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天如幕。
月亮如同狐貍的眼睛,漠然地望著人間。
秦古小鎮,南長街。
昏黃的路燈“呲呲”作響,街口的路封隨著夜風吹拂搖擺。
自從張惡煞死了之后,這條街就被封了,以修復老街古建筑的名義,一般人根本不允許進入。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拉長,從遠處緩緩壓來,隨著腳步漸近,那道影子幾乎壓滿了半條街。
“什么人?這里不讓進。”
突然,一聲厲喝從角落來傳來,安插在這條街上的暗樁全都是江南省道盟的高手,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警覺。
“不讓進?”辰龍駐足,美艷的臉蛋上卻是浮現出一抹譏誚之色。
“自己家都不讓進了,道門還真是霸道啊。”
“自己家?你是什么人?”
一陣驚疑聲響徹,便有紛亂的腳步聲回蕩在街道之上,好似老鼠過街,從四面八方涌來。
“喵…”
剎那間,辰龍身后的少年動了,一聲奇異怪叫在幽幽夜色中響徹,緊接著,那非凡恐怖的氣息沖天而起,掃蕩了半條街。
一陣陣沉悶的聲音紛紛劃落,如同沙包墜地之聲,剛剛縱起的氣息立時消散。
街道又恢復了平靜。
“吸溜…”少年舔了舔嘴角,眼中泛著別樣的光彩,瞳孔化為一道豎線,顯得意猶未盡。
丘不疑被辰龍提在手中,已是心驚肉跳。
這對主仆殺人如點地,吞神似踏梯,簡直百無禁忌,霸道絕倫。
最可怕的是,他們明知此時的秦古小鎮已是天羅地網,籠中惡地,居然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前來,這才是讓丘不疑感到最疑惑,也是最恐懼的地方。
這種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瘋子。
“故地重游…”
辰龍喃喃輕語,眸光渙散,她看著眼前的這條街道,掃量著周圍的房屋,只覺既陌生,又熟悉。
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
就是在這條街上,度過了快樂無憂,卻又艱苦勤修的童年。
那時候,他經常跟在張靈宗后面,跟著同族的一群兄弟姐妹,從街頭竄到街尾。
他依稀記得,這條街的后面有一條小巷子,那時候,張靈宗天天帶著他在那里修煉符法,滿墻都畫滿了如涂鴉般的符箓。
也不知道,那堵墻還在不在。
那時候修行雖苦,卻很快活,他有兄長護著,有長輩照著。
直到有一天,他們都死了。
這條街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氣,一場大火,將他的過往,將他的所有統統燒了個干凈。
從那天起,他便如同這天地間的一縷浮萍,再無根系。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才真正姓張。
“渾欲乘風問化工,路也難通,信也難通。滿堂惟有燭花紅…”辰龍喃喃輕語。
“杯且從容,歌且從容。今朝回首故園中,殘花已落,還剩幾人同?”
就在此時,一陣清朗聲從遠處傳來,悠揚遠闊,和著辰龍輕語,回蕩在幽冷的老街之上。
辰龍目光微沉,抬頭望了過去,一位中年男人,步履如風,踩著明晃晃的月光,緩緩走來。
“上清叔!”
丘不疑看見來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脫口而出,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這一夜,他實在太難了。
“丘上清。”辰龍看著來人,冷然輕語。
“辰龍!?”丘上清眸光凝起,上下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你是南張故舊!?”
堂堂天師級別的高手,現身于此,還流露出那般情緒,若非南張故舊,實在不合常理。
先前丘上清還疑惑,辰龍為何會出現在這秦古小鎮,如果真如他推測一般,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三十多年前,滅南張也有你們丘家。”辰龍冷然道。
“丘上清,當年你也在,只不過那時候你還是初出茅廬。”
“你到底是誰?”丘上清沉聲道。
十三生肖,身份隱秘,除了生肖之位,他們各自都有著不可告人的身份。
顯然,眼前這個女人,在辰龍之外,還有一個更加特別的身份,關乎昔日龍虎山南張一脈。
“當年,你老子就是死在了這里,死在了南張高手的手中。”辰龍冷笑道。
“殺他的人是神卦張天生。”丘上清眸光漸寒。
當年,他隨著族中高手前來歷練,見證了真正的血雨腥風,那場大戰空前慘烈,他的父親便死在了那場浩劫之中。
“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按照輩分,我稱他一聲二伯。”辰龍淡淡道。
“你是南張余孽?”丘上清眉頭緊皺。
“我叫張南風!”
