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與“儺神”遭遇上了,兩人都很是詫異。
“周玄,天穹之上那些神明級,都被你搞定了?”
方相氏的木牌,詢問著周玄。
周玄怔了怔后,問道:“你不是儺神吧?儺神若是醒了,我的秘境能夠感應得到。”
要不是秘境實在沒什么反應,周玄差點被冒著幽藍光澤的假儺神給騙了。
它與儺神的氣息,如出一轍,只通過氣息去辨認,完全分辨不出來。
“我當然不是了,我是苦厄天神。”
苦厄天神棲身在木牌之中,說道:“我還準備去給你壓陣呢。”
“你給我壓什么陣?”周玄很是好奇,指著木頭牌子。
“你上天穹去給弓正演戲嘛,怕你騙不了那個老狐貍,我想幫你一把,專門從明江府去了平水府,在周家祖樹的身上,染了一身儺神的天神氣息。”
苦厄天神說道。
假的血井復活騙不到弓正,再加一個假儺神,是不是就把弓正給騙了?
“雖然你的心意很誠懇,但話說回來,你這么大一天神,演這么一出憋腳的戲?”
“我尋思吧,你給他們鎮得應該差不多了,就差我這臨門一腳呢。”
“別整活了,苦厄老兄,把我們周家班的牌子還回去,我的事已經辦完了。”
周玄忍俊不禁,他也實在想不到——苦厄天神對他還挺上心的。
“也不算上心,主要是我欠你的人情欠得太多了,能幫你一把,就幫你一把,不過,你是怎么做到的?弓正那尊古神,我以前是見證過他的品性的,當得上一個老謀深算。”
“他心理素質是很硬,所以,我上天國,也確實沒演戲,我是真的將血井差點復活了。”
方相氏的木牌子,明顯嚇了一跳,說道:“那血井天尊,真的活過來了?”
“沒有。”
周玄說道:“我讓他的意識,降臨到我的身體里,然后動用他的力量,斬去了「弓正」的一具法身。”
“你還斬了弓正的法身?”
苦厄天神以為自己算是了解周玄的,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位才升到四炷香,便以驚艷一刀,閃耀明江府的年輕儺神。
“多少是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的,不然以后老是蹬鼻子上臉。”
周玄說得斬釘截鐵,氣勢外露,讓苦厄天神更為欣賞。
“我的身體,是井國最強的容器,以前三頭石佛就點出了我的強大之處,我便利用自己的特性,容納了復活了一點點的血井,斬了弓正一刀,
弓正法身隕落,血井的復活氣息也耗盡了,一切都恢復如常…如同一片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周玄心情很不錯,話講到最后,差點唱成了戲。
“不愧是儺神親自挑選的衣缽傳人,你這上天國一趟,在天國之中斬去弓正分身,我想都沒往那方面去想。”
苦厄天神對周玄講道:“不過,你這次可是惹了很大的麻煩。”
“什么麻煩?”
“弓正被你逼急了。”
苦厄天神說道:“他的法身隕落后,實力會大打折扣,天穹之上,總是上演著新神斬去舊神的戲碼,
弓正實力有損,以后怕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待在神國之中,總有夠膽色的井國九炷香,飛升天穹,去挑戰他的神明位格。”
“一個活了兩千年的古神,躲躲藏藏,你說他會不會記恨你?”
“他記恨我,那將降臨人間唄,我也不怕他。”
周玄說道。
井國的天地,神明難降。
要么像彭侯一般,依靠血腥神異的天神祭,在祖樹的幫助下,降臨人間。
但這種儀式,聲勢過于浩大,沒有樹族那般規模,是辦不到的。
要么依靠道者臨凡,將自己的香火壓制到九炷香之下。
但弓正降到了九炷香之下,周玄根本就不怕他。
有周家的香火反哺,只要周伶衣降臨,姐弟倆香火互相鏈接,周玄便是坐八望九的儺神。
說書人、山河圖,外加上周玄額外領悟的十六勢,九炷香以下的堂口弟子,有誰能直面他的鋒芒?
