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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頭足黿(八千)

  趙北塵又在房中畢恭畢敬的寫著折子。

  中午將許源一行帶下船,去見了黔省上下官員,當然是皇爺的安排。

  依著趙北塵的性子不會如此張揚。

  即便是要靠岸補給,也無必要請許源下船。

  但趙北塵不但將許源帶下了船,還專門非常鄭重的向黔省眾人介紹了許源,言說乃是前途無量的“貴人”。

  中午那半個時辰中,連周雷子都備受禮遇,更可以想象黔省那些官員對許源會是多么的熱情。

  趙北塵將許源面對這種眾星捧月待遇時刻,各種反應一一記了下來。

  事后許源對周雷子說的那番話,同樣也記了下來。

  他仍舊是忠實的只是做一個報告者,而不摻雜任何自己的主觀感受。

  調查懿貴妃案子——各方妥協的結果,這個人選是許源。

  可是皇爺不會完全聽信他人所說。

  皇爺其實也想先派個人到占城,驗一驗許源的成色。

  但是時間來不及了,于是便安排趙北塵,路上對許源進行一些試探。

  今日中午乃是第一試。

  后面還有第二試、第三試。

  若是結果不能讓皇爺滿意,管你什么“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選呢,只要皇爺不接受,那自然就是不作數。

  至于說許源,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這樣的小角色,若非牽扯到懿貴妃的案子里,哪里會入得了皇爺的眼?

  運河在黔省、滇省境內,落差變大,水流湍急,快輪船明顯變得顛簸起來。

  “美夢成真”就在甲板上。

  但這船上的皇城司眾人,已經不再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了。

  這匠物少說也是四流,而且靈智極高,它要待在甲板上,必定是有把握的,不會真的被甩到河里去。

  許源今日起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到“日拱一卒”的效果,對自身實力又有了一些提升。

  仿佛是因為自己感覺到了壓力,這命格的效果也略有增強。

  大河濤濤,皮龍在水中暢快翻滾。

  河中邪祟極多,皮龍也可以借助許源的“餌食”,吞噬了這些邪祟來煉化。

  但這種修煉并不能提升四流的“化龍法”。

  所以皮龍對這些邪祟毫無食欲,只是一味的玩耍。

  船上的毛七卻是面色凝重的找到了自家千戶大人:“大人,咱們該不會是被什么東西盯上了吧?”

  趙北塵:“你聽到了什么?”

  毛七是九流法修,水準雖然不高,但他的法能聽到一些特殊的聲音。

  “總有大邪祟在咱們附近出沒!”毛七說道。

  昨夜那只大鬼,明明已經看到了龍旗,卻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嗜血,險些就真的撞在了船上。

  “今日白天,水下有個大家伙,始終跟在咱們下面!”

  趙北塵心中一緊:“你去底倉,仔細聽一聽!那東西若是有什么異動,馬上來通知本千戶!”

  “是!”

  毛七立刻去了。

  趙北塵則是把齊百戶喊來,凝重道:“你去船尾,準備好錨砲!”

  齊百戶一愣:“大人,毛七聽到了什么?”

  “現在還不能肯定,總之你做好準備。”趙北塵深吸一口氣:“這次可是給皇爺辦差,皇爺能選中咱們,乃是天大的恩寵,咱們萬萬不可出了紕漏!”

  “是!”齊百戶立刻去了。

  許源透過皮龍的眼睛,忽然在渾濁的河水中,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圓咕隆咚的。

  速度并不快,卻是潛藏在水中,時而快一點就到了快輪船下方,時而慢一點,就落到了后面。

  但最遠也不會離開快輪船五里的距離。

  一直跟了幾十里。

  許源催著皮龍靠近了一些。

  皮龍在水中靈巧迅捷,便是靠近了也不太擔心會被對方纏住。

  “是一頭…巨黿?”

  靠近之后,皮龍看清楚了。

  這東西足有五丈大小。

  像是巨黿,因為背著一塊巨大的背殼。

  但又不是巨黿,因為它無頭無腳,卻從身下生出了幾十根水草一樣的怪異藤蔓。

  每一根藤蔓下面,都墜著一顆人頭。

  藤蔓搖晃,攪動水流以此前進。

  背殼上面,卻是天然生出一些古怪的符文。

  “這是什么東西?”許源對河中的邪祟并不熟悉。

  回憶了一下祛穢司卷宗中,對于天下邪祟的記錄,上面卻也沒有相關的記錄。

  詭異的時代,各種東西都可能發生詭變,因而千奇百怪,就算是祛穢司內部的卷宗,也不可能完全收錄。

  那些人頭每一顆都有石碾大小,雙目緊閉,卻是滿口獠牙。

  若是有大魚或是小邪祟從旁邊經過,它們便如捕獵的毒蛇一般,猛地彈出去一口咬住吞下吃了!