此言一出,丘上清眸光凝如一線,天高地闊,月朗星稀,乾坤浩宇,諸物空空,在那視線之中仿佛便只剩下了那個女人,那個叫做張南風的女人。
三十多年光陰輪轉,南張的人終究又回來了。
就在此時,辰龍手臂輕揚,便將丘不疑如同垃圾一般扔了出去。
這樣的小角色實在不值得她出手,此時,她的眼中只有那位丘家天師。
“年年春光曾經好,人死滿地風吹老…”
辰龍喃喃輕語,這一刻,她神色平靜,臉上無悲無喜,眸光卻如鋒芒爍爍,分外動人。
“那么多人都死了,丘上清,你也可以死了。”
話音剛落,丘上清便消失在了原地,所立之處,一切盡滅,巨大的深坑如同天塌地陷,向著周圍蔓延。
剎那間,丘上清便已出現在辰龍身前,兩道恐怖的身影在此刻交織碰撞。
雷霆起,真火絕,天地蒼蒼起云譎。
恐怖的氣象驚天動地,遠遠望去,垂天之云好似被兩股分明的力量撕扯開來,將幽幽黑夜蒼天化為兩色,一如玄冥之水,一如煌煌驚淵。
“天師戰!”
遠處,張凡與葛雙休在趕往張家祖宅的路上豁然駐足,他們抬頭望去,便見天象驟變,恐怖的氣息自天地之間彌漫開來,就連他們各自元神都感到驚懼。
“天人合一,人心即天心,人怒即天怒…”葛雙休面色凝重。
“辰龍與人動手了?”
“天師一戰,非同小可。”
此時此刻,不僅僅是張凡和葛雙休…
樓鶴川,王奇,刑影,葛長風,丘晚年,甚至于剛剛死里逃生的丘不疑都紛紛看向天空,看向驟變的天象…
所有人的眼中都藏著深深的敬畏,凡是修道者,元神覺醒,無一不被這股氣象所驚所擾。
破舊的老街之上,一片霧靄升騰,無盡氣流從丘上清的體內噴薄而出,他腳下的地面寸寸崩裂。
那沸騰的霧氣如同泥沼一般,藏著恐怖的力量,將所見一切都壓塌崩碎,周圍的房屋漸漸承受不住,紛紛崩塌。
“炁化周流!”
張凡和葛雙休站在遠處,根本不敢靠近。
丘祖的法講究以炁煉身,以身養神。
丘上清乃是天師境大高手,自然已得祖師真傳三昧。
那片霧氣如同絞肉機一般,足以讓所有靠近的物質統統粉碎。
“丘上清,在我面前,你也敢近身!?”
突然,一聲長嘯驚起,辰龍一步踏來,在那恐怖的霧氣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她的肉身如飛羽輕盈,她的力量卻如山岳沉重,僅僅一步,便壓得那沸騰的霧氣橫流倒灌,下一刻,竟是直接被辰龍壓縮握在掌中。
“五行錯王!?”張凡面色凝重。
九大內丹法之一的五行錯王,乃是以肉身專長,僅以此道,天下無雙。
辰龍一拳轟出,那壓縮的霧氣凝成一團,壓向了丘上清。
幾乎同一時刻,丘上清周身雷電沸騰,恍若一道疾電,便猛地退出百米范圍。
辰龍一拳撲空,沸騰霧氣竟然猛然爆開,肆意橫流的氣息撞擊在她的身上,卻是濺起火光萬道。
“心火旺!”