靠道者降臨的神明級,戰力遠不如人間九炷香來得可怕。
“畢竟是活了兩千年的古神,總有一些玄妙手段的,還是要防著點。”
苦厄天神再三勸告道。
周玄也聽進了心里,說道:“往后,我會關注弓正動向的…時刻都防著他的瘋狗反撲。”
“對了,斬了弓正的法身,神格你拿回來了沒?”
“拿回來了。”
“拿回來就好,我跟你講,用神格點神,也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但你一定做得到。”
苦厄天神當然知道周玄拿了神格要去做什么,便提前交代著“點神”之中的奧秘。
“老兄好好講講。”
周玄豎著耳朵聽。
“神格落降,點凡成神…點神是要有資格的。”
苦厄天神說道:“二十四尊神格,是誰留下的?井國的無上意志。”
“無上意志在天國之上,留有一座封禪臺,封禪臺是祂的手筆,斬殺了舊神的新神,一手持住神格,一手揪住舊神的首級,登上封禪臺,然后便會受到意志的庇護與賜福,成為真正的神明級。
但是,人間沒有封禪臺,要點神敕封,以前是毫無辦法的,但你啟動空明鏡之后,便有了新的辦法。”
“此話怎講?”
周玄問道。
“你空明鏡中的世界,與其余人的鏡中世界是不一樣的。”
苦厄天神說道:“你的氣派,顯然就是鏡中世界的造物主,你讓鏡中有了光,鏡中世界便有了星光,
換句話講,你就是鏡中世界里的無上意志,
既然是無上意志,自然可以在鏡中世界里點神敕封。”
周玄聽到這里,有些不明白,鏡中世界里的敕封,在現實世界能生效嗎?
“以我的推演來說,我覺得那鏡中世界,不是虛幻的,我總覺得它…是比井國現實世界還要現實的世界,
你周玄,好像是被那鏡中世界孕育出來的…”
苦厄天神的話,聽起來玄而又玄,周玄甚至覺得有些像呆癡的囈語。
“總之,你信我,鏡中世界完成了敕封,在現實世界一定會生效。”
“那我就按你說的辦。”
周玄聽到此處,便不再多言,拱手抱拳,告別了苦厄天神,神魂日游而去。
“這后生是個好后生,身上發生的奇跡太多了,今日,又添了兩樁奇跡。”
等周玄離去后,蒼老的聲音,從苦厄天神的身后傳出。
“老道士,又躲躲藏藏?”
“怎么叫躲躲藏藏呢,我一直就在你們身后,光明正大的聽你們講話啊,只是你們看不到我而已。”
一道虛影,緩緩凝實,
香火道士的清逸身形,出現在苦厄天神身后。
“你說周玄今日添了兩樁奇跡,斬弓正法身是一樁,另外一樁呢?”
“斬弓正法身算個什么奇跡?”
香火道士帶著嫌棄表情,抖了抖手里的拂塵,說道:“十六勢,是井國的威勢之極,以大千山河、人文氣脈、風云變幻,凝聚出來的最強威勢,又有血井天尊的一股意識持刀,
這一刀劈下,斬不掉弓正的法身,才是奇跡呢?”
“那你說的奇跡是什么?”
“人間敕封、鏡中點神…這就是奇跡,是井國兩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甚至沒人敢往這個方面想…哪怕是天尊復活,也做不到的。”
井國是一臺腐朽卻精密的機器。
這臺機器設定了“點神敕封”必須在天國封禪臺完成,那就只能按照機器的初始設定去做。
而周玄若是鏡中點神成功,便打破了這項鐵律。”
“這確實算一樁奇跡,你說的第二樁奇跡是什么?”
“第二樁奇跡嗎?”香火道士換了副揶揄、嘲諷的面孔,吊著拂塵,輕輕動了動手腕,讓雪白的須子,在方相氏的木牌上撫過,說道,
“你,掃把星,竟然會去委曲求全,找儺神的扈從之樹幫忙,將自己一身的氣息,換成儺神氣息,只是單純為了去救周玄,
等你見了周玄之后,又講出了許多隱秘,分文好處都沒收,這也是井國兩千多年以來,未曾發生過的怪事呀。”
“你個老牛鼻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我哪有那般小心眼?”
“你們八大天神,若是都有儺神的胸懷與擔當,當初與天鬼一戰,怎會隕落?