  皮龍靠近的時候,忽然有七八個人頭飄蕩而起,朝著皮龍齜牙咧嘴的示威。

  皮龍靈巧的在水中游走躲避——卻忽然那些人頭猛地同時睜開了眼睛!

  眼珠渾黃,如同獸瞳!

  皮龍周圍的水流,忽然就纏繞上來,宛如無數堅韌的絲線,要將皮龍困住!

  許源暗暗吃驚,皮龍奮力一甩尾巴,四流的“化龍法”全力爆發,險險的震碎了那些水流,猛地竄逃出去。

  “這東西一直跟著我們做什么?”許源心中疑惑,想了想起身來出門。

  來到了甲板上,許源似乎只是出來透透氣,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的活動著。

  “美夢成真”見到許源,開心的搖晃起來。

  車廂內傳來了一陣清脆悅耳的音樂聲。

  這音樂和皇明的風格迥異,若是有碧眼夷在場,便能聽出來,這是西番的“音樂盒”奏出的樂曲。

  許源在前面走著,“美夢成真”就在后面慢慢跟著。

  許源轉身坐在了馬車上,用手輕輕摩擦著車門上的某個位置。

  暗中則是和“美夢成真”進行著溝通。

  皇城司有八名校尉,分別在甲板上不同位置值守。

  快輪船中央偏前方的位置上,有一根高高的瞭望桿。

  上面還站著一個校尉。

  居高臨下,瞭望這個河面。

  這些“瞭望員”都是法修,他們的法專修目力。

  許源和“美夢成真”來到了船尾,許源向后望去,張開了“望命”。

  水中,皮龍卻是不斷地騷擾。

  試探這邪祟那種控水能力的范圍。

  邪祟從來不會冷靜。

  更別說皮龍這樣不斷的挑釁。

  終于有一次,邪祟再次用水流纏住了皮龍——這一次用了十顆人頭。

  水流更加堅韌,皮龍卻是忽然一張嘴,噴出來一片五彩絲線,將水流瞬間切碎,然后又逃了出去!

  邪祟暴跳如雷!

  皮龍卻仍舊是反復橫跳。

  許源之所以敢讓皮龍這么操作,是因為已經悄悄將劍丸送了過去。

  便是皮龍真的被水流纏住,劍丸也能將之切碎。

  邪祟不知不覺的就被皮龍引到了河面附近。

  兩只巨獸在水中翻騰,河面上涌起了巨大的漩渦。

  許源仿佛是被河中的異動吸引,輕輕地“咦”了一聲,然后朝船后望去。

  那怪異到了河面附近,雖然還沒有真的浮上來,但“望命”已經可以看到了。

  一道三流的邪祟命!

  許源立刻指揮皮龍遠遁而去。

  然后自己快步朝船艙內沖去,喊道:“我要見趙千戶!”

  趙北塵心中不安,一直在等著毛七的消息。

  手下的校尉帶著許源過來,許源開門見山道:“趙千戶,后面有一頭三流邪祟!”

  “三流?!”趙北塵大吃一驚。

  這船上沒有三流!

  他趙北塵也是四流。

  “你是如何知道…”話說了一半,趙北塵就想起來許源還是命修:“望命?”許源點頭:“那東西不知為何浮了上來,我正好看到了。”

  “去看看。”

  趙北塵大步向外沖去,幾人一起來到了船尾。

  卻只能見到河面上水浪層層翻涌。

  那邪祟已經在下沉了。

  趙北塵緊緊盯著水面,但河水渾濁,卻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沉著臉,吩咐手下校尉:“去下面把毛七喊上來。”

  那校尉應了一聲,按著腰刀快跑下了底倉。

  不多時,毛七臉色蒼白的上來。

  他的水準不高,一直維持著那種聽力,負擔自然是極重的。

  上了甲板來到船尾,毛七不等千戶大人詢問,便主動道:“兩頭邪祟在水中爭斗,有一頭不敵逃走。”

  趙北塵皺眉:“另外一頭呢?”

  “還跟在咱們后面…不對!”他側耳朝著河中再聽:“那東西正在飛快向咱們靠近!”