辰龍神色從容,單手接印。
下一刻,丘上清的胸膛豁然爆開,真火灼灼,如驚天之焰,沖天而起,竟是照亮半邊天際,浸染幽幽蒼云。
如此恐怖的火焰,比起當日嶗山大流炎有過之無不及。
“人體五行,心屬火相!”張凡沉聲道。
“五行錯王如此恐怖,只要近身,五行錯行,便在那人的掌控之重?”葛雙休的眼中涌起一抹深深的恐懼,終于對于這門傳說中的內丹法有了新的認識。
漫天火光中,丘上清身軀猛地一顫,胸口的傷勢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猛然恢復,與此同時,他喉嚨蠕動,發出恐怖的音節,如龍吟,似雷鳴,震天動地,聽的人頭皮發麻。
“不愧是天師,如此重創,居然安然無恙?”
突然,丘上清張口吞吐,一道青碧色的華光噴薄而出,洶涌恍若真火,迅猛賽過雷霆,恐怖的氣象如長虹貫日,壓向了辰龍。
“丘家的神息法!?”張凡心頭微動。
此法大名鼎鼎,天下共知。
丘祖號稱長春真人,據說他有一法,玄煉胸中一口氣,枯坐山中三十載,便能氣化神息,橫渡春秋,返老還童,壽命悠長。
故而有云,一點神息度春秋,江山不老天地愁。
古往今來,凡是丘家弟子,唯有踏入天師境,才能參悟此法之奧妙。
那一道神息自在變化,天雷之威也要遜色三分,真火之妙也要黯然之色,恐怖的威壓重重疊疊從四面八方涌來。
霎時間,辰龍所立之地,仿佛化為怒海汪洋,天地翻波,萬物盡葬。
“你老子當年也練成此法,可惜依舊要死。”
辰龍銀牙交錯,忽然間,她猛地張口,竟是將那一道神息直接吞入腹中。
如此駭人的一幕,就連丘上清都不由變了臉色。
這一道神息,千錘百煉,可稱大劫,然而此時,辰龍卻迎臨劫如服丹,催命來相還。
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從辰龍腹中傳來,如上天云涌,震響驚雷,緊接著,一片青霜霧氣從她周身噴薄而出,周圍的地面仿佛受到了高溫高壓,都開始融化變形。
“五行錯王,恐怖如斯,她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蛻變成了非人的生命構造。”張凡眉頭一挑,露出凝重之色。
“你們家的這個…這個太可怕了。”葛雙休忍不住道。
同為天師,辰龍的實力明顯壓過了丘上清,僅憑那具肉身,便百無禁忌,足以橫推無敵了。
此時,丘上清也不由眉頭皺起,五行錯王的恐怖,終究還是在他想象之上。
辰龍神色漠然,邁步走來,她的氣息越發驚悚,周身的空氣都在扭曲變形,身后的光景都變得模糊起來。
“逆者成仙,錯者為王,不愧是九大內丹法,當真是人間異類。”
突然,一陣蒼老的聲音在廢棄的老街上悠悠響起,街道盡頭,月光揉碎,一道人影邁步走來。
面對兩大天師的氣場,那人的氣息絲毫不弱,隱隱間竟與丘上清成掎角之勢,將辰龍鎖定。
“袁天都,你也來了。”辰龍看見來人,似乎并不意外。
“想不到南張一脈,除了張靈宗,還有你這樣的高手沒死。”
袁天都看著辰龍,沉聲感嘆。
“我不死,你們便要死。”辰龍冷然道。
袁天都神色凝重,未曾說話,他一抬手,懷中卷起的布條寸寸崩裂,露出了一口古劍,劍在鞘中,然而一聲輕吟響徹,卻是震動十里之外。
極遠處,諾大的珠湖都不由泛起層層波瀾。
湖邊的漁船上,畫畫大爺走了出來,他看向天邊,老神在在。
“江山劍!?”
老街上,丘上清看著袁天都懷中的古劍,不由露出異樣的神色。
那是白鶴觀主,道盟總會會長,江萬歲的法劍。
“丘天師,與我一道,誅殺此獠。”
袁天都聲音沉重,面對煉就五行錯王的高手,他根本不敢大意,便直接向丘上清發出了邀請。
“以一敵二!?”
