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鎮角落。
民巷處,小攤陸陸續續擺了出來,豬頭肉,醬牛肉,油燙干…擺滿了半條街,頗有煙火氣息。
三五一群,排著隊,買著熟食,還有小孩拿著零錢,買上一袋油炸花生米,半份油燙干,那便是給家里大人帶的一份不錯的下酒菜了。
昏暗的路燈下,丘不疑一行從遠處走來,他們繞過人群,穿過了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巷子。
巷子很窄,大約只能容納一人進出。
因此,這條巷的名字便叫做一人巷。
“哥,我們來這里干什么?”丘晚眠跟在后面,不由問道。
她都不清楚,葛長風顯然更加疑惑。
他只看得出來,白天那場斗法的失利對于丘不疑似乎觸動很大。
“見一個人。”丘不疑沉聲道。
三人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來,丘不疑躬身上前,瞧了瞧門,門內卻沒有絲毫回應。
咚…咚…咚…
丘不疑又敲了兩下,就在此時,門開了。
“進來吧。”
一陣爽朗的聲音從門縫里透了出來。
丘晚眠秀眉蹙起,只覺得這聲音竟是無比的耳熟,不等多想,丘不疑便已經走了進去。
丘晚眠和葛長風緊隨其后。
一位中年人站在幽靜的院子中央,周圍沒有亮半盞燈,可是他的身體卻仿佛泛起瑩瑩白光,竟是照亮了整間屋子,大到著眼處,小到細微所,似乎都被這瑩白色的光所充塞。
“虛室生白!?”葛長風眼睛猛地一亮。
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這是道門修行之中極高的境界,不染人間半點塵,如那天朗氣又清。
天下之大,道門之廣,修行者如恒河沙數,不可盡數,然而能夠踏入此境者不過寥寥,當今世上,唯有天師大境,方能有此異象。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中年人,必是天師無疑。
“上清叔!?”丘晚眠面皮輕顫,卻是認出了眼前這個男人。
丘上清,丘家天師。
“上清叔。”丘不疑深深行了一禮。
丘上清只比他快一步來到了秦都小鎮,這是個秘密,除了丘不疑,無人知曉。
“晚輩見過前輩。”葛長風不敢怠慢,心思卻是活絡了起來。
看來辰龍即將現身的情報是實非虛,道盟真是下了血本,不僅僅派來了袁天都,還藏了一位丘上清。
兩大天師即將匯聚在這小小的秦古小鎮。
“小晚眠也來了。”
丘上清微微點了點頭,余光卻是落在了葛長風的身上。
“你是葛家的人!?”
“晚輩葛長風。”
葛長風再度行了一禮。
“葛家的臨部法你也算是得了精髓,可惜召請的不是三十六路大神仙。”丘上清隨意道。
葛長風聞言卻是心頭狂跳,葛家的臨部法乃是集召神請降之法大成,不同的人修煉,成就也有所差別,關鍵便是召請仙神的等級。
像他召請的火德星君,只能算是七十二路小神仙,強則強矣,卻未曾參悟至高妙法。
葛家弟子之中,唯有召請三十六路大神仙,才能算作真正登堂入奧,得了祖師法脈,堪稱純陽正統。
丘上清不愧是天師級別的高手,僅僅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虛實。
此時,葛長風趕忙收斂心神,不敢有任何異樣的念頭升起。
“你們葛家這一輩弟子之中,有沒有人召請三十六路大神仙?”丘上清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這…”葛長風面色一緊。
各宗各家的傳人,乃是關乎一脈香火,皆屬秘要,他可不敢隨便妄言。
“你們葛家有個叫做葛長安的小家伙,似乎還不錯。”丘上清輕語道。
葛長風聞言,面皮猛地一顫。
葛長安,那可是葛家不世出的天才,也是這一輩弟子之中唯一一個召請三十六路大神仙的存在。
葛家將這個天才一直捂得很嚴實,沒想到卻被丘上清一語道破。
丘上清看在眼里,卻是沉默不語。
在他眼中,葛長風這個小家伙,僅僅他的一兩句話,便道心亂動,念頭紛飛,顯然不是上等根骨,于修道而言,無論現在境界有多高,終究是不入流。
“不疑,你來我這里做什么?莫非白鶴觀的人已經來了?”丘上清話鋒一轉,開口問道。
他在此清修,是不愿意被隨意打擾的,哪怕是同宗同族的小家伙,若在平時,像丘晚眠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
也就是丘不疑練成先天功,或許還能得到指點,那也得看機緣和心情。
“上清叔,我今天遇見了一個高手。”
丘不疑面色低沉,將白天在茶館遇見的事情敘說了一遍,尤其是那人僅僅一手,便斬斷了他與對方元神的聯系,眼中卻是精光閃爍,不能忘懷。
“元神照鏡,虛空不落。”
丘上清聞言,沉吟片刻,方才道:“他真的僅僅手起落下,便破了你的神照鏡?”
