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長夜,月朗星稀。
悠悠的話語回蕩在清冷的老街之上,恍若催命符一般,驚人元神,催人膽寒。
南張余孽,張家逆子。
這樣的身份,仿佛與這滾滾紅塵,濁濁人世顯得格格不入。
“北張!?”
張凡面色驟變,原本盤玩著黑色鐵片的手掌猛地握緊,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老街管理員,心中不由升起了濃烈的警惕和不安。
無須多余的言語,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此人應是來自北張一脈。
這就如同天生宿敵,彼此感應。
“不愧是大靈宗王的崽子,神思機敏。”戴著帽子的管理員面無表情,眼皮輕輕抬了一下。
“北張,張惡煞!”
話音落下,張惡煞緩緩摘掉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锃光瓦亮的光頭,頭頂之上還有一道刀疤猙獰,如同蜈蚣盤踞。
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奇異香氣卻是在這幽長的老街之上彌散開來。
“坎電烹轟金水方,火發昆侖陰與陽。二物若還和合了,自然丹熟遍身香…”
張凡眉頭一挑,腦海中卻是浮現出道門丹經中的一句話來。
道門修行,水中火起,聚火載金,直達昆侖頂峰,內外兩種大藥合為一體,再加溫養之功,還丹既熟,自然通身透亮,遍體生香。
換句話說…
“遍體生香,齋首之境!?”
葛雙休眉心大跳,面色難看到了極致。
雖說高功境界,也會有遍體生香的異象,可那是假香,不過是借助了降真之效而已。
真正能有此異象者,唯有齋首境界,內丹已生。
須知,道家修行,至于呂祖,性命雙修之法漸至大成。
性功之秘,在于元神。
命功之本,在于內丹。
采藥于體內行周天,煉化精氣為真陽,反哺元神,性命雙修之始。
至于元神陰滓剝離,真陽凝結成丹,乃是命功大成,也就是所謂齋首境界。
此境之奧秘不可想象,真陽如沸,四象會于中黃,內丹始結,玄珠成象,坎離易位,露出乾元面目,煙消火盡,方成一粒龍虎還丹。
這種級別的高手,修為不可想象,內丹始成,益壽延年,災病皆消,人體潛能徹底激活,堪稱人體之大妖,肉身之大魔。
“你先走!”張凡目光微垂,低聲道。
“可是…”
葛雙休面色微變,猶豫不決。
“走,否則一個都走不了。”張凡神色凝重,對于齋首境界的可怕,他略知一二。
當日在獠牙山,申猴袁靈冠便是齋首境界,那天他橫空出世,便大殺四方。
如果不是那秦家秦王孫從活死人的狀態蘇醒過來,誰也無法與之抗衡。
這種級別的人物,在這滾滾紅塵之中,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葛雙休看著眼前管理員,目透冷色,一咬牙,轉身便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從始至終,張惡煞看在眼里,卻沒有任何阻攔的動作,仿佛他的視線之中只剩下了張凡。
“不愧是北張高手,氣定神閑。”張凡沉聲道。
“你想將他作餌,聲東擊西,誘我追趕,好逃得一線生機?”張惡煞淡淡道。
“看來前輩干過這種出賣同伴的下賤勾當。”張凡輕笑道。
“佩服,佩服!”
此言一出,張惡煞卻是笑了。
“前輩笑什么?”
“我笑張靈宗的崽子居然如此幼稚。”張惡煞輕笑道:“到了我這等境界,又豈會因為言語亂了心神,動了念頭?”
“若是這般不堪,那還修什么行,煉什么道?”
