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先生的舌頭拉得更長了。
臉上一片尷尬。
“大人莫要調笑了。”飄蕩先生苦笑搖頭,而后起身來,飄在半空三尺,抱拳對許源恭敬一拜:“多謝大人相救。”
許源也不開玩笑了:“你怎么落到了這東西手里?”
“這東西算計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飄蕩先生把雙方之間的恩怨緩緩道來。
事情還得從王相村說起。
山里的村子生活艱難,只能靠貨商進出,將山里產的東西,跟他們換了各種生活用品。
白老眼和飄蕩先生一直想找一個可靠的人,作為村子和外界聯系的渠道。
飄蕩先生便經常出手,營救一些山外進來的人。
某一次便壞了這母蜘蛛的好事。
它本以捉住了那人,卻被飄蕩先生給救走了。
這么些年飄蕩先生和白老眼暗中營救、考察了十多人,卻都因為各種原因最后放棄了。
反倒是許源真的幫王相村,把這件事情做成了。
但是那次恩怨之后,母蜘蛛就記恨上飄蕩先生了。
只是飄蕩先生本身實力不俗,又和王相村守望相助,母蜘蛛拼殺不過。
但今日母蜘蛛大兇,實力猛增。
飄蕩先生身下的一只女鬼,今日被母蜘蛛控制了,這才讓它一不留神著了道。
母蜘蛛本想吞了飄蕩先生,還好許源正好回山救了他一命。
那紙扎的屋宅燒了個干凈,飄蕩先生的歪脖樹就露了出來。
只是這樹也凄慘。
捎帶著也被火燒、被電光過了一遍。
表面一片焦枯。
飄蕩先生重新把自己吊在樹上,卻不料那樹枝咔嚓一聲斷了!
飄蕩先生愣了半晌,悵然若失。
許源歉意道:“剛才沒留神…”
飄蕩先生擺了擺手:“怎能怪大人?唉,此地我也羈絆了數十年,也該離去了…”
許源道:“你先跟我去王相村吧。”
飄蕩先生又擺手:“村子里終究都是活的,我…不合適住在村子里。大人自去吧。”
他呆呆地漂浮在樹下,那樹卻也是支撐不住,咔嚓一聲徹底倒下了。
飄蕩先生幽幽道:“我這便真的成了…孤魂野鬼。”
許源想要勸慰兩句,卻見飄蕩先生已經背著手,飄飄蕩蕩的往深山去了。
許源有些不放心,跟上去詢問道:“先生要去哪里?”
飄蕩先生不說話,速度忽然加快。
許源急追。
飄蕩先生無奈回身道:“大人放心吧,我有去處的。”
“當真?”
“千真萬確。”
飄蕩先生再對許源拱手作別,許源也就沒有再跟著。
從飄蕩先生的歪脖樹,到王相村距離很近,許源只用了半柱香的時間就趕到了。
張三爸已經準備關寨門了,遠遠看到一只邪祟狂奔而來,喲呵了一聲,點起了自己的煙袋鍋:“居然還有不開眼的東西,敢來我們村鬧事?”
許源摘了泥面,對張三爸揮手:“張老叔,是我呀。”
張三爸大喜,他還記得許源上次孝敬他的洋火,可是讓他在村里狠漲了幾分臉面。
“快些進來。”
許源進了村子,問道:“白老叔在嗎?”
“我帶你去找他。”張三爸關了寨門,一邊抽著旱煙,一邊領著許源往村里走。
走到一半,就遇上白老眼。
白老眼還是那副打扮。
之前幾次戰斗被砍斷的大氅上的羽毛,也都換了新的。
一段時間不見,老跑山人居然胖了幾分。
“許大人。”白老眼規規矩矩的站定,雙手交疊身前,給許源行了個禮。
他是王相村的“保長”,這是他在官面上的身份。
許源的級別,比他高許多。
張三爸在一邊眨眨眼,有些不理解。
老跑山人們,以往從沒人把“保長”這身份放在心上。
朝廷以往派來收稅的官差,也不知在山里死了多少!
這次再相見,許源也沒有擺出官差的架子。
白老眼何必這么恭敬?
白老眼也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或者是以前對官府是有些仇視的。
因為官府進山就只會盤剝大家。
大家伙在山里活下來已經很不易了,你們還要來再砍一刀?
但是七禾臺公所,是真的幫到了王相村。
甚至山里其他的村子,也因為公所定期以公道價格收購山貨,日子好過了許多。
山里人就是這樣,你山外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跟我也沒有半點關系。
但你真能給我好處,我才服你管教。
許源也擺手道:“咱們患難與共的交情,不必如此客套。”
白老眼也不反駁,但心里主意打定,以后就得是這么個規矩。
“大人這次回來,可是因為那蛟的事情?”
許源就別過張三爸,跟白老眼回去。
路上將自己的目的說了,關于蛟則只是說它另有苦衷,不曾墮落背叛。
白老眼頗顯怪異的眼珠子轉了轉,也疑惑道:“豬叫巖?沒聽說那邊有什么異象啊…”
許源更疑惑了:真是苗家人搞錯了?
苗家人如果在山中遭遇了某些大邪祟,施展了類似“龍吐蜃”的詭技,必定會被蒙蔽。
覺得自己看到了,其實根本沒有那東西。
但既然已經進了山,說什么也得親自去看看。
“明日我去豬叫巖看看,你給我做向導。”
“好。”白老眼自然答應。
許源又將路上救了飄蕩先生、但無意燒了它的歪脖樹,也跟白老眼說了,最后道:“飄蕩先生說他有去處——他能去哪里?”
白老眼神情顯出了幾分古怪,說道:“銅棺崖。”
許源知道這個地方,那里是一座七百丈高的絕崖。下面有一條渾濁大河流過,水流湍急。
河中據說有好幾百只淹死鬼。
崖上有幾十口古老的青銅懸棺。
每一口懸棺中,都有一具古僵。
據說這些古僵每隔七天,便會開棺吐氣。
幾十只古僵吐出的尸氣,會讓方圓十里內,籠罩一片青黑濃霧。
不管什么東西,若是無意闖入其中,五步之內就會化為一具尸僵!
這也是附近極為兇險的地方之一。
已經很多年沒人去過了。
白老眼繼續說道:“最高的那口青銅古棺里面,躺著的那個女尸,七八年前就讓飄蕩先生搬到她那去。
那老鬼就是不肯去。
這下好了,老鬼無家可歸,就只能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了。”
白老眼說完,自己便忍不住嘎嘎嘎的怪笑了起來。
許源錯愕半晌,我還愧疚個什么呀!
我這是成全了飄蕩先生。
別看飄蕩先生死了許多年,身上那種酸儒的習氣,還就是改不了,得有人推他一把。
死都死了,干嘛還要自己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