“千真萬確。”丘不疑肯定道。
“上清叔,那人是不是無為門的高手?”丘晚眠忍不住猜測道。
“悟道玄門座下,半生彈指聲中。百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丘上清悠悠念唱,眼中空空如物,恍若這浩瀚穹天。
“今朝四顧茫然,欲斬龍蛇乘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人生如龍蛇起陸,轉眼望去,不過大夢一場,所以修行者便要有能夠舍棄一切的大勇,一招塵盡,斬卻龍蛇。”
“什么情緒,什么念頭,什么恩義過往,統統斬斷。“
言語至此,丘上清一聲嘆息,看向丘不疑。
“這一招斬龍蛇乃是龍虎山張家的不傳之秘。”
“龍虎山張家!?”
此言一出,丘不疑,丘晚眠,還有葛長風三人俱都面色驟變。
八十年,龍虎山的香火已經絕滅了八十年,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張家傳人,那便只有…
“北張一脈!?”
“那高手是北張的人?”丘晚眠露出狐疑之色。
“也沒什么奇怪的,北張的人在這座小鎮安插了不少高手,都守了二三十年了。”丘上清隨口道。
“什么?北張的人守著這個小鎮二三十年了?為什么?”丘不疑疑惑了。
“你們知道辰龍為什么會來這里,這座小鎮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丘上清不答反問。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八十年前,道門大劫,至此龍虎山張家南北分傳。”
“南張一脈多聚江南之地,大約有五六處休養生息之地,用來延續香火,這座秦古小鎮便是其中之一。”丘上清的聲音變得冰冷寒徹。
“當年,南張一脈覆滅之后,為了防止還有漏網之魚,也為了防止死灰復燃,北張派遣了高手,分別駐扎在這些地方,一守便是三十多年。”
“守了三十多年?”葛長風忍不住道。
就這種小地方,居然派遣高手守了三十多年?
“北張的人夠狠的!”
“他們定下的計劃是守滿百年,每隔五年便有族中高手依次輪換。”丘上清淡淡道。
“守百年?這也太謹慎了吧。”丘晚眠忍不住道。
她知道這座小鎮牽扯到張家的南北之爭,可是南張的人都早已經死絕了,北張的人居然還這么謹慎,派遣高手,要守滿百年,這是防人還是防鬼!?
“道統之爭,不是意氣之爭。”丘上清沉聲道:“更何況是龍虎張家!?”
“再者說,南張一脈可是還有漏網之魚在外面,死灰尚能復燃,更何況是龍虎山的香火!?”
“大靈宗王!”
丘不疑,丘晚眠,葛長風心中不約而同地升起一個名號。
身為純陽世家的弟子,他們自然聽說過這位大兇大狠的風云人物。
“這么說來,我今天白天遇見的是北張的高手了。”丘不疑有些不確信道。
“我現在倒是有些佩服北張的人了,在這樣的小地方,明知白守一場還要繼續下去。”丘晚眠忍不住道。
“耐得住寂寞,才能走的長遠,這也是修行,更何況…”丘上清淡淡道。
“也不是一無所獲。”
“嗯!?”
