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個好一個勸,楊忠才止住悲傷,抬頭問任元:“你二嫂這是怎么了?”
任元尋思道:“應該是類似夢鄉那樣,魂魄被困在了夢境深處,成了一種夢游的狀態。”
“能不能讓她恢復正常?”楊忠又問。
“其實未必是好事。”任元看看年齡相差巨大的兩夫妻。
“沒事,我只是想讓她知道…”他將臉埋進妻子稀疏的白發,聲音悶得發顫:“我回來了。
“我試試吧。”任元點點頭,運起神通,嘗試幫呂苦桃恢復被磨滅的情感。
當他指尖亮起青濛濛的光團時,整間屋子忽然響起潺潺水聲,窗外早已枯萎的梧桐樹,也悄然重新綻出了新芽。
他屈指一彈,清光便化作點點螢火,沒入呂苦桃眉心。漸漸地她全身都被清光籠罩,就像蕭玉嬛在給她治療一般。
任元現在施展的正是蕭玉嬛傳授給他的‘青陽煥生訣’,可以讓生靈重新煥發生機。他的混沌之氣蘊含著新生與毀滅,所以能運用此法。雖然效果沒有蕭玉嬛那么夸張,但是治療半神之下,還是不成問題的。
在楊忠萬分揪心的注視下,呂苦桃的睫毛微微顫動,早就哭干了的雙眼重新濕潤起來。更神奇的是,楊忠看著她眼角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灰白的發絲重新染上墨色。原本渾濁的眼珠也泛起清亮的光澤…彷佛將這些年的苦難盡數抹去了。
但楊忠更關心的是,呂苦桃的精神狀態,他巴望著妻子,顫聲問道:“苦桃,你認出我了?”
“小忠忠…”呂苦桃艱難地蹦出這三個字。咔嚓一聲,籠罩在她心底的冰層便開始龜裂,裂紋快速蔓延,最終徹底破碎!
“阿忠!”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丈夫,又一次說出了那句臺詞:“你是人是鬼…”
楊忠這回卻哭得稀里嘩啦,緊緊抱著她道:“對不起,對不起…”
陳霸先剛想說,好嘛,單身狗又被塞了回狗糧。卻見任元眉頭微皺道:“有人來了。”
“什么人?”陳霸先說著神念一掃。便見一員將領帶著百余名亂兵,正在外頭挨家挨戶的搜查。街坊們自然十分配合,不管他們做什么都情緒穩定。
“他們好像在尋找,被我們殺掉的那幾個。”任元輕聲道。
“嘿嘿,那他們可有的找了。”陳霸先笑道。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殺人容易滅跡難。不過這難不倒,勾陳司出身的專業人士。
殺了那幾個亂兵后,陳霸先焚尸滅跡,任元消除旁觀者記憶,一套做下來行云流水,不留半點痕跡。
“幫幫他們。”他又提議道:“讓他們團聚吧?”
“不要輕舉妄動。”任元卻搖頭道:“一百多個亂兵消失,會引來成千上萬亂兵的。”
“也是。”陳霸先深以為然道:“咱們可以一走了之,街坊們可走不了。”
“先便宜他們了。”任元說著發動了‘忘川照影’,他成神之后,這門神通也進化為了神術,可以同時篡改許多人的記憶。
烈日當空的晌午,天空突然翻涌墨色云團,豆大的雨珠毫無征兆地砸落。
冰涼的雨絲滲入亂兵們的衣領,卻在觸及皮膚的剎那,化作細小的銀蛇,順著脖頸鉆入他們體內。
亂兵們不禁齊齊打了個寒噤,全都愣在當場…
急雨戛然而止,陽光重新灑落,亂兵們甩了甩頭盔上的水珠,望著陌生的街道面面相覷。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沖刷的干干凈凈,不留任何痕跡了。
“我們這是在干嘛?”亂兵們好生費解,忽然有人想起來道:
“對了,不是要去石頭城換防嗎,怎么跑這兒來了?”
“對對,是要去石頭城。”越來越多的人想起了,任元植入給他們的記憶。
“收隊收隊,別光想著耍樂。”那軍官也大聲吆喝起來:“正事要緊!”
“哦。”亂兵們便怏怏收隊,跟著他離開了平安里。
見亂兵離開,任元回頭對楊忠兩口子道:“二哥二嫂,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們得換個地方。”
“是。”楊忠點點頭,打橫抱起了呂苦桃。
“快放我下來。”呂苦桃羞得滿臉通紅,掙扎著想要下地。
“不,讓我好好疼疼你。”楊忠卻堅決不松開。
呂苦桃便嚶嚀一聲,把頭埋在他懷里不管了。
“小忠忠,惡心心。”陳霸先作嘔吐狀。
“不愛看閉上眼。”楊忠哼一聲,陳霸先登時沒了脾氣。單身狗的內心,是很脆弱的…
任元便帶著三人離開了平安里,卻也沒走遠,轉頭就來到了光宅寺。
可能是因為經常修繕,這座曾經鎮壓過蕭玉姚和蕭宏的皇家寺廟,看上去沒什么變化。
其實廟里的僧人們,也如外頭一般變得不悲不喜,不憂不懼。不過他們本來就是這種調調,所以看上去違和感比外界輕了很多。
守門的知客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空洞地望向天空,口中喃喃自語,根本不理會這幾個訪客。
任元等人只好自行推開半掩的朱漆廟門,便見寺內倒是干干凈凈。掃地僧手持竹帚,仔細地將落葉掃成一堆,一陣風吹過,又把落葉吹得到處都是。
掃地僧也不著惱,又繼續云淡風輕的重新清掃。似乎并不執著于將其徹底清理,只是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規則,完成掃地這件事本身。
廟里其余僧人也是如此,看得任元直搖頭,這南朝已經被巫陽徹底玩壞了…
僧人們對這些不速之客視若無睹,任元便徑直來到方丈房,挑開簾子一看,便見蒼老許多的陶弘景,身披僧衣,被發跣足,正手持毫管,在墻上筆走龍蛇。
地面上丟了數百根已經禿掉的筆管,墻面更是被他寫的烏黑油亮,半點白色不剩了。
陶弘景卻依舊不停的揮毫潑墨…
“你擱這刷墻呢?”任元在他背后出聲道。
“…”陶弘景的動作明顯一僵,半晌才帶著哭腔道:“不,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