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未理會二人的驚異之聲,只將手中那方小石碑向上一托。
霎時玄光暴漲,石碑迎風而長,化作三丈玄碑,巍巍然凌空而立。
蒼茫浩瀚之意如潮水彌漫,席卷四野,連外圍那頭開明獸也不禁鬃毛倒豎,發出低沉嗚咽,獸瞳中盡是本能驚懼。
光繭中原本帶著譏諷的聲音陡然轉急,高喊道:“道友,還請住手!”
一旁的丹靈卻激動不已:“天佑吾也!井道友,快快出手!”
你掌心向下一按,玄碑轟然鎮落——
光繭應聲碎裂,七彩流光被碑身盡數擠壓、吞噬,那玄色石碑仿佛無底之淵,將漫天華彩納為己有。
就在光華散盡的剎那,一道指節長短、黑尾如蟲的生靈疾射而出,其首竟生就一張黑白分明的面孔,詭譎異常。
你正欲出手,眸底微光看見一抹金色,身形便略略頓住。
厲羅生一聲冷笑,已搶先一步,將那“長蟲”死死禁錮。
“吾那愚蠢的兄長,你還想往何處逃!”
丹靈欣然回首,卻見你左手托著玄色石碑,右手持一株金光流轉的小樹,正含笑瞇瞇望著他。
丹靈先是一怔,目光掃過你手中石碑時掠過一絲忌憚,隨即展顏笑道:
“此番…多謝井道友了!”
“客氣了,丹靈殿下!”
你手中東極神碑緩緩消散,重新歸于神海。正待將那株帝屋寶樹收入儲物袋時,神識與之輕輕一觸,寶樹竟如先前那小碑一般,倏忽一閃,沒入識海之中。
心念微動,你立時明悟:果然不愧為不死藥之屬,自有神異。
方才丹靈曾言,這帝屋樹已被瑯琊一族啃食殆盡,算不得真正完整的不死藥,僅是一株死樹。
即便如此,它依舊是世間難尋的造化奇珍。
丹靈見你收起帝屋樹,面皮微微一抽,別過眼去,終究未發一言。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手中被困住的長蟲上。
你亦凝神望去,心知這應當便是方才出聲的天帝長子,出自那神秘的瑯琊一族。
丹靈越發冷笑,口誦咒訣,一團昏黃魂光緩緩纏繞而上。
就在此刻,那長蟲身軀轟然爆開,神魂盡滅,只余一道殘音回蕩:“丹靈,豈容你羞辱于吾…”
“瑯琊早于上古布局…終會再見。”
丹靈神色平靜,并無惋惜之意,似是早有所料。方才若非你出手相救,他亦會行此決絕之舉。
他這才轉過身來,鄭重一禮,沉聲道:“此番,多謝井道友相助。”
與先前不同,他眉宇間盡是赤誠之色,待直身抬首時,周身竟隱隱流轉出幾分超然氣度。
你側身避開此禮,目光微動,竟察覺丹靈氣息圓融,玄機流轉,難以言喻。
你心下不由暗嘆:能于上古留名者,果真皆非凡俗。
“恭喜帝子此番歷劫歸來,逢兇化吉,此后道運昌吉,如入青云。”
方才丹靈求救時曾言“但有吩咐,不敢不從”,更以天道忘川立誓,你卻未全然當真——這些上古存在,誰又知曉他們是否真有規避天道誓言的手段?
丹靈此時周身氣息盡斂,眉宇間卻添了幾分從前未見的從容。
他抬眸望來,目光第一次與你平齊,含笑道:“道友才是身負大造化之人,吾遠不能及。”
你不動聲色轉開話題:“方才道友所言那位…究竟是何來歷?”
“還有我手中石碑?為何稱之為東極神碑。”
丹靈眼中掠過一絲訝色:“看來上古大劫之后,天地果真歷經數次末法…如今人間,竟連這些無上存在的名諱都無人知曉了。”
你相詢:“還請帝子解惑。”
丹靈并未遮掩,坦然道:“吾所稱之‘那位’,乃是萬古長存之存在。只需提及祂之名諱,便能引動感應。”
“什么!?萬古長存?!”
你心神一震,古往今來,何人敢言萬古長存?何等存在竟能因名諱被念及便生感應?
