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閉目院低矮的院墻外,俱是濃黑的暗空,窺不見一絲一毫的事物,不過季明總感覺許多“人”在注視著他。
“一路來到這里,可有收獲?”
婆娑樹影下,陸真君輕聲問道。
“險道神歧路神通變化無窮,似已到地煞變化之極。”
“地煞法成,能役使一切有情有形之物。
不過再有成就,也只盡著人世間的變化,若不深究天罡上的大道之變,終是為天數所囿,顯然那險道小神沒有看透這一點。
想來云雨廟這許多年里將此神深藏下去,使他輕易不出世,不顯跡,乃是為了使其在大神通上的潛力得以發掘。
可惜以云雨廟這樣的妖邪盤踞、欲念橫流之所在,如何能使他潛心坐忘,又如何能有同行大道者互補道理玄妙。
今日此神現身,我已看出他的根底和身上習氣,自認為有先天跟腳,乃天生地養的地祇,在地煞有形之變化只一味的深究窮修,已然落了下乘。
你和他斗法,之所以心中生出歧路迷途,乃是內心中仍有細微之煩惱,這便給他那歧路于心中鋪就的土壤。
若是性功修到了坐忘之中,在這情緒未起時的先天清凈狀態,心中無“收”亦無“進”,這內心上便也不受他那歧路的影響了。”
“那坐忘之境實難求證!”
季明嘆道。
道門性功不似佛門四果那樣有路徑依循,實乃自然而然中的功果,季明性功一直在破我執的狀態,并以此性功和須陀恒初果互相印證,進步斐然。
然而就算有如此進步,他也不敢窺望這坐忘上的性功,這上面已然高深到沒邊沒際,乃是賢人的境界。
此時再看陸真君,忽見其腦后有一圈靈光環著,將真君襯托得如仙如圣,這不正是清凈智慧顯于現實中的圓智之光。
“真君竟已到這樣的境界里,豈非已具仙意神性。”
“不過借了外物而成,并非先天清凈自在的坐忘之功,不過即便入此偽境,依舊使我受益無窮,從而可在此劫中耳清目明,不被心中魔難所擾。
至于仙意神性,難道你看不出我已打破虛空,如今正是以陽神見你。”
季明瞪大眼睛,再去細看陸真君,才覺其有質無形,身下也無絲毫影子。
“正所謂一撞天門,金光影里以現法身,鬧花深處而坐凡體,乘空如履平川,萬里若同展臂。”
陸真君大笑著擺起手臂,霎時這院里院外現有無窮風光景物,繁華美麗,已然勝及人世,只見有樓臺宮闕,碧瓦凝煙,珠翠綺羅,馨香成陣。
收了麗景,等靈虛子有所領悟,便繼續問道:“可有其它收獲?”
季明說起了那旱地神,雖只見過一面,匆匆一遇,但季明沒有略過他,他知道真君要借這一問一答來解釋劫中玄機。
“那旱地神遁法十分高明,在三疆論會后,真君你給我等最新秘報上,對旱地、喪門二神的根底都有更多的揭示,其中關于旱地的秘報中,重點說到了其在南海蟹島承習旱神瘟法。
我觀那旱地神所化煙塵飛天遁土,其氣焰彌塞千畝之地,其中五行逆亂,瘟燥之意如霞蔚云蒸,身處其中必是如在籠屜中燜煮,不只肉身,連元神都得燜爛。
另外這旱地神乃飛天夜叉出身,同招杜羅神將之間可有關系?”
