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棟說完后,頓了頓又解釋道:
“畢竟,巡捕房的紀律性,議員您想必也是有所耳聞的。
其實今晚不單是兩位隊長,好些捕快的電話也都打不通,沒能及時歸隊出警。
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恐怕只是睡得太沉,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等天一亮,大概,也就自動出現了吧?”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王新發不容置疑的打斷道:
“把人找到,立刻,馬上。”
侯文棟心頭一凜,立刻躬身應道:
“明白,我等下就安排下去,對了,馮睦人已經到了,我讓他侯在走廊里了,議員要見一下嗎?”
王新發目光隨意地掃過李涵虞,李涵虞并未急于開口解釋,只是回以一個溫婉而平靜的微笑。
馮睦是他兒子錢歡的心腹,更是她現在最信賴的忠犬,這一點,她不說,王新發肯定也知道。
今夜發生這么大的事,她召來自己的忠犬護衛身側,合情合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解釋。
王新發果然并未多問,盡管他不覺得,要是真出事情了,區區一個獄警能有屁用。
在王新發眼中,二監里除了監獄長勉強算個官身,監獄長以下甭管什么監區長,分區長的,統統都是平等的。
不過都是些看守囚犯的獄卒罷了,更遑論馮睦那個不倫不類的內察部部長了。
王新發聲音冷淡如冰:
“我就不見了。你下去,讓他(馮睦)把馮矩給我找來!”
侯文棟瞬間洞悉了王新發這條命令背后的深意,李晌若是出問題了,那巡捕房另一位隊長的重要性,在這個緊要關頭自然水漲船高。
他急忙領命道:
“明白,議員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王新發似覺話說多了,端起茶盞潤了潤有些發干的喉嚨。放下茶盞,卻見侯文棟仍垂手恭立,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一絲不耐::
“你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匯報嗎?”
侯文棟面上露出了些詭異,他看了看李涵虞,然后才壓低聲音道:
“議員,魯總,夫人,關于現場的尸體情況,還有一些…異常。”
三人愣了下,視線同時聚焦在侯文棟臉上,尤其李涵虞被侯文棟剛才的眼神搞得心神微微不寧。
侯文棟組織好語句匯報道:
“翡翠花園入口處,抬出了幾具尸體,我親自去確認過,都是別墅區的保安,特派員別墅內抬出的尸體,我也仔細查看了,身份確認無誤,都是別墅內服務的女傭人員。”
王新發眉頭微蹙,他才不關心什么保安或女傭死不死的,這種小人物死再多不過是個數字罷了,根本不配玷污他的耳朵。
魯晨嘉則凝神靜聽,他的直覺告訴他,侯文棟鋪墊這么多,必有轉折,李涵虞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豎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果然,侯文棟深吸一口氣道:
“但是,我詳細詢問了現場負責收殮和記錄的巡捕房人員,并核對了尸體的數量,我發現…巡捕房方面并未在路燈下找到尸體。
而是只在那個位置找到了一灘黑血,所以,現場實際上少了兩具尸體。”
話音落下,屋子內三人面色同時變了。
李涵虞更是驚的站起身來,失聲道: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門口,就在那盞路燈下面!明明躺著兩具尸體,一具…一具沒有頭,另一具穿著守夜人的衣服。
我親眼…不,是我的幾名保鏢,他們隔著門縫都看見了,絕對不會有錯!”
保鏢對巡捕房的口供自然是假的,屬于一問三不知,但面對王新發和魯晨嘉這兩位真正的主人,自然不可能欺瞞,屬于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魯晨嘉和王新發自然不會懷疑自己派到李涵虞身邊的保鏢,他們就算懷疑李涵虞,也不會懷疑那幾名保鏢的。
侯文棟自然也曉得其中的道理,他也不明白這中間發生了什么,他只是如實稟報道:
“夫人和保鏢們自然不會說謊,所以,問題就出在這里。
現在的情況就是,現場少了兩具尸體,巡捕房目前根本不知道這兩具尸體的存在,也就是說,巡捕房現在根本不知道翡翠花園,今夜還死了個守夜人。”
侯文棟一口氣補充完,給出最終結論道:
“巡捕房現在只當是有歹人襲擊了特派員的別墅,然后特派員失蹤了。”
李涵虞張大了嘴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腦子徹底亂了,像一團被貓瘋狂抓撓過的毛線,無數線索、恐懼、疑問死死糾纏在一起,找不到任何頭緒。
又出意外了?!
什么叫尸體不見了?!
我辣么大的兩具尸體呢?!
就在不久前,保鏢們還隔著門縫,一同目睹了路燈下那兩具觸目驚心的尸體。
怎么轉眼間,在巡捕房的記錄里,它們就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一灘意義不明的黑血?
這次的意外,對她而言,又是福還是禍?
魯晨嘉已經低下頭,目光死死地盯著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葉末,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王新發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半晌,才問侯文棟道:
“你怎么看?”
侯文棟顯然在匯報前已經深思熟慮過,他謹慎地開口:
“基于夫人和保鏢不會說謊為前提,那么,當時路燈下的確應該躺著兩具尸體:一具無頭尸,一具守夜人。
無頭尸肯定是死了,但那個守夜人…”
侯文棟又復述了一遍保鏢們對守夜人倒地的描述,繼續道:
“保鏢們當時身處別墅內,隔著門縫,距離又遠,光線昏暗,加上情況緊急,他們只看到他倒下了,就本能地認為他也死了。
但其實,那個守夜人,當時可能…并沒有真正死透!”
