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內。
那顆桃木樹上,用來計日的刻痕又悄然增添了一百八十四道,已過去半年。
夕陽西下,余暉灑落,一位白衣少年在潭水邊忙碌著,他搭建起一座由桃木精心構筑的小木屋,又用桃木劈成的木料,巧手制作出幾把簡約而質樸的椅子。
白衣少年的生活似乎總是充實而忙碌,他或是在潭水中靈活地捕捉著游魚,或是在桃花源中辛勤地栽種著桃樹,日復一日,樂此不疲。
此刻,他慵懶地躺在由自己親手制作的椅子上,注視著不遠處亭中的謝觀。
潭面泛起細碎金光,映照著青衫少年周身流轉的氣息。這半載光陰,少年已將元神修煉至臨界——陰神將蛻,陽神將成。
何為陽神,乃三魂七魄經千錘百煉后,褪盡陰滓所成,如同真金經烈火反復淬煉,最終成就“形神俱妙”。
陰神雖能出竅,卻如“如冰中燭影,見日即消”,受五行束縛。
陽神則不同,“透金石而無礙,步日月而無影”,水火不能侵,雷霆不能傷。
一片桃花飄落潭心,蕩起細微漣漪。
白衣少年拈起新釀的桃花酒,眼中映照著亭內漸盛的純陽之氣。
二先生站起身來,少年凝聚陽神不難,謝觀修行這道家寶功,似乎有至剛至陽之力,修煉事半功倍,得益于此,元神的修煉才會如此之快。
但是,也同樣如此,如此至剛至陽的元神,從陰神脫變為陽神,難度比普通陰神難上數倍,修成的陽神也比必然強悍無比,好在…
少年這半年日積月累終于完成了全部蛻變。
此刻少年眉心星紋漸亮,一道與本體別無二致的陰神自靈臺浮現。
那陰神盤坐虛空,竟睜開雙眼,眸中盡是哀懇求饒之色。
這陰神本就是修士七情六欲所凝,如今要將其斬滅重塑,無異于親手誅滅自身。
陰神和自己緊密相連,如同自身一般,他能感知你的喜怒哀樂,同樣,你也知曉他的全部心思。
練下陰神乃是毀滅自己之舉,自然疼如抓心,而且七情六欲扭曲,一個不好就走火入魔。
白衣少年見你未動,提醒道:“陽神之道,在于斬破心中迷障。你若避讓半分,便是給心魔留下生根的縫隙。”
你聞言凜然,不在猶豫,張口一吐一股赤焰噴在求饒的陰神之上。
陰神一沾染上就止不住熊熊燃燒,那求饒的陰神被赤焰纏身的瞬間,哀憐之色盡褪,化作猙獰魔相。
烈焰中陰神與你靈識相連,頓時如墜熔爐——每一寸筋骨都似在真火中煅燒,三魂七魄都要在這焚天熾焰中灰飛煙滅。
你丹田內真元流動,一尊佛陀拔地而出,《陽符經》流轉,心海之中九劍放出光華,鎮住陰神!
你看著陰神在赤焰下就要焚燒殆盡,你突然感覺周邊迷霧叢生。
天旋地轉之時,面前已經換了場景。
你眉頭一皺,迷霧散盡時,熟悉青磚小院映入眼簾——謝家自己的小院。
你抬起頭,看見門口坐著一位身著素衣、面容溫柔的婦人,她正對著你笑著地招手。
你不由得眼眶一熱,聲音哽咽地喊道:“母親——”
汴京城外。
蓮池大師聞言笑道,“看來魔師心早胸有成竹?”