“前輩誤會了。”
張凡聞言,搖了搖頭,將掌中盤玩的黑鐵片揣進了口袋。
“晚輩并非想要亂你心神,就是純粹的罵你。”
張惡煞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然而他的眼中依舊沒有半點波瀾起伏,反而看向張凡的眼神,涌起一抹憐憫與譏誚。
他負手而立,口中卻有悠悠輕音響徹。
“人生雖有百年期,夭壽窮通莫預知。昨日街頭猶走馬,今朝棺內已眠尸。”
張凡眸光大盛,朗朗接口:“妻財拋下非君有,罪業將行難自欺。大藥不求爭得遇?遇之不煉是愚癡。”
“不愧是張靈宗的崽子,臨危不亂,確有氣度。”張惡煞看著張凡,不由露出贊賞之色。
“這首問道詩乃是我龍虎山張家孩童的啟蒙詩,你倒是朗朗上口。”
“是了,我差點忘了,你也是張家的人,也姓張,只可惜…”
“前輩想說什么?”張凡眸光漸冷,他體內真陽沸騰,元神更是戒備到了極致。
“人生百年,不過一瞬,誰也不知明日禍福,唯有修行才是天緣。”
“只可惜,你雖然也姓張,卻要在今夜橫尸街頭,而我卻大藥已得,內丹已成。”
剎那須臾間,張惡煞的氣勢仿佛攀升到了極致,他就站在那里,負手而立,不動如山,卻是橫斷了十方生路。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動了,他一步踏出,手結法印,真陽狂沸如潮,赤火灼灼動天。
九道火龍沖天而起,玄玄浸染蒼月云,兇兇驚擾洞中仙。
九龍神火罩裹挾洶涌大勢,生生壓向了張惡煞,與此同時,張凡一腳跺地,卻是掠向另一個方向。
“小鬼,你走不了。”
張惡煞一聲長嘯,他的胸膛猛地起伏,如同風箱鼓蕩,下一刻,一聲尖銳的嘯聲驚起,如鳴笛一般劃破清冷的街道,劇烈罡風從其口中噴薄而出,似從九天而來,竟是將九道火龍碾壓撕碎。
這不是道法,而是張惡煞肉身的力量。
齋首境界,內丹一成,人體蛻變,肉身強橫,肺部呼吸,如風洞,似天孔,呼吸吞吐,便有氣蓋凌云。
“不愧是齋首強者!”
張凡眼角猛地抽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九龍神火罩被張惡煞吐出的一口氣給吹散了。
如此恐怖的力量,非齋首境界不能有。
所謂道高為尊,境界高出一寸便高得沒邊了,更何況相差了一個質變的量級。
“我怎么可能讓你走?”
冰冷的聲音在張凡耳畔響徹,他猛地轉頭,張惡煞已在身前,以其恐怖的速度,十丈之地,不過方寸之間,這條老街上,沒有任何活物能夠從他手中逃脫。
此刻,張惡煞神情平靜依舊,眸子里噙著強大的自信與從容。
他在這座小鎮枯守了五年,所有北張弟子都知道,這是個苦差事,在這江南偏隅之地,不過白費五年光陰而已。
如今,五年輪換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來,誰曾想居然還有這般天大的功勞送上門來。
張惡煞知道,這是自己的機緣,如果能夠抓住南張余孽,抓住張靈宗的兒子,回到北張祖地,那就不僅僅只有枯守五年的苦功,而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將葛雙休放在眼中,任何人都可以走,唯獨張凡不行。
“火龍丹劍!”
突然,張凡張口一吐,便是火龍驟出,化炎成劍,恐怖的力量在咫尺劍爆開,纏向了張惡煞的頭顱。
“雕蟲小技!”
張惡煞大手探來,肌肉震蕩,皮膜彈動,聲音刺耳轟鳴,恐怖的勁道竟是將火龍丹劍生生撕裂。
齋首境界的恐怖在此時此刻彰顯無疑,命功大成,百無禁忌,僅憑這具肉身,便能橫推諸法。
就在此時,火龍轉滅,一道黑風驟起,催動狂然大火,赤灼火焰,立成混茫黑炎。
“這是…”
黑風大火!
張惡煞面色微變,只見那黑色火焰竟是恍若不滅,如同附骨之蛆,向他的手臂纏繞而來。
“走你!”
張凡趁機,抬手便是一掌,九道火龍狂灌而出,轟落在張惡煞的胸前,恐怖的力量如同煙火綻放,便將他生生轟飛了出去。
砰砰砰…
爆響連連,張惡煞撞碎了一層又一層地面,激起煙塵沖天。
張凡猛地轉身,便要逃離。
“神卦張天生的火法…”
突然,冰冷的聲音從漫天煙塵中傳來。
張凡目光遽然收縮,他下意識轉身望去,便見張惡煞緩緩走了出來,他的小腹,肩膀,右臂均被真火灼燒,血肉模糊,發出陣陣的焦灼氣味。
然而,他的小腹處仿佛藏著一團光亮,在這混茫黑夜中顯得耀眼奪目,光華散開,如炁一般散入四肢百骸,緊接著,那猙獰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焦灼的死皮更是緩緩脫落。
“超速代謝!”
“這是…內丹!?”張凡眉頭皺起。
內丹一成,生命系統便再也不同尋常,所謂天人有別,從此而始。
“藥逢氣類方成象,道在虛無合自然。一粒靈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張惡煞幽幽輕語:“張靈宗的崽子,這樣的境界你是無緣得見了。”
“你逃不了了!”
