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二丙目光微閃,將這些信息記在心里。
他又和寸頭男人敷衍了幾句,然后不顧對方一再的勸阻,堅持還是要找賈裝裝修。
30分鐘后。
常二丙等人出現在一棟中檔公寓樓內,找到了賈裝租住的房門。
敲門良久,里面毫無回應。
常二丙擺了下手,身后魁梧的捕快后退半步,猛地一腳狠狠踹在門鎖附近。
“砰”的一聲巨響,門鎖崩壞,房門應聲彈開。
門一打開,被門隔著的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兒便飄了出來。
常二丙心中頓時一凜,立刻摸槍戒備,同時命令手下先進屋查探。
公寓內部收拾得相對整潔,沒有明顯的打斗或翻找痕跡,客廳的物品擺放甚至有些過于規整。
幾人屏住呼吸,循著越來越明顯的腐臭氣味,小心翼翼地走向衛生間的方向。
衛生間的門虛掩著,常二丙輕輕推開。
只見一個全身赤裸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癱倒在寬大的浴缸里。
他的頭向后仰著,后腦勺部位浸在一灘已經變得暗紅發黑的血污中,血污順著浴缸邊緣流到了瓷磚地上。
浴缸旁邊的地上,掉落著一塊濕滑的肥皂。
花灑沒有關,還在持續地噴著水,嘩啦啦地沖刷著地面,稀釋著血跡。
乍一看,現場很像是一場意外——洗澡時不慎踩到肥皂滑倒,后腦勺重重磕碰在堅硬的浴缸邊緣上,導致失血而亡。
常二丙瞪大眼睛:“死了?!還是….意外?”
7個小時后,巡捕房法醫驗尸房內。
剛剛完成對一具沒有四肢的無名尸體的初步解剖的白夜和秦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身后輪子滾動的聲音。
兩人扭頭,只見又有六輛運尸床被依次推了進來,整齊地停放在冰冷的停尸臺旁。
六具尸體,無一例外,都用白色的裹尸布覆蓋著。
第一具尸體正是賈裝的,而另外五具,正好是賈裝手下的幾個裝修工人。
常二丙對幾個現場的初步勘查懷疑是:
賈裝:浴室滑倒,后腦撞擊致死(疑似)。
工人A、B、C:被發現在合租的公寓內,桌子上有好幾瓶“醒神液”,疑似吸食過量。
工人D:充電時使用手機,疑似手機漏電,觸電身亡。
工人E:醉酒后嘔吐,嘔吐物堵塞呼吸道,窒息死亡。
怎么說呢?
單看每一個現場,都像極是意外致死,但短短時間,一個項目經理連同他底下的全部裝修工集體死亡。
鬼都知道這里面有鬼啊。
不過巡捕房辦案,得講科學證據,所以最終結果還是得要法醫的尸檢報告。
秦亮接過驗尸清單,挨個拉開白布,瞳孔猛地一縮。
倒不是這幾具尸體嚇著他了,他驗尸幾十年了,經手過的尸體沒有上千也有數百,什么樣死法的尸體沒見過。
說句不客氣的話,除了好朋友偶爾送來的那些“禮物”,有點別出心裁,能讓他久經考驗的心臟加速跳動,絕大多數尸體落在他眼里,都不過是需要完成工作流程的“物件”,平平無奇罷了。
就是吧…..
白夜跟在他身后,也粗略地看了一遍,隨即上前關緊了解剖房的門。
他扭過頭,看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秦亮,低聲問道:
“怎么了,這些尸體有問題嗎,你發現哪里不對了?”
秦亮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道:
“沒…沒什么特別。初步看來,死因似乎都指向意外。”
白夜聞言愣了一下,臉上疑惑更重,他忍不住壓低聲音提醒道:
“可…可巡捕房那邊,好像不是這個判斷方向吧?他們送人來的時候,臉色可難看了。”
秦亮沒有立刻吭聲,只是沉默地走到洗手池邊,慢條斯理地重新清洗雙手,借此整理思緒。
他總不能告訴白夜,就這兩天二監有個獄警,旁敲側擊的向他請教過一些法醫學的知識。
而他當時,本著同事之間友好交流、共同進步的原則,給出了頗為詳盡和專業解答。
解答中涉及的細節要點與眼前這六具尸體的呈現出的死狀特征,不能說極其相似,簡直就像一模一樣好吧!