  “不能再等了!”趙北塵當機立斷:“傳令,讓齊百戶發錨砲!”

  “是!”

  許源卻忽然插話:“弩炮?”

  趙北塵對許源一招手:“帶你去看看。”

  他一邊往下邊走,一邊跟許源解釋:“船上裝著一尊錨砲,乃是一件大型匠物,一炮下去便是三流的邪祟也扛不住。”

  “這種大型匠物,乃是水師大戰所用,威力…”

  許源打斷他:“千戶大人,我方才看到,那東西乃是一種類似龜類的邪祟,背甲厚重,不知錨砲能否擊穿?”

  趙北塵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冷汗唰的流下來,旋即一陣風一般的沖了出去,大喊道:“老齊千萬別動!”

  錨砲安裝的位置,在快輪船后方底倉中。

  發射口在水線以下。

  發射的炮丸其實就是快輪船的船錨,重達四百斤!

  后面拖著一條長長的鐵鏈。

  船錨內其實還藏著殺招,命中目標后,可以彈射出三十二道刀刃!

  但是這東西對付一般的三流邪祟沒問題——還得是血肉邪祟,陰婚類的、物品類的自是不成。

  但既然許源說后邊跟著的那邪祟,像是一只巨龜,那么就不是一般的邪祟了。

  這錨砲未必打得穿對方的龜殼。

  若是打不穿、反而激怒了對方,不顧一切的撲上來,那就真麻煩了。

  一般來說龜類的邪祟防御驚人、力大無窮,但速度乃是弱項。

  可那是跟別的水中邪祟相比。

  快輪船雖然是人類最快的船,但也不會快過了這些水中的邪祟。

  剛才趙北塵當機立斷要齊百戶開炮,已經有手下去傳令了。

  這個命令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

  明知道那邪祟就跟在后面,難道還要等到它發難才還擊?

  還要跟邪祟講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皇城司向來都是先發制人的。

  可那是面對一般的三流邪祟。

  現在卻不行了,如果對方只是跟在后面,那就讓它跟著好了,畢竟船上插著龍旗。

  但這錨砲真的發出去,如果傷不到對方,拿著一船人怕是都要尸沉大河!

  趙北塵一頭冷汗,幸虧是許源看清了那邪祟的真面目!

  否則自己便要鑄下大錯。

  自己死了是小,誤了皇爺的差事是大啊!

  趙北塵一陣風一樣的沖了下去。

  齊百戶獨自坐在一個狹窄的艙室中,這里其實不是快輪船的一部分,而是這錨砲的一部分。

  齊百戶個子不高,但在這里也只能勉強轉身。

  外面的校尉來傳令,齊百戶便立刻在水中搜索目標。

  這錨砲有自己的鼻子。

  乃是獵殺了大海中的一種可怕邪祟,取了料子煉造而成的。

  那種邪祟在水中的嗅覺敏銳的可怕。

  錨砲很快找到了目標,齊百戶的手已經握住了那只鋼鐵包硬木的機桿,只要用力往下一拉,船錨就會飛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命中后面那頭邪祟。

  艙門突然被猛地一撞,力量之大讓里面的齊百戶都震起來,腦袋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

  “哎喲…”

  齊百戶下意識的松開手,揉著自己的額頭。

  “老齊,千萬別動手!”

  趙北塵緊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剛才那一下震動,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沖下來,沒剎住整個人直接撞在了門上。

  齊百戶莫名其妙的打開門:“千戶…”

  趙北塵一把將他拽了出來。

  “誒誒誒…”齊百戶莫名其妙。

  趙北塵終于松了口氣,將邪祟的情況跟齊百戶說了,后者也不由后怕。

  這艘快輪船上,皇城司最大的兩個頭目,毫無形象的并排坐在艙門外的狹窄臺階上。

  齊百戶:“可這東西一直在后面跟著咱們,顯然也不懷好意呀。”

  趙北塵沒有說話,揉著自己一邊的膀子。

  剛才沖下來撞在門上,那門是鐵的,已經深深凹陷進去。

  但趙北塵也不好受,撞得生疼。

  現在重新冷靜下來,趙北塵在心中暗忖:

  至少目前那東西還只是跟在后面而沒有動手。

  船上沒有三流,但船速很快,已經過了湘省的地界,最多兩個時辰,就可以開到贛省省府漢陽府碼頭。

  漢陽府中必有三流!

  現在就看能不能熬過這兩個時辰!

  趙北塵起身來,重新回到了甲板上:“毛七!”