張惡煞的話語如同未來命運的斷語,回蕩在清冷幽長的街道上。
“逃不了,我就不逃了。”
突然,張凡一步踏出,竟是奔向前方。
如此舉動,卻是讓張惡煞愣住了,錯神之際,張凡便已到了身前,與此同時,一股恢宏浩大的氣息洶涌而至。
這樣的氣息無比廣大,仿佛與那無窮黑夜容為一體,茫然無形,縱橫交錯。
“元神!?”
張惡煞面色驟變,他眸光跳脫,只覺得靈臺處元神大動,幾乎不能自已。
堂堂齋首強者,元神竟然在此時遭到壓迫。
如此反常異象,根本沒有第二種可能,那恐怖的名字立刻便在他的腦海之中跳脫出來。
“天下至兇,神魔圣胎!”
短暫的錯神,張凡便已欺身十步之內,他猛地張口,白骨舍利破空而出,直接對著張惡煞激射而去。
黑風大火,神魔圣胎,白骨舍利…
張凡手段齊出,如此通天之法,足以拉平那質變的境界差距,如果換做一般的齋首強者,恐怕也只能飲恨折戟。
可惜,他面對的乃是北張傳人。
“惡煞神君!”
幾乎同一時刻,張惡煞周身便有香火之氣沸騰,煌煌虛空中,似有一道身影顯化,惡煞成兇,三首六面,渾身燃燒著幽藍色的火焰。
那道虛影幾乎與張惡煞的元神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剎那間,元神碰撞帶來的壓迫感驟然消散。
“封神之法!”
張惡煞雙目圓瞪,猛地張嘴,一枚丹丸竟是從體內飛出,圓陀陀,光燦燦,騰空變化,如離合之焰,似皓月之珠。
“道家內丹!”
那枚內丹與白骨舍利撞擊在一起,竟是平風秋色。
道家無上秘寶,玄修龍虎之精,在這位北張強者的手中,比起天生異寶,甚至更勝一籌。
砰砰砰…
爆響驟起,白色寶光破碎,龍虎精氣橫貫長空。
白骨舍利震飛橫流,落向遠處,張凡一個踉蹌,整個人倒退數步,猛地栽倒在地,他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散落的熒光在他周身落下。
那是元神碎片,剛剛他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以元神祭出白骨舍利,換做一般齋首強者,此時早已殞命。
然而張惡煞到底是龍虎山北張的高手,齋首境界,內丹成象,封神之法,三重疊加,終究勝過張凡一籌,壓得他元神都出現了裂痕。
“不愧是神魔圣胎,元神碎片都打出來了,居然還有氣力。”
張惡煞看在眼中,不由嘖嘖稱奇。
尋常人的元神,增一分,減一分都有天大的影響,換個人來,元神碎片如雪花紛飛,輕則成為活死人,重則生死道消,一切成空。
可是張凡非但未曾轉入沉睡,反而氣息猶在。
“元神如雪…真是不錯的美景啊。”張惡煞眼中噙著一絲戲謔,居高臨下看著張凡。
“也只有修煉神魔圣胎,才能見到自己的元神有此光景。”
說著話,張惡煞緩緩走向了張凡,眼中沒有半份悲憫。
此時的張凡在他眼中也不錯是任由宰割的羔羊罷了。
漫天熒光飄散,張凡嘴角溢出鮮血,他的手機落在遠處,亮起了光亮,來電顯示卻是李妙音,可惜他再也接不到了…
長久以來盤玩的黑色鐵片也落在了身旁,飄散的熒光緩緩落下,落在了那斑駁古舊的黑色鐵片之上。
嗡嗡…
突然,那枚黑色鐵片輕輕震蕩起來,隨著飄落在上面的熒光越來越多,那震蕩的頻率也越發恐怖。
幾乎瞬間的功夫,那枚黑色鐵片竟是在張凡和張惡煞的注視之下漂浮起來。
“這是…”
張惡煞眉頭一挑,猛地駐足,他看著那黑色鐵片,心頭大跳,一股強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就在此時,那黑色鐵片震蕩的聲音終于達到了極致,它猛地激射而出,如迅雷疾電,貫穿了張惡煞的身軀。
浩瀚長夜之下,那枚黑色鐵片劃出的軌跡如黑龍出淵,似大魔臨凡,恐怖的氣象竟是將張惡煞的元神吞噬,將張惡煞的身軀撕裂,將張惡煞的內丹催滅。
黑芒之下,一切成空!
生死如煙散,道法入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