眾人聞言,俱都露出疑惑之色。
“二十四年前,南張的余孽有人回來過。”丘上清仰頭望天,喃喃輕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那一天。
二十四年前,九月初九,他也在這秦古小鎮。
深夜。
秦古小鎮,南廠街。
這是一條老街,建筑屬于宋元時期,如今都成了保護單位,不能改造,也不能買賣。
偶爾會有旅行觀光的人,在這條街上感受一下老鎮的氣息和韻味。
“張凡,這半條街都是你們家的產業?”
“你是張半街啊。”
朦朧夜色中,張凡和葛雙休出現在了街道的盡頭,朝著里面走了過來。
白天的時候,張凡通過那位賣魚大嬸終于打聽到了他們老家的所在。
以前,這半天街都是他們張家的,從他爺爺那一輩起,便姓張了。
“什么張半街?這些老建筑又不能買賣交易,再說了,小鎮的房價本來就低,能值多少錢?”張凡白了一眼。
玉京市最便宜的房價也要三萬多一平,可是在這里最好的地段也就四千多一平而已。
這半條街的物業就算都賣了,估計在玉京市都湊不出一套房。
“看著很新啊。”葛雙休一眼看了過去。
剛剛街口的介紹說是宋元時期的建筑群,現在看,一眼新。
“白天大嬸說的話你沒聽見嗎?”張凡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喃喃輕語。
“對了,她說二十四年前,這條街發生過一場大火,房子都燒沒了。”葛雙休想了起來。
“那天是…”
“九月初九,我出生的那一天。”張凡凝聲輕語。
白天,賣魚大嬸的話讓張凡很是在意。
那大嬸說,張凡的哥哥便死在了這場大火之中,就連身后事都是領居幫著操辦的,尸體在家里擺了三天,然后拖到火葬場火化。
可憐,那小家伙當時也才六歲多而已。
“我哥死了!?”張凡眉頭皺起。
在他不多的記憶中,卻是有一個哥哥,只是后來,他們卻是聚少離多,尤其是他還被送到三七孤兒院一年,回來之后,便再也沒有見過。
“張凡,你還有個兄長?怎么沒有聽你說起過?”葛雙休忍不住問道。
“我只記得,小時候,我爸媽不讓我在外面隨隨便便提我哥的事情,那時候他也不用上學…”張凡若有所思。
他對自己這位哥哥的印象不算太深,不可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太多不合情理之處。
“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們家人啊?”
葛雙休神色古怪地看著張凡,忍不住道:“你們家的事怎么感覺都背著你啊?”
“你不會是撿來的吧。”
“放屁…怎么可…應該不可能。”張凡無比篤定道。
一念驟起,妄念紛飛,此時,張凡腦子里冒出來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想什么呢?這條街沒什么好逛的了。”
葛雙休支楞了一下張凡,將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原來的老宅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一把大火給燒沒了,如今都是在原址上復建的,也不知道辰龍大老遠回來是為什么,圖什么。
“后街的那兩座老宅子沒有被燒掉,還是原來的模樣。”張凡早就已經打聽清楚,所以才趁著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的時候過來摸摸底。
“走,去看看。”
張凡一招手,加快了步伐,走向后街。
他有一種直覺,辰龍這次過來多半便是為了這兩處老宅子。
“兩位小朋友,等一下。”
就在此時,一陣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張凡猛地駐足,渾身寒毛乍起,如同猛獸警覺,本能反應,他轉過身去,幽幽月光下,一位中年男人緩步走來,他的肩膀戴著老街管理員袖章,頂著蔚藍色的帽子,雙手的指甲泛著淡淡的油光。
“小朋友,這里晚上不能隨便亂逛,你們等白天再來吧。”管理員大叔幽幽道。
“好,那我們白天再來。”
張凡點了點頭,拉著葛雙休便要離開。
“張靈宗的兒子留下吧。”
就在此時,那管理員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是清冷了三分。
“南張的余孽到底還是找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