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島上最后一處戰斗停止,讓敵我雙方都倍感煎熬的漫長一夜,終于走向了完結。
初十的黎明,終于到來。
從耿煊,到前黑風團、現黑風軍成員。
每一個參與了這場夜襲的,都能切身感受到,遠超以往行動的艱難。
那便是上一次“吞餃子”般吃下兩支規模兩千的玄幽鐵騎,也比這一次輕松許多。
在行動之前,考慮到雙方“品質”上的巨大差異。
耿煊于突襲計劃之外,還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給黑風軍額外創造了更大的優勢。
長期停留在“黃葦島”上的大量玄幽鐵騎,除了極少部份。
絕大多數,都與尋常修煉者無異。
既沒有著甲。
坐騎玄幽馬也被統一安置在馬廄之中,由專門的馬夫精心伺候,仔細照料。
甲胄兵器,或是被統一收儲,或是交由專門的仆從保養護理。
未經允許,甚至不能在島上擅自使用兵刃器械。
唯一的例外,也只有演練場中專門配備的制式用兵刃,且還都需要在離開之前交還原出,不允許帶去別處,特別是宿營之地。
這樣做的目的,固然是方便劉牧等人對麾下兵將的管理。
可也不得不說,這對突襲登島的黑風軍來說,是不啻于營嘯的利好消息。
可以說,出其不意的黑風軍,占盡了所有優勢。
本身的實力也不差。
無論是每個登島之人的個體實力,還是整體規模,都已具備了一場摧枯拉朽大勝的基礎。
可實際局面卻是,除了一開始的勢如破竹,登島之初的野火燎原之勢,隨著島上力量陸續反應過來,優勢就有點點被削弱,一點點陷入僵持纏斗之中。
這不是受到了某一個,甚至是某幾個強力人物的狙擊之故。
因為這些人,無論身處戰場何處,也最多只能囂狂一時,很快就會被一支支撕破夜幕的、仿佛天外來箭的鐵羽重箭給撕開胸膛,貫穿頭顱。
用極短的時間,將以劉牧為首的核心層或擊斃,或懾服之后,手持長弓的耿煊,便如真正的鬼魅般,游走在島上各處。
敵我雙方,沒有人知道他身在何處。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一支支忽然降臨的箭矢,將那些沒有與劉牧等人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在島上別處的一境圓滿,以及數量更多的煉髓巔峰層次的敵人,一一清除。
按理說,在他以一人之力,將這最硬的釘子全部拔出之后,黑風軍自突襲登島開始奠定的種種優勢,將積蓄得越來越大,變成勢不可擋的大勢才對。
可實情確實,已經擁有了如此之多的優勢,黑風軍的鋒芒依舊在緩緩便鈍,就像是陷入到了層層泥沼之中。
旁觀的耿煊,一開始也游戲疑惑。
漸漸地,也就恍然。
這不是因為某一個,或者某幾個強力人物的狙擊阻截,而是更深入骨髓的“病根”。
“黃葦島”上,有玄幽騎手兩萬。
雖然,他們大半都未能著甲,也沒有與自己的坐騎待在一起。
雖然,在被夜襲之前,他還都處在遍及全島的營嘯大騷亂之中。
可烙在他們骨子里的基本素質并沒有丟。
當外敵入侵的戰斗打響,即便大部分人都茫然無措,可只要有一小部分清醒過來,并按照軍規軍令行事,就可以帶動其他人跟著命令旋轉舞動。
另還有一萬或隸屬于私人,或屬于某隊某營的仆從。
或是充作親衛,或是負責照料玄幽馬,護養兵器等等。
他們的地位雖低,實力卻并不弱。
在危險來臨時,有著超過許多正式騎手的赴死決心和勇氣。
哪怕“黃葦島”的指揮中樞失靈,整個“大腦”都被耿煊一人劫持。
可當夜襲登島的黑風軍沒能趕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便奠定勝局,那即便是依循本能的運轉起來,也足以釋放出恐怖的力量。
相反,黑風軍的優勢是小團隊襲擾,以及順風仗。
雖然,這種情況已經隨著一場又一場的生死碰撞,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即便是排除修為實力的提升,只戰斗素養,特別是大軍團作戰的意識,已經比沙匪時期強大了許多。
可這種進步,在面對此道的“頂級強者”之時,高下之勢,立刻就顯現了出來。
明面上,黑風軍的力量在勢不可擋的朝全島擴散。
大肆沖殺。
取得源源不斷的戰果。
“黃葦島”上的守軍,全程都在被動應對,持續敗退。