八大天神,各懷鬼胎,反而被天鬼蠱惑,最后不得以散道,只求保住意志,只有儺神,一心為了天下蒼生,竟然有驚無險的走出了那場“天心困局”,
你們都不服儺神,不服他為何才是九大天神之首…依我看,你們遭遇的一切,就是自己活該,而你,掃把星,你是最心懷鬼胎的那一個天神…”
“別說了,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都改了,改好了…。”
“你早就該改了,就鏡中點神敕封這點破隱秘,若不是周玄幫你收集了新的人間愿力,你還舍不得說呢…”
香火道士訓斥完了苦厄天神后,拿著拂塵,給了木牌三大板子,算作懲戒之后,才心滿意足的騎著毛驢往南邊馳去,
苦厄天神喊道:“老牛鼻子,你別光顧著打我啊…我問你…弓正分身被斬,他指定要找周玄報復,他會用什么手段…”
“不可說,不可說…上應天星,下觸玄機,有些事情,不可說。”
香火道士講到此處,身形已然不見。
“老牛鼻子,還怪我藏私,你不也藏嘛?”苦厄天神憤憤說道。
東市街,周家凈儀鋪,
紅棺娘子、樂師、云子良三人從未這么焦急過,三人坐立不安,最后都背著手,在店里來回的踱著步子,
小小的一片店,攏共才多大地方,哪能這么走?
他們仨人,隔不了多大一會,就撞在了一起,互相瞧了對方一眼后,又因為焦急,沒了講話的欲望,紛紛低著頭,繼續焦躁的踱步。
“我回來了。”
周玄的聲音,在廳堂之內響起。
云子良最為激動,雙手互擊,“啪”的一聲后,就夸上了:“我老云就知道,你小子吉人自有天相,果然沒那么容易死。”
“我離死還遠著呢。”
周玄將神魂顯了相,說道:“畫家在背著我的軀體在趕路,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啊,他也會安然無恙的回來。”
樂師聽到兩人都是囫圇著回來了,松了一口氣,紅棺娘子則問周玄:“小先生,你可到了天國之橋?”
“到了到了,棺娘,你莫要焦心,那「弓正」,絕不是什么好玩意兒,但你們背后的苦鬼,品行應該不錯,頗有些良善。”
“小先生何出此言啊?”紅棺娘子聽到自己堂口的神明級,還是有些公正的,心里自然高興,但她壓抑著激動,還是想問清楚緣由…苦鬼為什么是個善良的神明級。
周玄指了指柜臺上的記事簿,對紅棺娘子說道:“畢方動用了「意志天書」,要詛咒我死,這個心愿,需要許多神明點頭,
一共有十七尊神明,在上面簽字畫押,同意了畢方的天書請求,
這十七尊神明級的名號,我都看過了,沒有苦鬼。”
苦鬼沒簽名,多半還是他不愿意詛咒周玄死去,也說明他是有底線的。
紅棺娘子聽了,心里極舒坦,誰愿意遭人欺騙…哪怕騙他們的那個人,是天穹的神明級。
“神箭堂口的弟子可就沒那么好過了。”
云子良看熱鬧不嫌事大,說道:“信奉了兩千年的古神,竟然是個偽君子,貪婪、腹黑,他們要得知了真相,得多難過啊,怕是往后一些年頭,吃飯都不香嘍。”
“那是他們「神箭」的事,我可管不著。”紅棺娘娘欣喜的坐下,滿臉堆笑。
周玄卻說道:“那十七尊神明級的名諱,我可都記在心里了,以后別讓我撞上…我們可算是有梁子的。”
畢方的「意志天書」,成了周玄的“香火恩仇錄”,往后他若是修成了香火,那得挨個算賬。
眾人交談了一刻鐘,畫家吭哧吭哧的鉆出了空間,進了店里。
“小先生身體只是多了一枚神格,我背起來真是遭老罪了,腳跟踩在泥坑里似的,走不動道。”
畫家抹了抹頭上的汗花后,將周玄的軀體板板正正的放好。
周玄神魂歸位,輕拍著畫家的肩膀,對眾人講道:“你們可不知道,今兒個老畫可威風了,戳著「弓正」的鼻梁骨,訓斥弓正家風不正。”
眾人聽得直樂,
樂師則笑吟吟的說:“這么說,老畫今天出大風頭了?”