秦亮心里咯噔一下:
“這是學以致用了啊,現學現賣,效率這么高?!”
但下一秒,他立刻在心里狠狠“呸”了幾口:
“啊呸呸呸…..巧合,一定是巧合!天下意外死亡千千萬,有幾例特征相似的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向他請教問題的人,并不是馮睦,但如今的二監,在馮睦的“博愛”下,早已都融合成了沒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
進了二監門,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要互幫互助,資源共享,共同進步嘛 那么,某些“專業知識”在“家人”之間流通、并被“有效應用”,就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里,秦亮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工作上。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旁托盤里閃著寒光的手術刀,走到賈裝的尸體旁,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對白夜分配任務道:
“別愣著了,開工。你負責那邊三具,我負責這三具。抓緊時間,出具初步尸檢報告,報告結論…就按意外死亡來寫?”
白夜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意外?”
秦亮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白夜:
“嗯,最好是意外!”
白夜心頭悚然,福至心靈般的秒懂。
懂了,這案子也是好朋友做的,終究是我小覷他了。
他不光犯了大案子,他還在犯案進行時啊。
解剖三具尸體,并給出尸檢報告,需要多久?
秦亮和白夜給出的回答是3個小時。
平均一個小時,一具尸體作業。
于是,常二丙在三個小時后,手里拿到了六份新鮮出爐的尸檢報告。
第一具便是賈裝的。
法醫尸檢報告(編號:A7812)
姓名:賈裝性別:男年齡:37歲發現地點:自宅浴室 死亡時間推斷:2436小時以內。
外部檢查:
死者呈仰臥位,位于浴室地面,周身潮濕。尸斑位于身體背側未受壓部位,符合發現體位。
除致命傷外,體表未見明顯搏斗、約束或抵抗性損傷。手足無防衛傷。
頭部損傷:
枕骨部位(后腦勺)有一處嚴重的星芒狀挫裂創,長約5厘米,創緣伴有明顯皮下血腫。
創口內可見細小骨碎片,創道深及顱腔,創口形態與現場浴缸邊緣的硬質角度及弧度高度吻合。
面部及身體其他部位無損傷。
顱腦:對應頭皮損傷處可見顱骨線性骨折,骨折線延伸至顱底。硬腦膜下及蛛網膜下腔廣泛性出血,腦組織挫傷嚴重。
其他:胸腔、腹腔臟器未見異常,無內出血。
毒物藥物篩查:
血液中未檢出常見毒物、酒精或濫用藥物成分。
現場情況結合:
現場浴室地面濕滑,發現一塊已碎裂的香皂,位于死者腳邊。浴缸邊緣提取到與死者血液相符的血跡及少量組織碎片。
分析說明:
死者體表無搏斗傷痕,排除他人暴力加害。
頭部損傷為純性外力所致,損傷特征與滑倒后后枕部撞擊浴缸邊緣的形成機制完全一致。
顱內出血及腦損傷為直接死因,隨后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加速了死亡進程。
現場環境(濕滑地面、碎裂的香皂)與損傷形態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結論:
死者賈裝系在浴室中因滑倒導致后枕部撞擊浴缸邊緣,造成嚴重顱腦損傷合并失血性休克死亡。
意外死亡!
常二丙看過最后一行的結論,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意外?”