關于招杜羅神將,季明是出于對青囊祖師幫他煉寶的感恩,這才對祖師的這份過往有所了解。
雖然在上府舊籍中,對于青囊祖師煉制招杜羅只一帶而過的記載,但其中「強行取走東方佛脈內的一道本尊」這段描述,讓他隱約推測到了些東西。
佛門諸多本尊皆為世尊所化,由古代比丘僧團使用陀羅尼這種能夠幫助記憶和觀摩世尊法相的方法記錄下來。
演變至今,陀羅尼成為三密佛法中的口密,也為佛法之初始,可喚醒內在佛法因緣。
無論是聞密中觀想之本尊,還是身密中的坐法、手印,及其供奉儀軌,都是由陀羅尼來喚醒其中智慧或者佛力。
而季明擁有本尊「財寶天王」,只需在本尊這里查證,就可以知道青囊祖師當年強取的哪道本尊,其實也不用查證,招杜羅這個名字已揭示一切。
東方的琉璃寺乃琉璃光王佛一脈,本尊傳承中除了著名的延續三尊外,下面還有十二藥叉神將尊,招杜羅就算十二尊之一,又曰丑牛藥叉大將。
藥叉,也是夜叉的別名,而旱地神同為夜叉,其中似有說不清的關聯。
真君為靈虛子的敏銳感到欣慰,繼任太平真君需要這份敏銳,尤其是在動亂的年代中,只有這份敏銳才能在玄機被劫氣擾亂時,作出正確的抉擇。
“招杜羅神將乃取牛金牛之真身,合以琉璃寺中招杜羅藥叉神將本尊,以本門真法「靈光神將篇」煉出。
在青囊祖師當年煉出后,此神將即刻化生出七千夜叉,以為麾下眷屬。
在天周末年里,這七千夜叉號為太平霸兵,隨著祖師南征北戰,大多數都已喪生,唯有幾個幸存下來。
因為招杜羅神將在那.定仙游中和武萬芳幾次交手,業已瀕臨破碎,最后也無力約束它們,青囊祖師當時感念這些霸兵所所立下的諸多功績,便安置于福地下的陰國內,擔當判官要職,予以千年榮養。
不過其中有一兩位桀驁不馴者,擾亂陰國鬼律,偷享血食,勾結左道妖邪。
后來繼位的真君本有意抹殺,但有念其天周末年時的戰功實在不小,于山門當初艱難之時有重大意義,最后只將這一兩位夜叉外逐出去了事。”
“旱地神難道是當年幾位被逐夜叉中的一位?”
“非也。”
陸真君笑了笑,道:“那幾位雖然道行不淺,無有陰壽短缺之憂,也可抗過三災利害,但后來到了烏靈祖師執位時,擔心其泄露本門機要之密,還是于暗中鏟除。
這旱地神照我看來,可能是那幾位的同族徒孫,或者是孕下的陰胎鬼子。
這合田山福地招杜羅神將復蘇一事,旱地神必然也是密謀者之一。”
“招杜羅到底是.”
“不可說,你來日便知。”
見陸真君智珠在握的樣子,季明自是無比心安。
這就是一教領袖元首的力量,連季明這樣素來唯我的人都心服口服,甘受于其驅策,就算乙峰二僧這樣的異見者,于此時也是盡由陸真君驅遣。
想到二僧,季明心中一沉。
他可沒忘記古化功那句乙峰暗樁之話,而乙峰二僧在山門內從來都是以陸真君的異見對立者而出名。
也是因此,即便這二僧道行絕頂,乃是天下少有道佛皆有大成就者,在山門也是備受排擠,據說在乙峰上一直常年閉關,已有三四百年沒有邁出峰外,有些年輕弟子都未聽聞二僧之名。
換作季明自己,受此數百年的打壓,早生異心。
當下季明在陸真君的面前,將古化功那句話道來,他沒有將自己懷疑二僧之事道出,這種沒有實證的話道來,便有些輕佻隨意,這對于他而言乃是大忌。
在季明的理解中,身居上位之人可以放肆,也可以弄權,甚至可以狠辣,但是絕不可以亂說話,每一句都要有依據,不然日后定會離心離德。
“你懷疑誰?”
“山門待諸弟子不薄,誰都不可能犯此十惡不赦之罪。”對于這種問題,即便言語上少有顧忌的季明,也只能說句官話,也是一句廢話。
“覺光!”
陸真君說出一個名字。
“是他。”
季明有些驚訝,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這位二僧唯一親傳,已經在山上沉寂太久了。
作為曾經和張霄元媲美的道佛兼修之修,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退出視野中心,只是季明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重返中心。
季明正在沉思細想之際,陸真君忽然一笑,道:“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