律,丈夫莫說失死妾室,就是明目張膽的殺了,也只會被處以流刑或是罰收銀錢,若繳足罰金,甚至可以當場免除刑責。

  張屠戶因貪圖享樂,致使自家小妾身死,最后卻也只是罰收了二十兩銀錢。

  知府取十兩當做招娣的喪葬費用,剩下十兩則贈予李二家。

  至于傷人的李二,則被施以鞭刑十數,略作懲戒。

  那日之后,李二回到家中,卻再次看到了李父李母在房中來回數銀子的丑惡模樣。

  夜里,睡在大通鋪上的李二聽到一帳之隔的床榻上嘎吱嘎吱的響。

  依稀間還有兩口子的談話聲傳來。

  “三妹今年得有十二三了吧。”

  “哪有那么快,老二虛歲也才十三”

  “那也不小了,等明年給她找個人家,咱又能攢下不少銀錢。”

  “還是太小了。”

  “你個榆木疙瘩,嘴長在咱身上,到時候說她多大還不是我們自個說了算?”

  李二默默無言,等到第二日天一亮,他就找到胡同里賣藥的老頭,取了整整兩大包的耗子藥。

  那天李二燉了一大鍋肉,李父嘴上罵他亂花錢,可吃的卻比誰都歡。

  年幼的小弟小妹問李二怎么不吃,他則說自己已經吃過,正好要出去消消食,讓小弟小妹慢慢吃。

  出了家門,還沒走多遠,李二就聽見院里傳來哀嚎慘叫聲。

  他頭也不回,袖子里藏了把磨好的刀,直往菜市口行去。

  路上他一邊走一邊胡亂自語。

  一會說:“三妹,你不要怪二哥,與其讓你走阿姐的老路,還不如早些解脫”

  一會又說:“四弟五弟,不要怕,等我辦完事,就給你們買新的撥浪鼓,一人一個,你們再也不用搶了”

  “幺妹,你還小,什么都不懂,二哥這是為你好”

  一路上,李二唯獨沒有提及他的生身父母。

  菜市口,張屠戶還一臉笑呵呵的在那兒賣肉,看到李二過來,張屠戶臉色立時拉了下來。

  “給我來二十斤臊子肉,要剁成漿糊,不能有一個肉丁。”

  說著,李二將偷拿家里的銀錢,盡數取出丟到案板上。

  “得嘞,小舅兒你且等著,肉一會就好!”

  張屠戶見錢眼開,也不管兩人以前有什么恩怨,頂著個大日頭,掄起膀子就開始剁肉。

  李二反復讓張屠戶翻剁,后者雖然著惱,可他心里也憋著壞水,只等著剁完肉,就在斤秤上多做些文章,是以并未出言反駁。

  眼看已經剁了盞茶時間,張屠戶身上汗如雨落,李二心里有事,也不時的拿袖子擦腦門上的汗。

  等遠處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時,李二心中一緊,不再猶豫,他趁著張屠戶拿汗巾抹臉的工夫,掏出身上藏匿的短刀,迅速來到屠戶身側。

  隨后雙手那么一勒一抹,就好像在心里演練了無數次。

  刀落下,滾燙的鮮血便不要命的從張屠戶脖頸處噴出。

  李二仍不滿足,等往對方腰勒處又捅了十幾刀后,他這才顫栗著身子,丟下短刀,連跌帶撞的往遠處跑去。

  路過之前鬧哄哄的人群,李二原以為是東道口胡同的事傳到了這里,可當他路過人群時,卻發現并非是東窗事發,而是有個行走江湖的老道正在路口表演‘飲河吞海’。

  “列位瞧好了,這缸水一分鯨吞,二分虎飲,三分龍吸!”

  “且看老道如何把這口缸吸干。”

  水缸重逾百斤,再加上里面的半缸水,少說也得有二三百來斤,但那街頭賣藝的老道卻只是扎穩馬步,雙臂環抱缸口,稍一用力,身前的大缸就離了地。

  老道鼻翼翕動,猛然吸氣,那缸中水果然如龍吸水一般,盡數被他吸入腹中。

  李二看得出神,等水缸落下,里頭已然滴水不剩。

  “飲河吞海不算得什么,老道還有一門粗淺的術法,名為瑞龍吐水.”