可細究起來,黑風軍的優勢,并沒有表面上看去那般明朗。
島上守軍,也在不斷的被動應對中,將越來越多分散的力量完成了合流。
只有鐵狼,以及其他幾名能夠總覽全局的軍中高層,以及極少數有著敏銳戰場直覺之人,才在風向變化之初就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雖然如此,他們也只能盡力將局面往回扳的同時,耐著性子硬頂下去。
耿煊在覺出這種變化之后,反倒不怎么著急了。
對他而言,這也就讓黑風軍多死一些人罷了。
這個代價,他還受得起。
而且,也唯有這樣的局面下,那些于“戰場一道”有著特別天賦和才能之人,才會真正的脫穎而出,如同一顆顆明珠,暴露在他的視野之中。
——他雖然有“相心術”可大略看透人心,但一人于某一道是否真有才能,乃至是有大才能,卻也無法用這種方式看出來。
別說是他這樣一個外人,人要看清自己的才能,都是很難的一件事。
當大環境向好之時,自然是人人勇猛,個個精進。
甚至,很多人都會生出一種錯覺——我能有今日這般成就,全都是我自己的天賦才能,以及艱苦卓絕的努力。
當人家自己都這么想,客觀現實也佐證了這種觀念,他耿煊在沒有深入了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可能看出不一樣的答案。
也唯有此時此刻,明面上向好,暗地里卻陷入焦灼的局面,卻將“真正的金子”和“虛假的金子”充分展現了出來。
因為這個緣故,耿煊在將最硬的一批釘子全部拔出之后,反倒不急著繼續“親力親為”了。
他一邊暗中控場,讓黑風軍維持住表面上的全局優勢。
一邊還有余暇,不時與劉牧幾人“談心”幾句,將他們硬控在原地。
既不讓他們逃跑,也不讓他們干涉戰局。
此外,他還抽時間繞整座“黃葦島”進行間斷性的巡視。
確保沿海一圈,特別是那些泊在港口碼頭處的船只,都在己方的掌控之內。
而隨著最頂尖的力量被耿煊剪除或者硬控在戰場之外,對那些還在艱難抵擋的“黃葦島”守軍來說,這一場夜戰的結局,其實就已經注定。
他們的應對,都不過是“尸體的掙扎”。
逃,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港口,碼頭,船只,全都在黑風軍的掌控之中。
便是想要跳海逃生,在與敵貼身搏殺的當下,也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
若是成千上萬人全都發了瘋一般全都扭頭往海里逃,面對瘋狗一般銜尾追殺,最擅長此道的黑風軍,能活著跳進海里的,能有兩三成就頂天了。
更何況,即便真讓他們跳進海里,那也不過是新一輪獵殺的開始。
——耿煊帶來“黃葦島”的黑風軍中,有不少都有著水匪的“兼職”甚至是“專職”,他們在水中的優勢,比在岸上更大。
而一直處在緩慢流血狀態的“黃葦島”守軍,就連這一步都沒能做到。
一開始,他們憑著遠超黑風軍的大軍團作戰意識,倒是扳回了一些局勢,給黑風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可這終究都只是“尸體的掙扎”,沒有“大腦”的他們,一切都靠既有的軍規軍令,以及最原始的本能的行事。
黑風軍的水平再差,好歹也有個“腦袋”存在。
而且,這個“腦袋”還在借著這個機會,瘋狂的進化著,成長著。
還有耿煊這個可惡的幕后之人,在有意識的借著這場戰斗,對黑風軍進行新一輪的極限磨礪。
對黑風軍來說,對島上守軍來說,這都是漫長的一夜。
要想活著看見初十的太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如溏心蛋一般的暖黃太陽從海平面升起,照在一片狼藉,滿目瘡痍的“黃葦島”上。
可以看見,除了縱橫交錯,隨意橫陳島上各處的尸身,就是一具具隨意癱倒在地的身體。
若非他們在肆意的喘息,胸膛劇烈的起伏,真要讓人誤以為他們就是那遍布戰場各處的尸體中的一員。
在稍稍休息了一下之后,這些人陸陸續續站起身來,開始搬運尸體,打掃戰場。
持續大半夜的殺戮,幾乎已經耗盡了敵我雙方的體能和精力,但已經拿過后續事宜處置權的鐵狼等人,卻并沒有讓他們就此閑下來。
而是繼續揮動起了鞭子。
此刻,耿煊已再次出現在劉牧幾人面前。
他看著劉牧,問:“我看你好像有話想與我說?”
