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以為,從瑜遠商行求來的機緣,就是生意。
最多,有幾分結交皇城權貴的可能。
可是此時聽到的,都是什么?
輕描淡寫之間,就是調集數千萬皇城子弟?
天下儒生命運,就在一句話之間決定?
如果不是這聚會場景神秘到他無法質疑,此時他恐怕要站起身來,痛罵面前這些人都是瘋子。
你們當自己是誰?
這天下事情,是你們這張張嘴巴就能決定的嗎?
可是這些人話語間根本沒有什么商討,都只是在傳遞幾分訊息而已。
難道,都是真的?
“征伐梁原域不難,難的是梁原域背后的梁洲佛門。”
張遠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旦大軍攻破梁洲底線,佛門定然會出手。”
“大秦與外域爭鋒,不需要被太多人關注,免得人心動亂。”
張遠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然后看向代號浮塵的余愧貞,意有所指的輕輕開口。
“一寸山河一寸血,未來三年,如果能讓天下人的目光聚焦東境,看東境變化,那將會讓朝堂和江湖都安穩些。”
“若是陛下能為天下青年寫一幅字,號召大秦有為青年都到東境歷練,想來東境會更熱鬧。”
張遠手掌在高座扶手上輕敲,身形緩緩散去。
其他人相互看看,也逐漸消失在原處。
李成從頭到尾沒有開口,此時看著空蕩蕩的虛幻之地,面上全是茫然。
直到面前所有幻影消散,只剩春山圖畫卷上山巒疊嶂,他方才緩緩抬頭。
“我,應該不是在做夢吧…”
收起春山圖,李成深吸一口氣,走出靜室。
“來人。”
一聲低喝,靜室之外幾位長遠幫幫眾快步上前,躬身抱拳。
“拜見幫主。”
“幫主有何吩咐。”
龍象境修為的李成,在幫中有著絕對的地位。
“徐小三,你去東境一趟,打聽一下東境最近消息。”李成看向面前躬身的幾人,“記住,最重要是青陽侯和東境行——”
他想說東境行營,忽然警覺,這事情恐怕不好外傳。
揮揮手讓徐小三先走,李成目光看向身前青袍少年:“郭白魚,你小子機靈,去一趟皇城,一定記得,聽聽皇城之中可有關于東境的消息。”
一連囑咐幾件事,看身前眾人離去,李成方才抬頭看向遠處。
立在那,他竟是心中感覺極為煩躁。
今日這場聚會,讓他感覺自己再無法如從前一般,做個庸庸碌碌的江湖客了。
聽到那等揮斥方遒,一言定千萬人億萬人前程的話語,他這區區長運幫,頓時索然無味。
“東境。”
“一寸山河一寸血。”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我也去東境。”
握住拳頭,李成低低自語。
大秦皇城。
養心殿。
靠坐在龍椅之上的元康帝雙目微微瞇起,口中淡淡道:“一寸山河一寸血,此話,是他說的?”
下方,余愧貞躬身道:“是。”
元康帝緩緩坐直身軀,看向面前長案。
“準備筆墨。”
聽到他的話,余愧貞連忙將筆墨擺上,龍紋鱗紙鋪展開來。
元康帝面色平靜,接過墨筆,沉吟片刻,在紙卷上揮灑出幾個大字。
到東境去。
皇城,禁衛大營。
端坐在營帳之中的統領鄭橋山看著面前卷冊,面色凝重。
他身前,一位面容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壓低聲音,低聲道:“五叔,真要讓崇武崇山他們去東境?”
“有您坐鎮皇城,他們在禁衛之中,成就總比在東境——”
中年話未說完,鄭橋山抬頭,目光之中的深邃,讓中年肩膀一顫。
“你覺得,什么才是成就?”
“建功立業,還是加官進爵?”
鄭橋山的話語,讓中年呆愣一下。
“五叔,這都算吧?”
中年猶豫著開口。
“或許,還有武道晉升…”
他補充一句。
自從自家五叔修為入大宗師境,威嚴越發深重,他許多時候都不敢直面。
“錯了。”
鄭橋山搖搖頭,目光之中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精光。
“功業也好,修行也罷,都算不得成就。”
“走自己的路,走出自己的樣子,才是真的成就。”
“東境,有屬于他們的路。”
鄭橋山聲音之中透出鄭重,低喝道:“讓族中子弟收拾行裝,今夜啟程,直接到東境。”
中年愣一下,連忙躬身退出大帳。
鄭橋山看向大帳之外,輕聲道:“青陽侯,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并肩作戰…”
春山圖。
小院之中。
書案之前,趙瑜手中握著墨筆,快速書寫勾畫。
張遠則是在一旁背著手,看她青絲灑落到紙卷上。
“你的性子一向不是穩的很嘛,為何如今這般激進?”
“你當東境事情,大秦事情,是你一人能擔得起的?”
“鎮天司司首又怎么樣,你已經無敵了嗎?”
趙瑜口中嘟囔著,將墨筆頓住:“墨沒了。”
張遠輕笑著端起水盞,將清水倒入硯臺,然后輕輕研磨。
趙瑜抬頭看他,面上的幽怨慢慢化為溫柔。
“世間事不要蠻干,殺人是下下策。”
“你坐那個位置,誰都知道你要殺人,誰都懼你,可等有一天你不坐那位置,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
趙瑜聲音頓一下,面上閃過一絲羞紅,抬頭看張遠。
張遠笑著抬手,將剛捏了墨的手去撫趙瑜的臉。
頓時,趙瑜成了花貓模樣。
趙瑜拿墨筆也往張遠臉上去圈畫,扯著他衣衫,不讓他逃了。
嬉鬧片刻,趙瑜身形方才緩緩散去。
春山圖中,再次沉寂。
張遠看趙瑜留下的手書,其中一條條的謀劃,清晰可見。
“瑜遠商行組建商盟,往東境與世家結盟,緩和世家與官府怨氣。”
“調糧之外,東境世家手中大量田地,種植靈藥,桑麻等物,將他們與田地綁在一起,與商道綁在一起。”
“分化世家,儒,武,官,皆需步步為營,不能操之過急。”
長長短短數十條記錄,都是在填補張遠如今行動的破綻或者遺漏之處。
看著那些文字,張遠輕笑著將書卷收起。
他知道趙瑜是關心則亂。
他張遠,從來都不是只知殺戮的莽夫。
這只是他給外人看到的假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