  “屬下在。”

  “那邪祟現在離我們多遠?”

  毛七一直在聽著:“就在咱們船下十五丈!”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是因為那法的持續消耗,也因為緊張。

  趙北塵感覺不妙,那邪祟隨時可能發起攻擊。

  齊百戶也跟上來,疑惑不解:“咱們掛著龍旗,這東西卻為何死盯著咱們?”

  趙北塵也想不明白。

  龍旗能夠威壓滿河邪祟。

  任何膽敢襲擊龍旗船只的邪祟,最后都逃不過運河龍王的懲罰。

  但這龍旗和門神相似又有不同。

  門神是當場就鎮滅了,龍旗得老龍王來找后賬。

  趙北塵望向了許源,心思一動,問道:“許大人有什么看法?”

  許源當然有辦法。

  一頭水中的三流邪祟,許源有好幾種辦法可以解決。

  別的不說,劍丸、殤水都能應對。

  但許源不想暴露這些手段。

  更不想自己人還沒進北都呢,北都的人就都知道,自己雖然只是一個四流,卻有殺傷三流的手段。

  但這東西一直跟著明顯不懷好意。

  許源反問道:“千戶大人可有應對方案?”

  趙北塵便直說:“我們全速前進,兩個時辰后可以抵達漢陽府,只要到了那里就不怕這頭畜生了。”

  許源心中一動,或許可以…

  許源道:“也就是說咱們至少需要撐過兩個時辰?”

  “不錯。”趙北塵道:“在下一籌莫展,許大人可有辦法?”

  許源猶豫著道:“有倒是有,但…”許源看了看齊百戶和毛七:“就是得委屈一下這兩位。”

  齊百戶和毛七迷惑:“我們?”

  許源指了一下“美夢成真”,臉上露出幾分慚愧的樣子:“你們跟它陪個罪,我便可以讓它出手,牽制住這邪祟。”

  齊百戶和毛七傻眼:讓我們跟一個匠物謝罪?!

  許源臉紅:“在下這匠物有些不同,嗯嗯,怎么說呢,性情有些倨傲。

  昨天你們得罪了它…”

  齊百戶和毛七不由得撇撇嘴。

  周圍的皇城司眾人,包括趙北塵在內都明白了:說什么“倨傲”啊,就是你不能完全控制你的匠物唄。

  但齊百戶他們反倒是覺得很合理!

  這匠物很強,許源是四流,不能徹底控制也是正常。

  但兩人心里很別扭。

  昨天他倆剛去給郎小八和周雷子道了歉。

  那兩個夯貨的嘴臉讓人十分不愉快。

  結果今天還要跟一個匠物賠罪?

  自己在占城署這些人中,怕不是要成了笑柄?

  趙北塵冷冷說了一句:“照許大人說的做!”

  如果“美夢成真”真的能夠牽制住一頭三流邪祟,那這就是一件真正的三流匠物。

  對于評估許源的真實實力意義重大。

  皇爺一定很想知道。

  齊百戶和毛七咬著牙,慢慢磨蹭到了“美夢成真”前面,又忍不住回頭哀求的看了自家千戶一眼。

  趙北塵狠狠一瞪眼。

  兩人無奈的抱拳一拜:“尊下,昨日是我們不對,還請您大度,原諒我們一次。”

  許源上前,揉搓著車門,像哄小孩一樣說道:“好了好了,他們已經賠罪了,不生氣了吧?”

  車廂內便響起了一陣音樂聲。

  輕快昂揚,怎么聽都讓人覺得有種得意洋洋的味道。

  不光是占城署的人,就連皇城司其他人,也都轉頭捂著嘴笑。

  齊百戶和毛七臉丟大了。

  咬著牙退到了后面去。

  毛七發現旁邊幾個校尉,都捂著嘴肩膀抖動,氣得他揚起巴掌要打,那幾個校尉兔子一樣逃到了遠處去。

  “可以做事了吧?”許源又道。

  “美夢成真”的車門打開,里面飛出來一只小黃鳥,在快輪船上空盤旋兩圈,發出了幾聲歡鳴,然后一頭扎進了河水中。

  趙北塵注意到,這鳥兒入水,沒有濺起一點水花。

  就像是直接從水中穿了過去。

  黃身鶯在水下牽制那邪祟,快輪船全速航行。

  毛七還在側耳聽著,隨時向趙北塵報告:“大人,那東西的速度慢了。”

  “大人,那東西落到了咱們后面三十丈…”

  “五十丈…”

  “一百丈了!”

