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心府里傳來雞鳴,把程心瞻從沉思中喊醒。
他看了一眼東方,原來又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他停下手中劍,再次打坐食氣。
等到攝食完今日的紫氣,他繼續鑿壁抄經,不過歷經一日一夜后,他對未來的大方向已經有了規劃,心中愈發安定,整個人的氣質也愈發出塵高邈。
他在抄經的同時依舊一心二用著,不過卻沒有先前那么深入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了,只是暗自制定著去西康的詳細計劃。
一旦沒有那么沉浸,對外界的感知自然也就更敏銳了。
不久后,他感覺到石壁上反射的太陽金光愈發耀眼,身子也被曬的暖洋洋的,知道是正午到了。
于是他執劍刻字不停,但同時祭出了那個紅皮葫蘆當空懸立。
這個葫蘆和血蓮座一樣,在山魈手里和在程心瞻手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狀態。
葫蘆形質本身就是極好的,盈盈可握,上肚豐若懸斗,下腹垂如滿月,上下合四六之數。
葫蘆最大的變化便在于顏色上,在山魈手里時這葫蘆發著紅艷艷的光,仿佛血潑的一般。而落入程心瞻手中之后,煉去血煞魔氣,寶物華光完全內斂,這葫蘆便露出了本色出來。
這是一種怎樣的顏色呢?
如果要讓程心瞻來描述,他會說是「楓癭經霜色」。
像是楓木歷經秋霜后呈現的那種紅色,既不艷麗,也不黯淡,顏色比較深,但又沒有妖異感。
而且葫蘆表面有天然生成的癭瘤紋,不好說是什么形狀,有些像云霞,有些像星圖,也有點像某種玄奇的符紋。
葫蘆成癭紋這是大大的吉兆。
《天皇至道太清玉冊》「法器制式」篇里說:「有癭者,為地炁凝結之象。癭紋若星斗分野者尤貴,可封存雷符。」
《道法會元》「制煞符式」篇里也說:「若得木癭天然盤屈者,刻酆都山形,可攝地司猛吏。」
所以當兩個童兒替他煉去血煞魔氣,他見到癭紋真形時便有種難言的驚喜,當即給這葫蘆取名為「赤癭」。
「赤」取其顏色,《度人經》里又有「赤明開運」之說,「癭」取紋路,而兩者結合,便是程心瞻希望此寶能給自己討個好彩頭,早日渡過金丹劫數,成就「赤子元嬰」之境。
而等到他細細來煉化葫蘆,果然發現這葫蘆另有玄妙。
他初見葫蘆時被山魈大大的誤導了。這葫蘆外皮赤紅,內發火焰,所以山魈便認為這是一件火屬靈根,將其煉成了火屬靈寶,程心瞻當時見了,也以為是這樣。
不過他在煉化的過程中便發現,實在是山魈眼界低,誤了寶物,也誤了自己。
這葫蘆實屬「土中木」,是難得的異種靈根。
這株木屬靈根飽飲數個山頭的地氣才長成,只是因為南荒地下多有火穴,所以靈根吸食地氣時自然沾染了火性,木再生火,于是內里便有了火域結界。
如果這株靈根扎根在夔州,木亦能引雷,常年受天雷沐浴,興許就是一個紫皮葫蘆,里面就是一方雷霆結界了。
所以這寶貝實則是以土為養,以木為根,遇火則赤,過雷則紫。
現在這靈根先接觸到地火,成了赤皮火寶,但是「土中木」的根本法性沒變,所以照樣能吞雷納電。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山魈才覺得拿此寶來渡丹劫是極為好用。不過他肉眼凡胎,只以為是寶物皮實,能硬抗劫雷,卻不知這寶物本身就是一件親雷之寶。
而程心瞻明悟此中關竅之后,自然是雷火齊上。
若得空閑,便是晴天以火煉,陰天以雷煉。
若是繁忙無暇,便放置在心府中,御使內景神以「雷車火旗搬運功」煉之。每一次雷火相交,便有一道新的法禁靈紋在葫蘆內壁成形。