“那可不,你們沒親眼瞧見,老畫那模樣,比私塾學堂里的嚴師還要嚴厲許多。”
周玄實打實的講著當時的場景,畫家倒是不太好意思,擺擺手,說道:“也是借了小先生的威風,小先生那一刀,斬掉了弓正的分身。”
“啊?!”
眾人同時擔憂了起來。
“這怕是不妙哦,斬去了分身,弓正會很憤怒的。”
紅棺娘子說道:“天穹上的神位之爭,無比激烈,少一尊分身,實力會打折扣,往往會導致在爭奪之中,敗下陣來,被新神斬殺。”
樂師也說道:“的確,兩千多年前,二十四尊天穹級神明,飛升之后,第一位隕落的神明級,便是初代「水庸」,
原因無他,只因為水庸斬去了一尊法身,留在人間,成了城隍的道觀、石碑、青風,因為缺了法身,導致他實力最弱,數十年后,便被新神斬殺。”
“斬歸斬唄,弓正這樣的神明級,隕落了也沒什么可惜的。”周玄說道。
“他若是隕落,自然不值得可憐,但就怕他狗急跳墻,在未隕落之時,來找小先生的麻煩啊。”
樂師述說了自己的擔憂。
紅棺娘子、云子良、畫家,也是各個臉上都掛著憂色。
周玄卻滿不在意,說道:“我還真希望他來找我…若他真來了,第四枚神格就到手了。”
有「意志天書」的存在,周玄手里握住的神格,越多越好。
越多,意志天書上的心愿,生效便更加順暢。
有了周玄的豁達心態,眾人臉上憂色,少了許多。
“時候不早了,開始點神。”
周玄對樂師說道:“老樂,畫家要推你去做新一任「天官」,我沒有意見,你把圣子圣子的香火吞掉,到了坐八望九,我便開始給你點神。”
“辛苦小先生。”
樂師將圣子圣女的金香拿出,往身前一扔,那炷香,便立于空中。
他盤腿打坐,開始吸食香火。
而這空當里,彭升重塑的血肉也完成了,走進了大堂。
他沒有過多評價自己的新身體,主要是怕云子良失落。
但云子良卻主動的拍打著彭升的胸腹。
連拍幾下后,抱拳恭喜道:“彭先生,你這軀體,彈性上佳,是個活人的樣子了,老道士恭喜你了。”
“云道長,用不了多久,你也會有自己的新身體,我只是在前面一步而已。”
“會有的,會有的。”
云子良喃喃著,給自己打氣。
“彭兄,你剛好過來了,等樂師吸完了香火,我就為你們兩人點神敕封。”
“多謝多謝。”
彭升很是激動,前些天,他還是個老鬼,如今,又有了新身軀,今日又有神格加身,好事全撞一塊兒了,怎能叫他不欣喜悸動…
等到浮空的金香,燃燒殆盡,樂師按照畫家的預計,將香火提升到了坐八望九,
“樂師,彭升,啟用空明鏡。”
周玄面孔中帶著十二分的神性,說道。
他沒有稱呼兩人為“老樂”、“彭兄”,倒不是不近人情,而是他要扮演「無上意志」。
既然是「無上意志」,便是天道,天道無親、天道無情…
他此時入了戲,彭升、樂師兩人,也不禁受了影響,沒了剛才聊天時的熱絡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對周玄狂熱崇拜而帶來的敬畏之感。
倆人同時朝著周玄,單膝跪地,一手撐著腰,一手向前托舉。
手掌上方,便有一枚空明鏡。
周玄也閉目凝思,聚起了自己的空明鏡。
三枚空明鏡,同時懸于空中。
周玄將心神,釋放進了鏡中。
他行走在空明鏡世界里,沒有見到樂師、彭升。
“他們應該要出現了。”
周玄的心念一動,鏡中世界便傳了轟隆巨響,山脈在跌宕起伏,
大地龜裂,有一股無形的偉力,在撕開大地的裂痕…等到裂痕足夠寬闊,兩座孤島似的土地,在裂痕中緩緩上升,
一座孤島,托著彭升,另一座孤島,托著樂師,他們二人,就這么突兀的,出現在周玄的空明鏡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