侯文棟跟李晌接觸了一段時間,竟也學得了幾分推理的本事:
“等保鏢們關上門后,那個守夜人可能又活了過來,然后背起旁邊的尸體離開了。”
王新發聞言,目光轉向李涵虞,李涵虞如夢初醒般連連點頭附和::
“對對對,侯秘書分析得很有道理,應該…應該就是這樣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當時太害怕了,太謹慎了,沒讓保鏢們立刻沖出去查看確認,然后就把門關上了,所以可能漏看了這一幕….”
王新發擺擺手,打斷了李涵虞的自責,此刻追究這個毫無意義。
換成是他當時在這里,窺見門外有歹人迎著守夜人,沖入特派員的別墅,殺了個進出,然后又喚來了同伙兒,殺了守夜人后逃之夭夭。
他也得謹慎再謹慎啊。
是的,在李涵虞她們當時的視角里,可不會認為特派員別墅傳來的激烈打斗聲,是歹人慌不擇路誤闖進去的。
只會認為是歹人就是沖著特派員的別墅去的。
除了守夜人,前前后后出現的看見的,沒看見的,看清的,沒看清的,在他們眼里那都是一伙兒。
清一色的喪心病狂,窮兇極惡。
(ps:門縫的視角有限,更看不見隔壁別墅。
因此,門內的保鏢長時間面對的是一片只有聲音的“空白”,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通過聲響腦補出外面激烈的戰況。)
至于,歹人有沒有恐怖背景,那就不好說了。
反正都敢殺守夜人,還沖進了特派員別墅,將里面的女傭都殺了個干干凈凈,你自己想嘛。
就這種情況,你會沖出去見義勇為嗎?
救下了,救不下,搞不好都會引火燒身。
雖然眼下這處境,也未見得有多好就是了。
侯文棟說完自己的推測后,又極其謹慎地補充了一句,為自己留足了余地:
“議員,這僅僅是我個人的猜測,是基于有限信息的推斷,目前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夠支撐這個推測,所以,它不一定正確。”
他略作停頓,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盡管聽起來更匪夷所思:
“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是有另外的人,在巡捕房到來前,將那兩具尸體,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
王新發抿了口茶。盡管侯文棟補充了其他可能,但他內心已對“守夜人未死并拖走尸體”的推測信了七八分。
這似乎是最符合邏輯,也最能解釋現狀的答案。
只是,這個答案本身,又帶來了更多令人不解的疑惑。
那個守夜人是誰?他為什么能活下來?他為什么要帶走那具無頭尸,那個無頭尸又是什么人?
實在想不明白啊,這種事情還是該交給神探來辦啊。
王新發放下茶杯,皺眉看向侯文棟:
“你立刻去外面,親自盯著巡捕房,動用所有技術手段和人手,全力搜尋特派員的下落。
還有李晌,一有進展,無論大小,無論何時,立刻直接向我匯報,明白嗎?”
侯文棟立刻挺直身體,肅然應道:
“是!議員!我立刻去辦!”
隨即,他又轉向李涵虞,恭敬請示:
“夫人,若您這邊暫無緊要事務,可否讓馮睦先協助我處理些事情?”
李涵虞自然不可能在這兒拒絕侯文棟的合理請求,她笑著應允道:
“好,侯秘書盡管安排就是。”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穿著白大褂的醫療組的醫生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
侯文棟臉色一沉,當即厲聲訓斥:
“干什么呢?有沒有規矩?就敢這么闖進來?”
王新發臉色微沉的看向醫生,魯晨嘉半扭過身子。
李涵虞心臟咯噔一跳,面上卻裝作茫然,只是眉頭不自覺地緊鎖起來。
醫生被侯文棟的厲喝和王新發冰冷的目光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結結巴巴:
“夫人,錢歡他,他.”
“他他他”了半天,仿佛消息太過驚人,以至于堵在喉嚨口無法順暢說出。
李涵虞猛地站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自然的尖銳,與平日里的優雅從容判若兩人:
“錢歡他怎么了,你快說啊?”
醫生終于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喊了出來:
“奇跡!夫人!是奇跡啊!錢歡他…他醒過來了!!!”
李涵虞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在原地兩秒。
下一秒,她再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擋路的醫生,那力道之大,讓猝不及防的醫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李涵虞看也不看,頭也不回,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朝樓下狂奔而去。
魯晨嘉的面上神色凝固,他剛才還以為是錢歡終于撐不住要咽氣了,心里都開始盤算著錢歡死亡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醒過來了?!
什么時間醒過來不行,偏偏是今時今夜,此時此刻?
外面特派員活不見人死不尸,里面錢歡卻偏偏挑這個節骨眼兒上醒了過來?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
錢歡和特派員…按理說八竿子打不著,應該沒什么直接關聯.可是,這時間可真是巧啊。
特派員的失蹤,李晌的失聯,守夜人尸體的消失,錢歡的蘇醒,….這些事情之間或許有關聯,或許有關聯,反正是都趕到一起了。
那接下來,想要把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捋清并處理好,嘖嘖嘖,不好整吶。
魯晨嘉猛的扭頭看向王新發,后者依舊端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回視過來。
那張臉上平靜無波,甚至顯得有些木然。
可魯晨嘉知道,王議員此刻的內心一定也跟自己一樣頗不平靜。
不對,王議員一定比自己更加不平靜,因為,錢歡名義上還是王議員的“好大兒”咧。
魯晨嘉心頭其實也是不希望錢歡蘇醒的,有點打亂他原本的計劃了,不過看著王新發死板著一張臉的表情,他又好像沒那么煩躁了。
他咧了咧嘴,朝王新發恭喜道:
“議員,恭喜你啊,你兒子醒了,走吧,一起去看看你兒子吧。”
王新發起身的動作略顯僵硬,臉上皮笑肉不笑道:
“謝謝,這是今晚難得的好消息,走吧,一起去看看我這位…福大命大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