現在,這葫蘆里霆焰混存,已然是一件極為了不得的烈性陽寶。
此刻葫蘆被祭于當空,感受到太陽光輝的照耀,葫中法禁自行運轉,自發攝取正午丙火納入葫中。
除此之外,程心瞻還專門為這葫蘆創造一道法禁,葫蘆攝取天光地火、雷霆雨露后,既能化成葫中雷火法域,又能凝成陽精雷漿。
并且后者于他而言,不光是能增強法力的陽炁,更是難得的烈酒,他向來是好這一口的。
而有了「赤癭」后,之前師尊賜下的「現行」葫蘆,當時是作為他初修雷道時所用的雷漿承載之器,現在也就用不上了。他轉賜給了白龍乃,這個小狗兒跟自己久了,也好上那一口了,正缺一個酒葫蘆。
他煉寶刻字,轉眼間就是日薄西山,夕陽萬里,紅霞滿天。
溫素空對程心瞻說的是沒有她的話,不許離開,但很多受罰來此的鑿壁弟子只是受白日之刑,所以此時都駕云離去,回歸洞府。
程心瞻收起了葫蘆,也停下了刻字,他放眼四望,不光是此間山壁,天上煉法、趕路諸弟子也都紛紛回山,如倦鳥投林。
眼前景象,不由讓他回想起自己來到三清山的第一天,那時濟虎道兄和濟源道兄在丙辰院宴請自己,那時所見,與此刻別無二致。
他嘴角泛起微笑,恍惚三十年,如白駒過隙,但是三清山中的美景,他是永遠也看不膩的。
“喂!”
正當程心瞻沉浸于夕陽美景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他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天師府里的那只狐貍。
“程道長,怎么著,你也犯錯被罰了?”
狐貍戲謔道。
程心瞻笑著點頭,回道,
“是啊,做了錯事,被師尊罰了。”
狐貍聞言一愣,沒想到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就這么干脆認了下來。
她感覺到自討了個沒趣,隨即不再理會程心瞻,繼續刻字去了。這摩崖山上的道士眼睛可尖了,馬上就要天黑,要是發現自己偷懶,又要叨叨個不休。
不過刻字受罰五年有余,狐貍還真覺得這里挺不錯的。
受罰也不耽擱自己的修煉,這里靈氣濃郁,不見紛爭,又沒有差遣,自己白日在洞里讀經畫符,晚間在崖壁上刻字悟法,還不耽誤沐浴月華。
而且讀經有不懂的地方,隨便拉個鑿壁抄經的弟子問問,他們都很樂意解答。
五年間,狐貍很明顯能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和符道造詣都在飛速增長!
而且三清山里還有一個萬壽園,那里有很多妖族,那些妖族和三清山弟子也沒什么兩樣。狐貍還和其中一個在演教殿中學法的貂精交了朋友,這個朋友在晚上還時常來看她。
不過最讓狐貍難過的是無論她想了什么辦法,也聯系不到外界,聯系不上姨奶奶。
要是姨奶奶也被捉來就好了。
胡寶妝時常這么想。
程心瞻不知道狐貍怎么想的,但是他看得出來,狐貍身上從天師府帶出來的那股裝腔作勢的奴性與狐媚樣確實消減了不少。
欣賞了一會暮色,等到月掛梢頭,程心瞻便繼續刻字。
等到一輪上弦月當空懸掛,清涼如水的月光又把整面石壁覆上了一層白霜,金書變銀冊。
他刻著刻著,忽然發現石壁上出現了幾個大大的人影。
他扭頭回望,隨即便是一笑。
是他那群伙伴們來了。
“我們聽了消息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是你在這。”
馮濟虎笑著說。
程心瞻有些意外,“你們過來做什么?”
這時,蒲濟萱揮袖放出一道大大的云,大家席云而坐。
“自你入門以來,山里對你的夸贊就沒停過,大家都聽的耳朵起繭子,見多了你講經說法,但受罰的樣子卻沒見過,這破天荒的一回,我們豈能不來看看?”
