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桂圃,清輝漫灑,寒香襲人。
不同于上次弈亭的肅穆,此處景致更為隨性天然。
在天地神木月桂樹的濃蔭下,棋枰由乳白色的光華半凝成就。
棋枰之外,有一輪在盈虧之間變化的月相,此乃神姥顯靈之身。在月相外的清輝中,化出了一只素手,指尖拈著一枚溫潤白子。
此刻,神姥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面一副老實人樣的季明。
“小圣,且落子吧。”
神姥慈和嗓音中帶著一絲慵懶笑意,不過季明聽到這尊稱,卻是眼皮直跳。
“神姥莫要折煞我了,您老喊這么一聲,小子的福祿起碼損去一半之多。”
季明這一番話非是在恭維神姥,而是神姥乃是天地間的混元一氣太乙金仙,早已證得不可思議之道果,其一言一行無不靈驗非常,自具無上神通法力。
她這一聲小圣,不是現在的季明可以承受的。
“呵呵,那好,大圣,不對,靈虛小道,讓我再看看,你那屎棋可有了新花樣。”
神姥言語帶笑,似乎心情不錯,這讓精神微繃的季明略微放松一些。
到了他如今道行,及其地位,雖說已有底氣在神姥面前氣定神閑,但那又有何益處。他對神姥可不是無欲無求,而是希望維持,并增進二者良好的私交。
當然,季明清楚在巨大的差距下,這種欲望乃是自尋煩惱,故而此念一生即被斬去,不做非分之想。
季明深吸一口清冷桂香,稍微定了定神,臉上已經堆起恰到好處的認真,“神姥面前,豈敢藏拙,只得竭盡所能,博您一哂。”
言罷,他執起黑子,故技重施,直入主題。
什么愚公移山、投石問路、盲龜浮木,諸多苦心鉆研的臭棋定式信手拈來,落子時而魯莽,時而遲疑,時而看似精妙,實則自斷生路。
這一刻,他如同變了一個人。
棋枰之上,季明的黑子很快便被殺得丟盔棄甲,七零八落。
神姥果然被逗笑,那輪月相變得滿盈,又圓又亮,而其所執白子落得又快又準,每一次屠龍都引來她一陣輕快的低笑,連帶周圍侍立的幾位姮娥也都掩唇莞爾。
月相外的清輝隨著她的愉悅心情流轉蕩漾,讓整片桂圃都明亮了幾分。
“殺屎棋以作樂,果是人間至趣!”
神姥一子落下,又將季明一條“奄奄一息”的大龍徹底斬斷,心情大好,讓一位姮娥仙子給季明備了一盞桂花釀,說道:“比起跟那些老古板下什么爭劫奪勢的悶棋,著實痛快多了。”
季明當著神姥的面松了一口氣,頗多自在隨性的樣子,同時調動全身真炁給眼中瞳子神舒緩枯竭的精神。
他這臭棋定式能成,可全靠兩位瞳子神來算出神姥棋路,估計再來幾次,兩位瞳子神就要罷工不干,那他這臭棋王也得露餡。
季明正要飲用仙釀時,感受到神姥幾分探究的目光。
“聽聞你在下界鬧出好大動靜,聯合雷部和南斗一些靈官仙神,整出了一個寶資功德靈庭的名堂。你既能琢磨出此種棋路,以迎合于我,那也該知道神姥我最喜熱鬧新奇之事。”
季明心中一動,知道正題來了。
果然,神姥突然召他對弈,并非完全惦記他的棋藝,果然還是對他在人間鬧出的動靜感興趣。
只是不知神姥這樣的地位,究竟是單純對這件事情本身感興趣,還是對此事促成后的功德感興趣。
如果神姥對功德感興趣,要在靈庭中插一手,那他這事就更有保障了,起碼靈庭可以多維持一段時間了。
季明收起那副‘棋臭人老實’的模樣,身子微微挺直,認真的開始講述。
不過在此之前,他先是拋出一句出乎神姥意料的話,讓神姥興趣更濃一些。
“其實我一開始沒想過寶資功德靈庭的事情,也沒想到鬧出這樣的動靜,至少沒有刻意往這方面想。”
“這話里有七八分真。”神姥如此說道。
季明面色不變,他知道自己下一句話,一定能引起對方興趣,他說道:“我的目的一直沒變過,從來都是我教改革之事,為了能一勞永逸,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讓這些氏族們“餓死”。”
“哦?”神姥果然被吸引了,興致勃勃,道:“細細說來!”