  老道說到此處,卻并未直接表演吐水,而是取出一方白布鋪在地上,接著就朝眾人打了個道揖。

  這些江湖規矩大伙自是明白,一些被吊足胃口的看客紛紛慷慨解囊,往那白布上丟擲錢財。

  “那童兒,你且過來,貧道有事央請”老道見李二站在旁邊,就朝他擺擺手,讓他過來幫忙收拾地上散落的銅板。

  李二鬼使神差的答應下來,他一邊撐著白布聚攏錢財,一邊看那老道往缸里噴水。

  不消片刻,缸中水滿。

  也正是這個時候,有官差從張屠戶的豬肉攤前,追索而來。

  李二見狀心里發慌,忙躲到老道身后,不敢露面。

  老道行走江湖,心思玲瓏,一眼就看出這些官差是沖李二來的。

  老道長將李二拉到身前,手往對方身上一搭摸,頓時一愣。

  “好小子,老道救你一回,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李二忙不迭點頭。

  “好,你且把這丹丸吞下,待會不論遇到什么,都莫要聲張。”等服下丹藥,老道抱起李二,就將其丟進了眼前水缸中。

  官差沿著攤位,挨個探查詢問,好不容易遇到有人檢舉,說是有個差不多模樣的半大小子躲進了老道的水缸里。

  幾名官差一聽這話,立刻來到水缸前查看。

  可那水缸清澈見底,哪見得半個人影。

  詢問老道,后者一概不知。

  此時,正觀看走馬燈的徐青,卻知道那李二從始至終都在水缸里蹲著,透過李二視角,他能看到眼前反射的波光,透過水面,官差探頭查看,以及老道與之周旋的畫面清晰可見。

  等官差離去,老道便找來馬車,將水缸抬到車板上,載著李二晃悠悠的往城外趕去。

  在那之后,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李二就成了清水豁天吳觀的弟子。

  徐青繼續往下看。

  摒棄俗名,自稱水工道人的李二拜師天吳觀后,就開始隨師學藝。

他學的刻苦,不管是文字書墨,還是道經術法,都難不倒他  不到十年時間,水工道人便超越了老道。

  “你這根骨世所罕見,只是心性躁郁,怕是會被心魔所趁,為師有一言教你,只有忘卻過往,明心見性,方能自在”

  老道壽終后,無人約束的水工道人徹底癲狂,凡是遇見誰家小兒夜啼,他便會出手,令其長輩溺亡家中,不過他卻又偏偏留下那啼哭的孩童,讓其自生自滅。

  徐青看得眉頭直皺。

  有道是人心癲迷為魔,這水工道人已然快要成魔。

  度人經繼續翻頁,徐青看到了水工道人和津門幫交易水漉碗的事由,也看到了對方煉化水漉碗的方法。

  “原來是要親水之人借助水咒驅使”

  得知水漉碗用法后,徐青快速略過水工道人與他斗法的畫面。

  走馬燈很快跑完,度人經給出獎勵,一部坎元吐納法,一門敕水咒,還有一團地字上品的無定黑水。

  其中坎元吐納法是吸取天地水靈之氣,滋養體魄的修行真法,敕水咒則能馭水控水,老道表演的飲河吞海,瑞龍吐水便屬于敕水之術。

  除了這些法咒,徐青最在意的還是那團漂浮不定的無定黑水。

  能被列為地字上品的獎勵,自然非同一般。

  傳聞交蘭有水,自東南流,注奢延水。此水因水色黑沉,又名渾河,也稱作蘆菰河。

  人們怨恨此河,認為它會帶來不詳,于是又稱之為無定河。

  而無定二字,便代表著不詳。

  徐青看著那團黑水,陷入沉思。

  無定黑水里面攜帶的陰煞之氣遠比水工道人濃郁,倘若將之煉化,縱然他身為僵尸,恐也會受其影響,徹底化作妖魔。

  “養尸經有述,伏尸有三變,毛僵,火僵,黑僵。”

  “伏尸三變是成為魁魃的關鍵,火魃出世,赤地千里;水魃出世,則會水淹千里之地。”

  徐青目光閃動,僵尸若想成為魁魃,需要借助陰煞之氣最為濃郁的天材地寶為引,煉養己身。

  而眼前的無定黑水卻恰恰是一團陰煞之氣極為濃郁的至寶。

  至于如何避免被陰煞之氣影響,徐青神思微動,看向山河圖。

山川河流之間,有一朵散發瑩潤光澤的雪白蓮花,正在河面上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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