你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卻見丹靈神色凝重,緩緩頷首。
“上古之時,便有此傳說流傳。或許在如今,連‘上古’本身也已淪為傳說。”
他語氣沉凝,續道:“然則,即便在吾所處的上古年代,那段歲月亦屬縹緲傳說…可那位卻顯圣人間。”
“道友手中的小碑,便是那位存在定下四極的石碑之一。”
你心中疑云更濃,驀然間,憶起在天帝牧場傳送陣中,那尊血虎守護之地所見的古老石碑。
丹靈也是緩緩說出那四個字——“登天十杰!”
“神明歷太古二十八日年,萬族歃血為盟,熔九山神銅,共鑄登天巨階…萬族同心。”
“為登天之戰。”
“其間豪杰,以萬族之長為尊,世稱登天十杰。”
你不由蹙眉,丹靈所說倒是和石碑記載卻是一樣。
他看出你心中疑惑,解釋道:“井道友莫非以為,上古時的天帝與后世傳說中那位,是同一存在?”
“上古天庭,實乃萬族伐天、登天之戰落幕之后,由那十杰中的其中一位親手建立而起。”
你似乎有所明白,難怪有些道藏記載的天帝,難以對上。
原來在不同時期的天帝根本不是同一存在。
登天十杰,似乎無論是勢力還是實力,都在這位上古天帝之上。
你再次看向丹靈道,“莫非這十杰還存在?”
丹靈抬首看著天空,皆是一片須彌白晝,“自然,父親說過,那幾位的境界已經已經高緲到天之上,與道和真,與造化同存。”
“上古之時,其中一位曾行走人間,留下無數親眼得見的神話——”
“一株曾為祂遮風擋雨的凡樹,化為了帝屋神樹;一只落于其手背的飛蟲,衍作了瑯琊一族;祂曾駐足之地,便成了瑯琊天境。”
你內心已經波濤洶涌,不敢置信問道,“是傳說還是真?”
丹靈卻正色道:“自然是真,因為類似那位一手造就的種族在上古都稱之為神族。”
你心神又是震動,神族竟然是由那位創造而來?
你不禁追問:“那位存在…最終去了何處?”
丹靈搖頭:“無人知曉。那位以登天十杰身份行走人間,似乎一直在尋找什么。”
“離去之時,天降無窮祥瑞,簇擁著那位飛升離去。”
“至于那位是何容貌,是男是女…萬族之中,竟無一人能憶起分明。”
“萬族對其僅存一個模糊的印象,那位語氣極輕,脾性極好,待天地萬物皆是一般溫柔。”
你倒是想起道藏中曾載有一門名為“天地障”的大神通,其效猶如一葉障目,卻又遠非如此簡單。
若施此術者立于眼前,縱使你目視耳聞,亦無從察覺其存在。
可那位存在…究竟是何等修為?竟能對整座天地施下“天地障”,令萬族皆在記憶中將其抹去?
你已不敢想象那位究竟踏入了何等境界!
然而正因如此,更令人心生悵惘,差距如天淵,怎不叫人恍惚迷茫!
丹靈見你神情,卻驀然朗聲笑道:“井道友,倒也不必如此。”
“縱在上古,那般存在亦只是傳說罷了。”
“吾輩修行者,誰不正是以有限之身,求索那無垠道途…”
你微微一愣,是啊,自己不就是修行之人,走在這廣闊的天地之中。
怎么能見高山而退卻了?
他話音未落,卻見你緩緩闔目,周身氣息再度流轉,如云起淵渟。
你緩緩吟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我身藏日月,陰陽可開,天地自來。”
青衣少年聞言展顏,“修行二字!縱若蜉蝣一夜,亦當夢如所望,是夢是真!”
丹靈見你心境再度突破,雖修為未漲,道基卻愈發澄明,未來道途自當更為坦蕩。
他心中暗嘆:人族何時出了這般天驕?