“我認為解決某件緊迫之事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給它反應,讓它無法自我發酵,產生影響,使它自己”餓死”。
陸真君和晚輩欲行革新,整肅山門,但我們兩個向來手段強硬,自身又重視于修行功課,難有精力和氏族們窮耗下去,如今改革之下一直輿情洶洶,物議紛紛,著實煩人,因此絕不可給其反應時間。
正所謂眾生的注意在哪里,那么能量就流向哪里。
所以我便下一劑猛藥,轉移視線,掐斷他們這輿情能量的來源。
正好,天南大劫剛過,百廢待興,各方都缺錢缺物,晚輩便順勢而為,搞了這么個「寶資功德靈庭」,另外起了個太平寶錢的名目。”
“這真是你順勢所為?”
在旁邊,一位素衣廣袖、云鬟霧鬢的姮娥仙子問道。
“是她!”
季明心里一驚,先前似乎因自己太過專注,竟未認出身旁這位兩次于月宮接觸的仙子,心中暗道:“對了,她叫什么來著,上次對弈后我怎么忘了問她道號法名。
上次這位仙子幫我引路時,我便未能道出其名,鬧了個笑話,這次若是再道不出她的名號來,定是叫她心中有氣。”
一想到這里,季明趕緊避開這位姮娥仙子的目光,他可知道這一旦被女人記恨上了,十年八年都難消,而若被得道的女仙給記恨上,這百千年都難消去。
“到底叫什么來著?”他心里暗急道。
那姮娥仙子見靈虛子這心虛模樣,心中不由好笑,原來這人也知自己做的不地道。
她兩次為靈虛子于月宮引路,一次引其往寒池取素蓮,一次引其往蟾宮對弈,言語之中也是多有提點,怎么也算熟人一位,結果卻連個名字都沒被問起,現在此人更是刻意回避的模樣,心里著實來氣,便要譏諷幾句。
話剛提到喉間,便見靈虛子從棋枰旁站起,鄭重取出一個小壇,對神姥說道:“上次便承蒙這位月宮仙子關照,此次受召而來,特備一壇玉王紫蜜,聊表謝意。”
那仙子見靈虛子取出小壇,就知道對方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礙于神姥當面,一時不能發作,本意是即便神姥讓她收下,過后也是回絕,但是在聽到玉王紫蜜這等寶蜜,還是忍不住詫異幾分。
“玉王紫蜜。”太陰神姥念了一聲,而后說道:“我記得這玉王紫蜜以前是煉制羽化成仙之丹的一味藥品,現在則是煉成靈丸的主料,為人間修士太陰煉形之用。”
“正是。”
旁邊另一位姮娥仙子笑道:“英姝妹妹可真是有福,這一壇玉王紫蜜可不是能隨身而帶的物件,必是專為妹妹挑選來的,想不到咱們宮中姮娥仙子都是出了名的面冷情淡,竟也有人上桿子來獻殷勤。
靈虛小圣你可想仔細了,這一壇紫蜜想必在人間也就那么兩三壇,你要送到英姝妹妹手里,可換不來她一個笑臉,不過姐姐倒是愿意和你多親近一些。”
季明心中有些詫異,想不到在孤冷清絕的月宮中,竟是有這樣言語潑辣的仙子,而且神姥看上去似乎格外寬容,對這位女仙的言語無忌渾不在意的樣子。
他極有距離的笑了一聲,將玉王紫蜜送到那位接觸兩次,結有善緣的仙子面前。
“英姝仙子!”
聽到靈虛子張口就來的稱呼,這姮娥仙子薄唇露出一絲莫名微笑。
這一笑是笑靈虛子總算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了她的名號,雖說心中氣惱未曾全消,但是她還是接過了那一壇紫蜜。
她接受紫蜜,乃是紫蜜確實有份量,最重要的是靈虛子如今身份不低,不管是不是特意備下這份禮物,肯做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她不可由著自己性子。
見英姝仙子這樣通情達理,季明也沒為這一壇剛到手沒多久的玉王紫蜜而惋惜。
玉王紫蜜一共兩壇,來自于哭麻老祖的千花洞。
在哭麻老祖被他除去之后,西荒的那座慶真觀千花洞雖不曾被他侵奪,但是里面的奇珍異寶自然歸他所有,因此季明雖也知其珍貴,但他倒是沒多心疼,反正又不是他辛苦釀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