他蹙著眉頭看向第二份報告。
法醫尸檢報告(編號:B7813)
姓名:李某某性別:男年齡:32歲發現地點:自宅臥室床頭地面 死亡時間推斷:2436小時以內。
外部檢查:
死者呈蜷縮狀倒臥于床頭插座附近。尸斑位于身體低下部位,指壓不褪色。
右手食指與中指指尖可見特征性電流斑(電流印記),呈灰白色、質硬、中央凹陷的圓形損傷,直徑約2毫米。
周圍皮膚無燒灼痕跡。體表其他部位未見任何損傷,無搏斗痕跡。
局部:電流斑對應皮下組織呈凝固性壞死。
全身:心臟內膜下可見散在點狀出血。
毒物藥物篩查:
血液中未檢出常見毒物或酒精。
現場情況結合:
死者手機連接著充電器,充電器插頭仍插在墻壁插座上。
經檢測,該充電器內部短路,存在嚴重漏電現象。死者被發現時,手機掉落于其手邊。
分析說明:
死者體表無搏斗傷,排除外力侵害。
手指典型的電流斑是電擊傷的直接證據。
內部檢查所見的心臟及臟器改變符合電擊致死的病理學特征。
現場發現的漏電充電器與損傷部位構成了明確的因果關系。
推測死者在手機充電過程中觸碰手機或充電線時,電流通過手臂及心臟導致瞬間心室顫動及呼吸肌麻痹死亡。
結論:
死者李某某系因使用漏電的手機充電器,導致觸電死亡。
死亡方式為意外。
常二丙仔細看完第二份報告,眉頭鎖的更緊了。
他煩躁的將剩下幾份尸檢報告都掃了遍,毫無意外的所有的報告結論統統都是——意外死亡!
常二丙手指將報告攥緊,霍然起身。
他一把推開了解剖房的門,門板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里面正在低聲交談的秦亮和白夜被嚇了一跳,同時轉過頭來。
常二丙將手里的報告拍在桌子上,問道:
“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么鬼?這怎么可能都是意外死亡?”
秦亮和白夜互相對視一眼,最后是白夜站出來回話,畢竟,巡捕房是他的娘家嘛,他更熟悉一些。
白夜認真解釋道:
“我也知道有問題,可我們從法醫病理學的檢驗來看,在每一位死者身上,我們確實沒有發現任何能夠指向他殺的確定性損傷。
所以,基于我們現有的檢驗證據,我們只能傾向于得出意外事故導致死亡的初步結論。”
常二丙差點氣笑了:
“怎么可能,哪里可能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個裝修隊的項目經理,連帶他手底下的工人,在差不多的時間段里,全部意外死亡。
你告訴我這是‘意外’?”
白夜也知道這說不通,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道: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巧合,這超出了我的專業范疇。
我能做的,就是依據我所看到的尸體表象和檢驗數據,給出最符合規范的判斷。
如果你對此有疑慮,當然可以繼續深入調查,尋找其他可能的證據。”
常二丙愣住了,他像第一次認識白夜一樣,上下打量著對方。
白夜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如此堅持“專業原則”了?
常二丙深深地看了白夜一眼,目光仿佛要穿透對方的偽裝,看到其心底的真實想法。
他又瞥了一眼始終沉默不語,只是默默擦拭器械的秦亮,心中疑竇叢生。
他是想懷疑這二人,可是他們是過來友情幫忙的,背后還牽扯到他和李隊共同的好朋友。
有些傷感情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哼!”
常二丙最終只是發出一聲冷哼,不再多費口舌。
“罷了,這種傷腦筋的事兒,還是原原本本匯報給李隊,讓他去思考判斷吧。李隊肯定能看出這里面的門道!”
常二丙實在想不通,索性拿著報告去翡翠花園找李晌去了。
同一時間,不同地點,另一個人手里拿著幾份審訊的口供,滿腦子也是一堆與常二丙類似的問號。
“你他媽的確定這份口供不是在逗我玩,我可從未聽過如此離譜的事情啊?”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掃著手里的口供,看到某些段落時,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那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想殺人。
下屬額頭上早已冒出細密的冷汗,后背的襯衫也濕了一片。
實話實說,他也覺得這份口供簡直離譜到家了。
可是…
這就是他們再三審訊,甚至一遍遍用刑后得到的口供,真實性應該是無誤的。
見下屬支支吾吾的不吭聲,男人怒極反笑,聲音中透出陰森森的殺意:
“好好好,看來還是得我親自來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