此刻,瑯琊天境已瀕臨崩塌,大地龜裂開來,即將墜向大地。
外圍那頭開明獸卻仍不肯離去,九對獸目死死鎖定你們的身影。
丹靈觀察片刻,開口道:“這開明獸元神早已潰散,僅存肉身本能。它感應到你身上的帝鄉果氣息,故而徘徊不去。”
“不過此地尚存瑯琊一族氣息,它亦不敢輕易靠近。”
“若它元神尚存,吾未必能將其馴服。如今只余肉身本能,反倒容易許多。”
他御空而起,徑直來到開明獸身前,張口吐出一陣昏黃罡風。
那開明獸靈覺未失,作勢欲逃,卻被這風迎面一吹,九顆頭顱上的眼睛頓時難以睜開。
丹靈隨即拋出一道金環,穩穩套中正中首級。
開明獸立時頭暈目眩,身軀搖晃,眼中最后一絲清明也徹底消散,只余下傀儡般的空洞。
丹靈手中還握著一枚金環,輕輕一晃,那開明獸便溫順地隨他回到你面前。
他將金環遞到你手中,“井道友,這便權當報答賠禮。”
你略作思忖,看來只需持此環,便可掌控這頭異獸。
一頭大道金丹境界的開明獸,在這天地寶庫中豈非足以橫行無忌?
你想了想,也沒有托辭,接過金環,神識輕覆其上,立時與此獸心意相連。心念微動間,那原本山岳般龐大的身軀竟迅速縮小至掌心大小,穩穩落于你掌中,此獸如今最后的元神已經被丹靈去除,已經僅僅是傀儡死物,直接放入儲物袋之中。
你也是看出這丹靈的詭譎之處,或者說黃泉一族的恐怖,對于元神一道怕是比魔道的朝陰宗還要更上一層樓。
丹靈見此輕輕挑眉,顯然也未料到這開明獸竟有如此神通,竟然能有如意大小之能。
你收下金環,“多謝道友厚贈。”
丹靈感受四周,已經開始地動山搖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
你頷首回應,瑯琊天境已瀕徹底崩塌。
二人當即御空而起,身形如電,疾馳而出。
丹靈顯然已適應這具新軀,身后血云翻涌,正是厲羅生所修的血海魔功。
不過十余息,你們已飛出瑯琊天境。
回身望去,但見那天境如絢爛煙花當空綻開,無數碎石如雨,紛紛墜入下方無垠藥園之中。
天際亂流翻涌,卷動二人衣袂獵獵作響。
厲羅生環顧四周,深吸一氣,胸膛起伏間墨發飛揚,面上浮現復雜之色:“囚徒…帝子…到頭來,似乎也無甚分別。”
你卻無甚感慨,眸中玉光流轉,已望見數十道人影正朝此處疾馳而來。
當先的是堯夏率領的的龍泉劍宗,無上法宗的月云卿緊隨其后。
最為急切的當屬血海魔宗弟子,個個面露狂喜,顯然,厲羅生的生還讓他們重獲主心骨。
人群之中,卻不見方寸山孫邈、祁靈等人身影。
厲羅生轉首向你笑道:“井道友,此后世間再無丹靈,唯有厲羅生。”
你亦含笑回應:“此地亦無井浩仁,唯有周景。”
血海魔宗眾人最先趕至,連忙恭敬道:“恭迎圣子歸來!”
厲羅生只略一頷首,周身氣息陡然轉變,眉宇間那抹帝子的睥睨已盡數化為陰鷙森冷。
若非你早知內情,只怕真要以為眼前的便是厲羅生再生。
緊接著,堯夏領著龍泉劍宗眾人趕到。
他關切問道:“周師弟,你沒事吧?”
“多謝,堯師兄關心!”
身后的一眾龍泉劍宗之人也是望來,見你和厲羅生站在一起,有些疑惑。
最后是,月云卿帶著無上法宗眾人前來,看見你和厲羅生兩人,眼神復雜又帶著幾分懼意。
厲羅生抬眼注意到月云卿,似笑非笑。
月云卿只覺背脊陡然生寒,心中已隱約猜到了幾分真相,不過又見你在此,心中才安定幾分。
一名血海魔宗弟子見你與厲羅生并肩而立,面露不豫,喝道:“你是何人,也配與我宗圣子…”
話音未落,厲羅生眼神一寒,磅礴氣息已將其死死鎖定,數道血鏈自虛空中驟然纏縛而上!
“周道友,也是你能輕慢的?”
“圣子…饒——!”
在堯夏與眾人驚駭的注視下,那名弟子求饒之聲還未傳出,頃刻間爆作一團血霧,被厲羅生身后翻涌的血海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