  最后那邪祟穩定在這個距離上,不緊不慢的跟著。

  前面半個時辰,大家心中還很不踏實,擔心小黃鳥功虧一簣,三流邪祟又追上來。

  但半個時辰過去,情況十分穩定,大家都松了口氣。

  毛七卻是咕咚一聲摔倒在甲板上,直接昏了過去。

  他的水準不夠,一直維持著那法,終于是耗不住昏了過去。

  皇城司那邊七手八腳的救治毛七。

  卻有些麻煩,因為這種情況必定伴隨著嚴重的侵染。

  今夜毛七詭變的概率大大增加。

  距離漢陽府還有五十里的時候,那邪祟不跟了。

  往河底一沉,向后游去。

  黃身鶯便從何水中飛出來。

  船上眾人一起松了口氣。

  但趙北塵還是覺得不穩妥,仍舊把船開進了漢陽府碼頭,請一位三流登船。

  這位三流乃是文修,是贛省的按察副使。

  他上船后跟趙北塵客氣了兩句,卻是避免了和許源的一切接觸,把自己關在了船艙中。

  他會護送一夜,明日這船會在安陽府停靠,他那時下船,獨自返回漢陽府。

  贛省距離北都已經不遠了。

  有些消息這位按察副使已經知曉。

  他雖然是三流,可懿貴妃這案子背后意味著什么,多少知道一些。

  他實不愿和許源扯上關系。

  事實上這一次護送的差事,贛省的幾位三流,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來。

  最后只能抓鬮。

  按察副使比較倒霉…

  但按察副使嚴重懷疑,另外那幾位,要么是在抓鬮的時候使了詭術,要么就是暗中動用了增加福運的匠物。

  按察副使當然也有這種匠物,只是不如人家的強力罷了。

  他不想見許源,許源同樣也不想見他。

  許大人也要避嫌。

  躲在自己的艙室中,晚飯都是讓郎小八送進去吃的。

  這一路上,但凡多接觸一個人,將來案子的結論出來,其公正性就要多一層“嫌疑”。

  在黔陽府的時候,大庭廣眾之下還好說,這同在一艘船上,就真要小心。

  這一夜,趙北塵和按察副使大人都沒有睡,兩人在一個房間中,時刻提防那東西卷土重來。

  兩人也都想不明白:三流邪祟,就敢挑戰龍旗?!

  好在是一夜無事,許源也沒有再開窗,老老實實的在船艙里睡了一夜。

  因為許源是最踏實的。

  皮龍一直在水中,知道那東西沒來。

  許源也在猜:這邪祟是受誰驅使,來試探自己的?

  有錢能使詭推磨啊。

  隔天起來,船上所有人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黃歷。

  今日禁:

  登高、唱戲、作畫、指日。

  于是大家都松了口氣。

  他們最怕的就是“禁臨河”。

  就算是掛著龍旗,也得乖乖靠岸。

  所有人上岸,遠離河邊。

  為何皇明的商船天黑前,一定要在碼頭停靠?

  各地碼頭費用都不低。

  在碼頭停好了船之后,都要上岸住店過夜。

  就是怕第二天忽然“禁臨河”。

  或是更加直接的“禁泛舟”之類。

  船上的東家、管事等,有資格或者說是有銀錢,去住正規的旅店。

  一般的船工卻只能去擠大通鋪。

  但這次接許源進京,皇爺下了口諭:盡快。

  那這一路上就不要停了。

  掛著龍旗連夜趕路。

  趙北塵一大早便來告知許源:“許大人,中午咱們會在安陽府碼頭靠岸。”

  許源意外:“還要停一次嗎?昨日在漢陽府碼頭沒有補給?”

  趙北塵道:“咱們這快輪船跟一般的不同,喝的是石油,需要提前準備,漢陽府那邊沒有。

  這次靠岸就是為了補充石油,我提前命人在安陽府準備好了。”

  許源點了點頭,他知道“石油”,這東西祛穢司的卷宗里有記載。

  祛穢司曾推廣過用此物引火,以焚滅數目眾多的邪祟群。

  這東西古時候叫做石漆、石脂水,宋朝的時候,沈括第一次定名為“石油”。

  趙北塵跟許源正說著話,忽然鼻子抽動兩下:“好香…”

  能不香嗎,劉虎釣了幾條魚,正在船頭甲板上,支著爐子燉魚湯。

  船頭風一打,滿船都是香味。

  而且劉虎昨日中午,在黔陽府的時候,也被黔省高官們“禮遇”了一番,觸發了他的“貴人竹”命格,昨夜他的“鬼宴法”就升八流了!