劉牧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他手中長弓。
原本緊繃的弓弦,此刻卻顯得有些松弛。
與弓弦相連的“兩臂”,看上去也略顯別扭,沒了本該是一氣呵成的流暢美感。
而這一切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
那就是短時間內運用過度。
若是不妥善保養,能發揮出全盛時期四五成的威能就頂天了。
以劉牧的經驗判斷,這弓甚至已經到了臂折弦斷的邊緣。
而這柄長弓的品質有多么精糧,他是非常清楚的。
短短一夜不到,就被人折騰到這個地步,可以想象,昨晚那一夜,它都經歷了什么。
“昨晚,你用這弓殺了多少人?”劉牧問道。
耿煊想了想,而后搖頭道:“人太多,記不太清了。”
劉牧盯著耿煊,認真看了一會兒,才道:
“這一仗,暴露了你們的真實水平。”
耿煊聞言,好奇問道:“哦,如何?”
“很爛。”劉牧毫不客氣的道。
似乎嫌這話的力度還不夠,他又補充道:“非常非常爛!”
“呃…”耿煊被對方這般直白明確的點評給弄得不知道如何回應。
“這次夜襲,你們出動的人數,應該超過了一萬人吧?”劉牧問。
“一萬三。”耿煊很貼心的給出了標準答案。
“我看他們的實力,都不差。”
“若只看個人實力,甚至比島上守軍的平均水準,還要高出大約一個境界左右。”
“他們的戰斗意志,也非常頑強。
就我觀察到的,沒一個臨陣退縮,畏死不前的。”
“百人以下小團隊的配合,也非常好。”
說到這里,劉牧頓了頓,忽又改口道:
“不,不只是好,而是非常精妙!…沒有數年的默契,根本就做不到那般精妙的配合。”
劉牧輕輕搖頭,神色復雜至極,似在贊嘆,似在艷羨。
身為一個為將之人,看到這樣的兵馬,簡直就和愛財之人看到珍寶一般,忍不住就想要將之據為己有。
最后,劉牧看向耿煊,神色變得更加復雜:“還有你!”
說出這三字的他,甚至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憑一己之力,就對‘黃葦島’進行了果斷斬首。
讓守軍一方,空有兩三萬的兵力,可在大局層面,卻再也做不出任何有效應對。
失去了前瞻視野,只能被動挨打,走一步看一步。”
“而在你們殺過來的時候,島上恰好人心散亂,夜嘯連營。
只差最后的輕輕一推,就要轟然崩塌。”
“這種種優勢堆起來,便是放一頭豬在那里,理應都能在短時間內奠定勝局才對。
可實際呢?!!”說到這里,劉牧臉上,再次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
這倒不是恨鐵不成鋼。
他也不是真想看到黑風軍取得摧枯拉朽的勝利。
他就像是一個打牌的老手,看見有人將一手炸彈加一對大小王的絕世好牌,硬打成僵持局,最后險之又險才艱難取勝。
即便身為對手,看見這種情況,也很難忍住。
關鍵是,敗給這樣的對手。
真的很打擊心態啊!
聽了他這對黑風軍近乎羞辱的點評,耿煊沒有惱怒,反而笑著輕輕點頭。
“我聽明白了,你是覺得黑風軍指揮水平差,白瞎了一副好牌,對吧?”
黑風軍嗎?
劉牧遲疑了一下,就點頭道:“沒錯。”
耿煊忽然又道:
“那若將這牌交給你來打,你覺得怎樣?”
劉牧一怔,看向耿煊,問:“你現在就想招降我?”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我將你們留到現在,若不是為了招降,那還能是為了什么?放你們回到董觀那里,繼續與我為敵嗎?”耿煊反問。
“呃…”
劉牧無言以對。
不僅他覺得這好有道理,旁邊另三人也都無法反駁。
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之事。
可劉牧心中,依舊難免生出一些奇怪的念頭。
可這樣的話題,就這么提出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是不是太輕佻了一點?
耿煊看著劉牧,忽然輕笑道:
“假設,咱們就做個假設啊…我被你們對董觀的忠心感動了,現在就將你們放回去,讓你們可以繼續給他效力。
你們覺得,你們的結局會如何?”
會如何?
不如何!
情況差一點,會背上丟失數萬兵馬的大鍋,擔上損兵折將的罪責,還有可能被懷疑是否叛變。
情況好一點,也會被排擠到邊緣,當個純粹的打手,領個閑差閑職。
“還有現在這般,統領一方,號令數萬兵馬的機會嗎?”耿煊又問。
想什么呢!
這樣的機會,只能去夢里找找。
“那你們還在猶豫糾結什么?”耿煊反問。
他記得這么一句話,“我只想做縣長夫人,誰當縣長我無所謂”。
這意思挪過來,也是很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