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真的是你?!”蕭玉嬛聲音中滿是驚喜與不敢置信。
任元含笑點頭,微微欠身道:“久等了,公主殿下。”
蕭玉嬛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轉身撲進任元懷中,哭得稀里嘩啦,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任元身子一僵,神色尷尬地摸摸鼻子:“抱歉公主,在下賣藝不賣身。”
“想得美,這只是友情的抱抱。”蕭玉嬛攥起粉拳,捶他一把,終于破涕為笑,松開了手道:“你是怎么來的?”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讓我大哥他們講給你吧。”任元察覺到外頭有人來了,揮開一道傳送門,便把公主送走。沒有金陵大陣的限制,這對他來說都是小兒科。
他則搖身變成了蕭玉嬛的樣子,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熟能生巧,足以亂真。
待他在鏡前重新坐定,這才打了個響指。被定住的宮人們終于恢復了行動能力,繼續按部就班忙碌起來。
這時,殿門被推開。
穿著龍袍的蕭綱走了進來,他比二十年前蒼老了許多,身上完全看不到當年的意氣風發,只有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阿姐。”蕭綱歉疚地看著蕭玉嬛,黯然道:“為了朕,委屈你了。”
“…”任元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保持沉默。
蕭綱卻以為蕭玉嬛不原諒自己,垂淚道:“朕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咱們家的江山社稷。兩萬里大好河山不能就這么白白葬送了。”
“說這個有意思嗎?”任元只好用二十年前的經驗對付他。
“是,不管我說什么,都改變不了阿姐嫁給那混世魔王的結果。”蕭綱嘆息一聲,小意地望著三姐道:“那廝無禮至極,居然連親迎都不肯,非要朕把你送過去。”
“行啊,我沒那么多講究。”任元也不用攙扶,便豁然站起身來:“頭前帶路。”
“阿姐…”蕭綱奇怪她怎么主動了?莫非是想通了?
唯恐三姐再變卦,他趕緊應聲道:“唉,朕送三姐過去。”
任元假扮的蕭玉嬛身著素紗襌衣,外罩白纻深衣,腰間系著用五彩絲繩編成的同心結,坐在垂著白紗帷幔的朱輪軿車上。
蕭綱乘御輦在前,姐弟二人在三十六盞長明蓮燈的引領下,迤邐出了來儀宮。
此時天色已黑,道兩邊卻盡是手持燈籠的宮人,照亮了通往太極殿的道路。
軿車行至太極殿前,從一輛蒙著紅布的木鞍上駛過。任元透過素紗轎簾,看到那立在丹墀上的古神侯景。
只見祂頭戴白紗籠冠,身穿白纻深衣,外披著玄色貂領大氅,頸掛白骨佛珠,腰懸龍首橫刀,足踏烏皮鐵齒靴。看上去身形并不高大,模樣也不算可怕,卻是個比爾朱榮還恐怖的角色。
御輦和軿車都在丹陛前停下,蕭綱先下了輦,又過來挑開車簾,扶著三姐下車。
一旁的宮女還用金絲團扇,遮住了公主的玉容。這是此時的習俗,也是后世新娘子蓋頭的由來…
自始至終,侯景都不動不搖,居高臨下看著皇帝將永康公主帶到自己面前。
殿前亮如白晝,各式儀仗齊備。
正中香案上擺著《聘書》《禮書》《迎書》三卷白麻紙文書,皆以金粉書寫。
案前橫置一具胡床,床上搭著青帳,司儀請侯景和公主并坐于上。宮女跪于床前,奉上金盆,盆盛花瓣露,請侯景和公主行沃盥禮。
待兩人凈手后,司儀展開《迎書》,念誦起來:“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按照此時的禮制,婚禮全程不奏樂,在一片肅穆中完成了全部的儀式。
爾后公主便坐回了鳳轎,回到來儀殿,等待最后的合巹卻扇禮。
侯景則進了太極殿,與大梁君臣開懷痛飲…至少他和自己的手下是痛快了。
遙想去年今日,他們還在高澄的打擊下,如喪家之犬朝不保夕。誰料轉眼一年不到,他們居然占領了建康,擁有了富庶的南朝。
最妙的是,南朝君臣百姓溫順如鵪鶉,他們予取予求,恣意蹂躪,豈不快哉?!
眼下,所有軍頭都占有了十幾位名門貴女。每一個都是他們從前不敢奢望的天上明月!現在卻成了他們的玩物,豈不快哉?!
最妙的是統治這樣的國家,完全不需要技術,只要會放羊就可以天長地久,豈不快哉?!
“這都是大王所賜啊!”軍頭們端著金樽,輪番向侯景敬酒。
“哈哈哈,咱們好日子還在后頭呢!”侯景索性坐在蕭綱的御案上,跟手下們吃酒說笑。蕭綱跪坐在御案后,看著侯景的屁股,要多郁悶有多郁悶。
“怎么,陛下不高興了?”侯景忽然回頭看一眼蕭綱。
“高興,當然高興。”蕭綱趕忙強笑道。
“那小舅子,咱們也喝一杯。”侯景向他舉起酒爵。
“好好。”蕭綱趕忙舉杯欲飲。
“慢著,干喝有什么意思?”侯景卻一抬手,笑道:“聽說陛下是大詩人,尤其好作艷詩,不如來一首助興。”
蕭綱老臉漲紅道:“那都是少不經事的荒唐,大將軍休要再提。”
“怎么,這點面子都不給?”侯景把臉一沉,雙目綻出兇光。
“別怪當姐夫的發飆咯。”
眾軍頭便兇神惡煞喝道:“給大王站起來作!”
蕭綱全身血液上涌,腦瓜子嗡嗡的,求助地望向群臣。眾人卻紛紛低下頭,無人敢迎上皇帝的目光。
“要是不肯站起來,就到堂下趴著作。”侯景瞇著眼,一副吃定他的架勢。
蕭綱終究還是敵不過侯景的壓力,緩緩站起身來,艱難地誦念道:
“佳麗倚芳叢,凝眸畫軸中。眉如含翠柳,腮若綻新紅。
袖掩春蔥指,裙飄弱柳風。欲知心底意,淺笑韻無窮…”
“哈哈哈,來來來,喝酒喝酒!”侯景和他的爪牙們便就著皇帝的艷詩,繼續狂呼濫飲起來。
“這日子簡直是給個神仙都不換啊!”軍頭們紛紛表示。
蕭綱舉頭望著天上的殘月,卻滿心都是后悔。如果一切能重來,當年打死他都不爭那太子之位了。
像弟弟們那樣擁兵在外,獨霸一方,不受這鳥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