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嘆道:
“其實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阿爾伯特。老金一直在叮囑,不讓我說的。”
“這個…我需要回避么?”
伊芙琳搖了搖頭:
“我們先去學院吧。”
阿爾伯特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他很急。
事關金先生,阿爾伯特確實很在意。
這位朋友其實是很神秘的。
金先生統一了地堡的語言,統一了地堡的貨幣,統一了地堡的各種制度。
某種意義來說,金先生是前地堡第一人,阿爾伯特是后來的追趕者。
在阿爾伯特眼里,前期的金先生,像是半神一樣的存在。
爬塔一直是最快速度完成層級晉升。
在詭塔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金先生簡直像個超人一樣,那時候由于詭塔不存在,戮塔就是死亡的象征。
人們害怕面對戮塔,但金先生則完全不一樣。
阿爾伯特記得老金當時力排眾議,安排許多人爬戮塔,強制許多人爬戮塔…
也是在那個時候——富家子弟,權貴們可以爬欲塔,在阿爾伯特看來是合理的。
因為窮人只有一條路子去晉升——搏命。
一旦有了軍功制,那么爬戮塔的人,自然就多了。
總之,金先生當時不斷爬塔,將所有人甩在了身后,金先生也帶回了各種等級的設施。
能跟上他腳步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阿爾伯特·納波利塔諾。
當時的阿爾伯特,是純粹的天賦怪,金先生身邊有很多人,但唯有阿爾伯特,能夠引起他的重視。
阿爾伯特也還記得金先生說過的:
“我只能負責前期,但你可以負責中期…不,或許你還可以做得更好。你的天賦比我好很多,阿爾伯特,你是上天賦予人類的禮物。”
金先生的確說對了。
他和阿爾伯特,像是時代的雙雄一樣,瘋狂爬塔。
阿爾伯特靠的是過人的天賦,戰斗天賦,學習天賦。
而金先生,則像是一開始就具備了強大的手段。
倆人雖然不在一個起點,但阿爾伯特始終能跟隨金先生的腳步。
到了九十層,這個真正的天塹與分水嶺,阿爾伯特成了唯一能和金先生一起同行的人。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阿爾伯特不禁緬懷那段日子,他終于,追平了二人的差距,終于有了和老金并肩作戰的能力。
但九十層后…老金開始越來越消極。
隨著老金將幾個舊部,強行抬過九十層…老金自己也越發的消極,似乎在躲避什么。
終于有一天,地堡出現了五元老,卻消失了那位初始的皇帝。
阿爾伯特,也如同金先生的預言一樣,撐住了沒有他的中期。
甚至,阿爾伯特還撐到了后期。
有時候阿爾伯特在想…
自己或許已經比老金強大了,但他內心始終還是很懷念,那個無所不能,要讓自己所有天賦兌現,才能追趕的人。
三塔學院,欲塔系區禁地。
在所有人都去看海后,三塔學院靜悄悄的。
禁地里,聽不到半點來自學生們的嬉鬧聲。
阿爾伯特和聞夕樹,還有伊芙琳,三人呈現出三角位次而坐著。
聞夕樹還是第一次,在這個地方,和這么兩位真正意義上的地堡第一人一起。
他忽然意識到…
這不就是詭塔,欲塔,戮塔,三個第一人的對話么?
同樣察覺到這一點的,還有伊芙琳。
伊芙琳看了一眼聞夕樹:
“真的非常有趣,誰又能想到,追趕到我們腳步的,會是這么一個年輕人。”
伊芙琳自然是贊賞聞夕樹。
結合之前在升降梯里,阿爾伯特聊到的,聞夕樹也算是了解到了伊芙琳的強大。
欲塔和戮塔不是一回事兒。
但聞夕樹已經確信了…六十層開始,欲塔有時候比詭塔還癲。
聞夕樹很謙虛:
“我離您二位,還差的很遠。”
他有意將伊芙琳和阿爾伯特放在一個層次,因為阿爾伯特不在意,但五元老內心,想必是很想和當年的雙雄一個檔次的。
“我不如阿爾伯特和老金。欲塔和另外兩座塔不同,也許你在欲塔經歷了很有趣的…甚至堪稱很詭異的體驗。”
“但我們的切入點不一樣。我離大多故事,還很遠。聞夕樹,你是真正的傳奇。”
聞夕樹倒是聽聞人鏡也說過類似的話。
大意就是,聞夕樹似乎不需要幸運值這種東西…就能離核心目標很近。
欲塔是一個很大的世界,包含著許許多多的任務。
就拿逆七公寓來說,其他人進入相關欲塔,得到的任務,是讓七個人里的某個一人得到幸福。
但聞夕樹則直接關聯了安家兄弟。
對于聞夕樹來說,他似乎不需要大量幸運值,來確保自己做到真正的“主線”。
其他人則需要耗費大量幸運值,才能保證接到的“支線”不太偏。
聞夕樹想了想,這一切歸功于自己爬的是詭塔。
聞朝花的那句“詭塔才是最重要的”似乎在這里得以體現。
阿爾伯特打斷道:
“你們兩個都別謙虛了,說說吧,伊芙琳,你不能賣關子了。”
伊芙琳也點點頭直奔主題:
“我不再為老金隱瞞這件事…而選擇告訴你這一切,希望你知道我的想法。”
“即便你不為我這么做,伊芙琳,你也是我的朋友。”
伊芙琳倒是有點詫異阿爾伯特這句話。但轉念一想…她似乎理解了。
在阿爾伯特看來,自己不管幫誰都可以,因為內心深處他始終相信老金。
“那個孩子,其實早在你們登入九十層后不久,就出現了。”
“他不是來自地堡的。”
聞夕樹豎起耳朵,這可是絕對的秘聞。
阿爾伯特皺眉:
“繼續。”
“老金不知道和誰做了某種交易…嗯,這是我的猜測,他應該沒有能力,讓不屬于地堡的人,進入地堡。”
“總之,靠著和某個權柄很高的人做交易,老金得到了那個孩子。”
“此后,那個孩子的記憶,一直是我在負責…消除。”
“但我也只是能做到消除,我無法窺探他的記憶。”
小金的記憶,聞夕樹想起了天選列車。那輛列車,讓小金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那些恐懼,也許是被小金所遺忘的東西?