  這個水準的劉虎,有了一門新的本事:烹詭!

  他可以處理八流以下的邪祟,取其身上可食用的部分,烹飪成為佳肴。

  吃了之后有助修行!

  簡單來說,這就是吃飯像嗑丹!

  今日釣上來的這幾條魚,都是九流的邪祟。

  劉虎現在正在“烹詭”。

  自從上船,祛穢司占城署眾人,就是單獨開伙。

  昨天晚上的時候,皇城司的幾個頭目,以趙北塵為首,就來占城署這邊蹭飯了。

  只有齊百戶和毛七例外。

  兩人心里還擰巴著呢。

  “走走走,先去吃飯。”

  趙北塵是個做事格外認真的人。

  也因此深受皇爺信任。

  他沒有別的愛好,耍錢、玩女人等等,全無興趣。

  但他就喜歡美食,而且還會吃。

  當下也不顧別的了,拉著許源就往船頭去了。

  船頭甲板上,站著瞭望員。

  雖然是朝著河面站著,一雙眼睛卻總往身后劉虎的那口鍋里瞟。

  今日禁“登高”,所以他也不能上瞭望桿了。

  趙北塵拉著許源趕到,劉虎嘿嘿笑了:“二位大人來的正是時候,出鍋了!”

  按察副使躲在自己的船艙內,緊緊關閉門窗,可那誘人的香味,還是不住地往鼻子里鉆。

  他餓了。

  七大門的修煉者,和歷史上那些道門的修士們完全是兩個概念。

  不管到了多高的水準,仍舊有著俗人的七情六欲。

  也沒有那些辟谷的本事。

  頂多是水準高了,無水無食的狀態下,比普通人能多活很久。

  很難被餓死。

  但餓是真的餓。

  按察副使平日里錦衣玉食,昨夜吃的是皇城司的餐食。

  滋味寡淡、粗糲難以下咽。

  他就沒吃飽。

  結果一大早起來正餓肚子呢,忽然飄來這么一股香味!

  他找來皇城司的校尉一問,卻只能遺憾暗嘆,然后重新回去關好門。

  又把一起抓鬮的那幾位同僚,狠狠地罵了一頓。

  熬到了中午,快輪船終于開進了安陽府的碼頭。

  和在黔陽府的時候一個待遇,也不用排隊。

  按察副使率先沖下了船,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北塵還以為他是避嫌,不想跟許源一同下船。

  卻不知按察副使大人心中想的是:快些走!

  再不走又到午飯時間了…

  趙北塵詢問許源:“許大人,要下船透透氣嗎?”

  許源朝外看了一下,碼頭上不見迎接的官員。

  顯然安陽府的人消息比黔陽府靈通,不來沾他許源這因果。

  許源也就擺擺手:“不用了。”

  在黔陽府的時候,其實也是趙北塵熱情邀請他下船,他才跟著下去。

  這次趙北塵沒有勉強他:“那好,我自己去了。”

  趙北塵似乎還有別的事情,下了船便被本地運河衙門的人引著離開了。

  齊百戶等皇城司的幾位頭目,也都跟他一起。

  船上就只剩下一些皇城司的普通校尉,和占城署眾人。

  卻忽然,碼頭上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

  許源拉開窗朝外一看,只見運河衙門的衙役們緊攔慢攔,卻被一群人蠻橫的沖到了船邊。

  為首一人,生的一丈多高,雄壯如熊羆,一腳就把一名衙役踹的飛起來,撲通一聲落進了運河中。

  那人穿著一身三品武將的官袍,腰掛玉帶,一只手里攥著一根沉重鐵鞭,搭在了肩膀上。

  他也不走橋板,縱身一躍便跨過了幾丈距離,咚一聲落在了快輪船的甲板上。

  整個船都晃了一下。

  武將怒吼道:“許源,給老子滾出來!”

  許源皺眉,沒有動。

  這些事情按說應該由趙北塵來處理。

  他現在不在,皇城司的幾個校尉就沖了上去,亮出腰牌:“皇城司…”

  卻見那武將把手一揮,幾個人就被掃倒滾了個滿地葫蘆。

  武將大大咧咧的叫嚷道:“你們皇城司嚇的住別人,嚇不住本國舅!”

  “許源,你再不出來,老子可就要打進去了!”

  他將手里的鐵鞭往下一落,咔嚓一聲就打碎了船上的一道圍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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