二人曾在汴京群芳宴上聯手對敵,又同得二先生饋贈,修為更上一層樓。
作為天下十宗早已成名的高手,此刻相視一笑。
許江仙負手而立,悠然言道,“我與獨孤兄一甲子前便立下約定,若此界再現飛升之機,當攜手共進。群芳宴后,二先生所說飛升便在這十年之間,我便前往東海尋訪獨孤兄的下落。”
說到此處,他不由莞爾:“誰知獨孤兄'尋仙一甲子,出了東海口便迷失方向。終日以海魚果腹,馴化巨鯊為舟,卻陰差陽錯駛往北方。若非我魔門弟子遍布四海,又聽聞海上騎魚仙人的傳說,怕是至今難覓蹤跡。”
獨孤圣撓頭訕笑,“這茫茫滄海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連個說話的活物都難尋。我本是聽聞佛經記載,東海之極有界碑矗立”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追憶之色:“不求遇見真仙,只盼能見山是山,見海是海,借此參悟武道至境。”
蓮池大師微微頷首,“當年夫子周游天下,也曾提及見過此碑。”
一旁的不空佛子暗自打量這位出身佛門天龍寺的“陸地蛟龍”,但見他氣韻內斂,鋒芒盡藏,已然達到返璞歸真的至高境界。
許江仙仰望著云層中那四道璀璨奪目的金色門戶,眸中映照著流轉的仙光。
“三千年前,乾元女帝平定南方,燕王橫掃北境,雙方決戰于天淵之巔,那一戰打得山河傾覆,最終天門洞開。”
他聲音悠遠,仿佛穿透了歲月,“當時降下三座飛升臺,燕王與陸羽,女帝與魔師黃道,四人共逐之。”
“女帝和黃道得以飛升,那位陸羽武碎虛空而去,留下一座飛升臺無人問津,燕王過天門而不入,留在人間。”
“當然,我們后世之人,已經得知,燕王同樣飛升,只是以另一種方式破碎虛空而去。”
眾人默然,這段飛升傳說,天下修士無人不曉,可每每提起,仍令人心馳神往。
獨孤圣撫摸著下巴上那淺淺的胡須,沉吟道:“時至今日,飛升臺僅剩四座,而天下十宗加上夫子,卻有十數人覬覦這四個名額。”
魔師目光掃過眾人,笑意深邃:“這四個名額,該如何分配?”
“毫無疑問,強者得而據之。”
“夫子舉世無敵,自然當仁不讓占據一席;三真觀作為三千年大教,底蘊深厚,又有大先生、李青牛這樣的強者坐鎮,亦應占得一席。”
他伸出兩根手指,繼續說道,“如此算來,便只剩兩個席位了。”
“汴京書院兩位先生,可算半席,汴京內有消息,蘇景用尸解法吃下了九大族,實力可能是除開夫子之外第一人。”
“至于三先生,他始終坐守書院,其心思難以揣測。”
魔師眼中精光閃爍,繼續說道,“因此,真正留給天下修士的,不過一席半而已。”
“天下十宗,吾等此處已有三人,加之如今已凝聚本命的不空佛子,共計四人。”
“除此之外,十宗中尚有一神秘人物——說書人,此人行蹤不定,來歷成謎。有魔門弟子來報,他曾與李青牛同時現身。”
獨孤圣言道:“吾曾與他有過交鋒,其實力確已臻至大宗師之境,只是他似乎并無與人爭鋒之心,故而那場爭斗也就不了了之。”
不空佛子眉頭一皺,“莫非我們四人搶奪剩下的一個半席位?”
魔師笑道,“非也,此言差矣。”
“剛剛所說,只是以實力來排,我們四人聯手能占據一席。”
“倘若夫子和三真一門任何一方為求穩,直接清場,只留下四名大宗師,我們聚在一起才有資格與這兩家抗衡。”
“如今形成三方勢力鼎足而立!”
蓮池大師聽后,微頓:“三真教傳承三千載,向來超然物外,應當不會行此極端。只是夫子.”
他望向天際翻涌的云海,“那位的心思,卻是難以揣測了。”
獨孤圣好奇道,“你們不是在群芳宴與夫子交手,他到了什么境界?他的本命是什么?”
魔師搖了搖頭,“不知,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我們四人都未有逼迫他用本命,甚至自身命懸一線,只知曉他乃是一佛門為基,走包含天下武學的路數。”
“而且,夫子的尸解法,只有二先生的九劍能斬,不然他幾乎不死不滅。”
說到此處,魔師倒是想起一人。
那位還未及冠的少年謝觀,二先生的劍道傳人,可惜…
離著群芳宴結束時間實在太短了,只有一年時間。
若是給他時間成長,今日必定有一席之地,甚至他也得避其鋒芒。
“江仙,你直說吧。”獨孤圣拍了拍手,“我們該如何行事?”
許江仙忽然展顏一笑,“獨孤兄,可敢隨我去殺夫子?”
“呵!”獨孤圣攤開雙手,“你敢說,我也不敢去。”
許江仙道,“那去三真教闖闖?”
獨孤圣聞言頓時苦了臉:“平日里去討杯茶喝也就罷了,今日這般光景怕是要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洞玄那老道,平日里看似不喜動手,可真若動起手來,卻是心狠手辣,絕不留情…而且三真終南山里面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可不少。”
“夫子當年潛入終南山活死人墓,都被直接打的尸解,惹不起,惹不起!”
魔師背負雙手,仰望蒼穹,緩緩言道,“如今局勢,一個字——等。”
“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我們處于弱勢,不可輕舉妄動。”
“再者說,夫子與書院幾位先生之間,可是結有深仇大恨。若我身處夫子之位,又豈會輕易讓書院之人飛升?”