“不過后來,老金會經常讓我做這樣的事情。”
“同時,也會一次次塑造對那個孩子的記憶。”
“他怎么塑造的?”
伊芙琳看著阿爾伯特的眼睛:
“利用我的序列,讓其變得溫柔,善良,誠實,友愛。”
“總之,是那種符合常規意義上的好人才行。”
“在刪除了那個孩子的記憶,且重新塑造了那個孩子的記憶之后…我們就會想辦法開始訓練他,帶他去做各種有趣的事情,看他會如何做出選擇。”
“比如電車難題。老金甚至會讓他做出類似‘爺爺和女朋友落水,你會先救誰’這種無聊選擇。”
阿爾伯特似乎懂了:
“你們在測試這個孩子是否真的變得溫柔,善良,誠實,友愛?”
伊芙琳點點頭:
“是的,是這樣的。”
阿爾伯特又問道:
“那之后呢?難不成是最近才訓練好的?你說他進入地堡很久了,可我最近才知道,他居然有個孫子。”
伊芙琳沉默了一小會兒,嘆道:
“不,其實根據實際表現來看,第一次消除他的記憶,并且塑造完成后,這個孩子就已經是一個善良,溫柔,友善,誠實的孩子了。”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離奇了。在我覺得,那個孩子被訓練好以后…”
“老金會讓我消除他的記憶。讓他回到毫無記憶的狀態。”
聞夕樹和阿爾伯特都愣住了。
這是在干什么?
消除一個人的記憶,然后植入記憶,讓人擁有許多美好的品德。
但成功做到了,又忽然間消除這個人的記憶?
聞夕樹仿佛聽到了一聲來自計算機的“歸零”。
“很難理解對吧?我也不能理解,老金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
“但老金…就像阿爾伯特你相信他一樣,我也相信他。他讓我做的事情很詭異,可只要是他讓我這么做,我就會這么做的。”
“于是接下來,我又開始塑造記憶,這次老金給了我許多變化,我還是要讓這個孩子,成為一個大眾意義上的好人…乃至圣人的品德。”
“但故事的素材變了,簡單來說,路徑變了。我需要讓這個孩子和上次一樣,但經歷又不一樣。”
取得同樣的結果,但追求不同的過程。這倒是可以理解。
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的經歷是相同的,但人的種類,也沒有太多。
“之后呢?老金會讓你反復重復這個過程?”
伊芙琳苦笑:
“是呢,我每次找的素材都很用心,我甚至會去搜集底層那些善良之人的過往,編成故事。”
“但最后,在那個孩子成功通過考核,成為了一個好人后,老金又會讓我消除記憶。”
“我都忘記了,找了多少素材,賦予他記憶,再消除他的記憶,這種行為到底重復了多少次。”
“直到不久前…老金開始告訴我,讓我給這個孩子新的記憶,當然,這次不同了。”
“這次,這個孩子是一個天之驕子,是整個地堡最為崇高權力者的孫子。和之前的素材比起來…這次這個孩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我甚至都在想,老金是不是在折磨這個孩子。畢竟最后記憶都要消除。”
“但怪了,這一次,老金沒有讓我消除記憶。”
“不久后,這個孩子出現在了三塔學院,阿爾伯特,那是你的地盤。”
“更巧的是,聞夕樹,他和你是室友。”
聞夕樹和阿爾伯特對視一眼。
“你的看法是什么?伊芙琳?你認為老金這么做,這么反復折騰這個孩子…到底是為了什么?”