此刻,老街之外,一雙雙眼睛盯著那漸漸雄渾沸騰的氣象。
天師大境,乃是當世絕頂,幾乎已經站在了修行的盡頭,哪一位不是蓋世無雙的人物,他們自視甚重,在各自的故事中都是獨一無二的主角。
一對一,既是自己的體面,也是給予對方的尊重。
以一敵二,足見辰龍的恐怖與強大。
然而此時,誰也不會道出半個不字,挑出絲毫不對,只因那是練成五行錯王的存在。
破舊的南廠街已然化為一片廢墟,三道恐怖的氣息紛紛而起,碰撞在一起,可怕的氣象鋪天蓋地,將那片區域籠罩,似成絕境之地。
如此雄渾的壓迫感,裹挾著純粹的毀滅,透露出浩大的天威。
人心即天心,人怒即天怒。
天人一怒,凡俗退避,此時此刻,所有人才真正認識到了自己渺小,無論修為幾何,縱然境界高深,可是在天師面前,仍為螻蟻。
“三大天師級別的人物啊,這種大戰,一輩子都未必能夠遇見一次。”葛雙休忍不住道。
對于修行者而已,天師便已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我們走。”張凡深深看了遠處一眼。
這樣的大戰不是他們能夠摻和的,此時就連元神窺伺觀戰都做不到。
“去哪兒?”
“當然是祖宅。”張凡沉聲道。
葛雙休聞言,不由眼睛一亮,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樣的機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也是他們進入張家祖宅最好的時機。
“走!”
張凡與葛雙休穿梭在夜色之中,他們繞過了南長老街,從后面兜兜轉轉,插入張家祖宅。
“就在前面了。”
朦朧夜色下,一座古樓浮現眼前,蒼拙古舊,便是張家祖宅。
“兩位,還請留步。”
就在此時,一陣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張凡停駐腳步,轉身望去,便見一位青年走來,他神色溫和,漆黑的眸子里卻藏著不怒自威的威嚴。
“嗯!?”張凡目光微沉,眼前這卻是一張生面孔。
“我叫王奇,來自上京白鶴觀,乃是袁觀主的助手。”青年嘴角微微揚起,作了自我介紹。
“不認識。”
“兩位不認識我,不過他們倆,你們可能見過。”
話音落下,又有兩道身影從角落里走了出來,赫然便是葛長風與丘晚眠。
“葛雙休,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葛長風冷冷道。
身為葛家末流弟子,葛雙休一直是跟隨葛真言的,他自然也曾見過。
紅日大廈事件之后,葛長風還參與過調查。
此時此刻,他見到葛雙休出現在此地,根本無須任何言語,一切便已了然于心。
“你竟然膽敢勾結外人,與無為門同流合污?”葛長風冷然道。
“張凡,你先走。”葛雙休不置可否,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淡淡道。
“你沒問題?”張凡有些不確信道。
他掃了一眼,王奇,葛長風,丘晚眠,這三人可都是大士級別的強者,而且都是來自名門大宗,手段自然不必多說。
“殺人能解決的問題,便不是問題。”葛雙休淡淡道。
張凡未曾多言,他轉身便走,將身后交給了葛雙休。
“滾開。”
葛長風一聲厲喝,便要追趕,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將眼前這個葛家的末流弟子放在眼里。
“圣眾會合之座,凡三壇界內,法力廣大,深如海會,神明自在,當為第一…”
突然,葛雙休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忽然間,天清氣朗,元神欲出,一道恐怖氣象從天降臨,煌煌如仙神叢云,糾糾似殺業臨凡。
“你們全都要死!”葛雙休咧嘴輕笑。
這一刻,他變得再也不同。
“這是九字真言,臨部絕學!?”葛長風瞳孔遽然收縮,簡直不敢相信。
一個葛家末流弟子,居然煉就最高臨部絕學,最關鍵的是這道氣象,他臨請的仙神是…
“三十六路大神仙!”
“三壇海會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