“天發殺機,躲不掉避不開,天若有好生之德,怎么只有四座飛升臺!”
獨孤圣點了點頭,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提出一個關鍵問題:“倘若四座飛升臺,我們真能占據其一,面臨一人飛升之機,而我們卻有四人,這機會又該給誰?”
三人一時皆陷入沉默。
魔師輕笑一聲,打破沉寂:“那便各憑本事,各安天命吧。”
他目光轉向遠處汴京城頭隱約可見的烽火:“如今飛升臺雖現,卻未真正降臨。待明日赤目軍破城之時,才是機緣真正開啟之際。”
“諸位,請先回長生天軍中靜候。”
蓮池大師已低誦佛號,那聲“阿彌陀佛”在顯得格外沉重。
三千年前那場飛升之役,佛門錯失良機,致使道魔兩教借此大興三千年。
而佛門,直至這幾百年間,才勉強恢復元氣,重振聲威。
若此番四位飛升者中仍無佛門中人 蓮池與不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
這一次,佛門必須占得一席!
魔師微微瞇起雙眸,遠眺那天際間翻騰不息的云海。
四道飛升門戶的金光在云層中忽明忽暗,映照得四人神色各異,變幻不定。
四人回歸長生天軍的營地,遠遠地遙望著那座巍峨高大的汴京城。
這座曾經天下最為繁華之地,如今卻即將被戰火所侵擾,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飛升之機,千載難逢,誰又愿意輕易舍棄呢?
汴京城內!
書院所在的街道上,一所大宅子內,眾人皆是憂心忡忡。
“蕓娘姐姐,謝家那邊還是沒有半點消息嗎?”
周允兒焦急地問道。她的眼中滿是擔憂,望著胡蕓娘,期盼著能有一絲好消息。
此刻的汴京,家家戶戶緊閉大門,不敢外出。
城外的赤目軍壓境,城內的城防軍似乎也有投降之意。
汴京被一片恐慌所籠罩。
“怎么沒有一點觀公子的消息呢!”周允兒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屋內,四五個花魁女子圍坐一堂,還有唯一的男子張源來。
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憂慮與不安。
胡蕓娘輕輕拍了拍周允兒的肩膀,安慰道:“允兒妹妹,且放寬心。觀公子福澤深厚,定能逢兇化吉。”
然而,李香君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的心頭。
她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如今九大姓的宅邸…簡直成了修羅鬼域。我們找來的人都說,里面游蕩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頭頭…妖魔。”
“我們根本進不去。我們花了重金讓人潛入謝家,但要么就是進去后便失去聯系,生死未卜,要么就是拿著錢跑路了。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李香君的話讓屋內的氣氛更加沉重。
張源來神色凝重地沉聲道:“如今的書院,亦是如此。大門緊閉,里面的諸位先生,似乎也…遭遇了不測!”
沉香擔憂道,“如今的書院也靠不住了。前日有人冒險翻墻進去,說里頭靜得可怕.”
她咬了咬唇,不敢說出口道,“修身樓里,諸位先生全都全都坐化了。”
胡蕓娘看著一屋子內鶯鶯燕燕,都是名動汴京的花魁娘子。
她們當初不惜重金買下這處毗鄰書院的宅院,就是圖個安穩。
誰能想到,如今連書院這座龐然大物也轟然倒塌。
隨著赤目軍兵指汴京。
如今的局勢,真可謂是風雨飄搖,人心惶惶。
他們原本召集的一些護院漢子,看她們的眼神就越發放肆。
昨夜就有人借著酒勁闖進周允兒的閨房,若非其他護院及時阻攔.便是一樁禍事。
隨著外面的形式越發危急,這大宅院內幾十位護院看家,他們的言語和眼神似乎越發不顧及。
胡蕓娘不是沒有一次聽道,墻外有人說到——若是明日破了城,以赤目軍和大隋、長生天進了城,那可就是完了…與其便宜了亂兵,不如我們先.…下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胡蕓娘聽的又驚又怒!
卻也知道,一個女子存亂世會是何等結局,尤其還是她們這般的 在這即將傾覆的汴京城里,她們這些弱質女流,比那些金銀細軟更招人覬覦。
胡蕓娘看著天外的四道金色門戶,那是那些大人物最夢寐以求之物。
卻是他們這些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災難。
大人物行路之時,鞋底帶起的風,都足以傾覆凡人的一生!
張源長嘆一聲,頹然坐回椅上,喃喃自語:“倘若觀公子在此,又怎會如此心緒茫然,毫無頭緒!”
“唉,觀公子,此刻究竟身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