伊芙琳搖頭:
“關于這個孩子,老金似乎對其很看好,但如果你問我的,是老金到底在做什么…很遺憾阿爾伯特,我也猜不到。”
“我其實也想過,老金是不是瘋了。畢竟…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是在忌憚某種東西。這不像他。”
“其實有一次,我和老金交談,我用了序列的力量,試圖勾起他的情緒。那是否管用我不知道,畢竟我的手段,對你和老金,都不怎么行。”
“不過那次,老金的確和我聊了許多以前大家一起奮斗的回憶。他其實也很緬懷,也很愧疚沒有與你一起戰斗。”
阿爾伯特沉默。他何嘗不是一樣呢。
“那一天,老金也終于肯多說一些話,他說他不能離開,因為他不想死,他害怕會有一個人來殺死他。”
“他還說,地堡也不是絕對安全的,也許三塔世界的人,會來殺死他。我問他確信嗎?”
“他搖頭,不確信,但不確信也得按照確信的姿態來對待。”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也渴望有一天,能擺脫當下的麻煩。”
話題已經被岔開了。但阿爾伯特也不介意。他似乎得到了一點線索。
“老金認為…他被某個刺客盯上了?某個來自三塔戰場的人,會殺了他?”
伊芙琳點點頭:
“從這些話來看,或許是這樣的。”
阿爾伯特看向聞夕樹:
“小家伙,你有什么看法?”
“假如我們將金先生的詭異行為,看做一道謎題。那么這個題的關鍵,在于小金到底是誰?”
“金先生反復讓您給小金制造記憶,再刪除記憶…這行為您不理解。但我感覺,像是在加深掩蓋。”
“首先,我得假定金先生是正常的,假定金先生做的一切的都是有意義的。”
“那么,給小金制造記憶,可以理解為,是為了塑造小金,可能原本的小金…并不友愛,不誠實,不溫柔,不善良。”
“可制造了新的記憶,再刪掉,然后重新制造…也許是金先生他認為,需要多次加密。”
伊芙琳若有所思:
“說下去。”
“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制造某種底色,反復的讓小金變成一個好人,再刪除記憶,也許是在培育小金的人格底色。哪怕有一天,小金失去記憶了,或者恢復了所有所有的記憶…”
“那么也會因為諸多不同軌跡的善良記憶,能夠制衡原本的邪惡記憶。”
“另一個方面,就是金先生認為,未來會有某個人,可以讀取小金的記憶。”
“所以他制造了層層記憶,讓那個讀取小金記憶的人,能夠看到的,讀取的,始終是善良的記憶。”
“而不管如何,小金原本的記憶里,藏著的,大概率是小金的身份,以及金先生忽然行為轉變的原因。”
“所以,如果有辦法,讀取小金原本的記憶…一切謎題就能解開。”
阿爾伯特很想弄清楚這一點。
但伊芙琳表示無能為力:
“我做不到這一點。”
阿爾伯特嘆息: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地堡沒有人可以做到。”
“前輩,您可以喚醒他的恐懼么?”
伊芙琳想了想:
“或許可以,我能試試,在特定環境里…我的序列力量,確實可以調動某些情緒。”
“如果您二位都覺得…這不算是冒犯金先生的話,我倒是有手段,能夠知曉小金的記憶。”
“上次在大漩渦,小金經歷了一次內心深處的恐懼,于是他可能想起了某些記憶。”
“然后才導致,小金的記憶再次被您刪除。”
“所以我在想,也許恐懼,能夠誘導小金想起某些東西。”
“而極端恐懼下,我就能知道小金的部分記憶。”
伊芙琳和阿爾伯特對視,都沒有想到,聞夕樹居然還有這么一手。
“果真?”阿爾伯特有些激動。
“自然當真,雖然這會傷害小金,但我也蠻好奇的…地堡里藏著什么秘密,金先生到底在隱瞞什么,害怕什么?”
有時候,人會陷入一種困境里,會不相信自己的朋友。
但金先生明顯和老校長是生死之交,而聞夕樹也相信,天大的麻煩,老校長都能解決。
這可是在未來可以對抗獅子座的老人。
阿爾伯特是一個想到什么立刻就要去做的人。
聞夕樹也一樣,二人都是那種一言不合,啟動登陸器的狠人。
“小金現在在哪里?我們立刻去恐嚇他。就現在!我要知道老金到底經歷了什么!”
聞夕樹也對伊芙琳投去目光,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我恰好有一所設施,在詭塔學院,想必兩位都知道,恰好恰好…我能利用這所設施,模擬一些場景。”
“但模擬的,未必真有那個效果。”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如果您可以勾起他的恐懼——我有把握挖出小金的秘密。”
“我們現在就可以行動。”
伊芙琳有扶額的沖動,這一老一小,還真是很瘋狂。
但事情就有那么巧——現在小金的下落,她還真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