馮濟虎大笑。
眾人紛紛應和。
程心瞻苦笑搖頭。
“我聽說溫山主回來了,心瞻是受了溫山主的罰?因何受罰呀?”
孫妙殊問。
程心瞻便答,
“師尊離山多年,回來后說我做事急于求成,心境出了問題,所以讓我來抄《清靜經》了。”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點頭。
是的,心瞻確實太快了。
在場的,如今締結金丹者也不過是方為敏、鄭妙機、蕭妙語、徐濟深四位,這里面還有兩個本身就是道子,除了祝兼容現在正在閉關結丹,其余的都還沒動靜呢。
但即便是這樣,宗里長輩還都說這一代年輕人潛力十足。
不過他們這些人心里卻都或多或少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是得要抓緊修行啊,總不能讓心瞻甩開太多吧!
而近些年來最讓人惋惜的就是余妙音在東海滅尸時遇難,本來,他也是金丹根苗之一。
而程心瞻心里也明白,大家齊來找自己也不過是在忙碌的修行事務中找個借口出來聚一聚,說說話,放松放松。
所以這一晚,大家都沒說修行上的事,而是天南海北的閑聊著,有人說東海浩瀚值得一看,有人說漠北草原仿佛碧海,有人說隴右黃沙也別是一番景致。
等到天放光時,大家在程心瞻的建議下又齊坐云頭攝食紫氣,隨后,便各自忙碌去了。
程心瞻一邊刻字,一邊想著法相與西康的事,不知不覺間,烏飛兔走,山壁便金銀變換了三十次。
“師兄——”
這天傍晚時分,心舒來了,人還未到,但聲音已經遠遠傳過來了。
“師尊喊你回去啦!”
心舒落到程心瞻近前,脆生生說。
“好。”
程心瞻笑著點頭,收起了寶劍,任由心舒拉著回了明治山。
回到無憂洞的第二天,他就又被溫素空單獨叫過去了。
“我和掌教大吵了一架。”
程心瞻才坐下,溫素空就說了這么一句。
“啊,是為何呀?”
程心瞻嚇了一跳,心中閃過幾個念頭,難不成還是自己多年分神化身掌教未曾制止的事?亦或是師尊不在,新開了梨雪山法脈教授存神道的事?
溫素空便道,
“自然是為了那龍沙讖的事。”
“嗯?”
程心瞻未曾想到是這個原因。
“師尊為何生氣?”
他連問。
溫素空冷哼一聲,說道,
“我看掌教和那幾位副教主為了大興宗門是失了分寸,昏了頭!”
“師尊何出此言?”
程心瞻小心問道。
溫素空便說,
“還是掌教主動喊我過去商討你開山收徒之事的,哼,不知他們怎么想的,許天師發讖說你要收八百地仙你就要收八百徒?要是讖言八千你還要收八千徒不成?!
“你光是自身的修行就急躁到兵行險著、分神化身,哪有功夫收攬教導八百個徒弟?許天師發這個讖語是要助人還是害人?
“還有凈明派想出的蠢點子,讓你記名收徒,不必親自教導。這更是大大的昏招,八百人的因果,你如何受得起?
“要是許天師的讖語不應還好,要是真應了,這八百地仙里但凡有一個心術不正的,走上了歪路,地仙墮魔,那是何等大恐怖,而這份因果也要記在你頭上!
“為師都不敢想,不經法試問心,讓你記名收徒,交由他人教導,這種駭人的話他凈明派是如何敢說出口,而掌教竟然沒有發覺有什么不妥,你說他是不是昏了頭?”
溫素空怒斥著。
程心瞻能看得出來,師尊這次是比回來時看到自己分神化身還要生氣。
但這兩次勃然大怒,卻都是在為自己操心。
程心瞻此時也才反應過來,師尊擔心的事自己之前也沒想過,總覺得這樣的大事聽師門安排就是,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此時,被師尊這么一點撥,確實又認識到事情是有些不對。先不說自己忙不忙的事,但凡這里面有一個心術不正的,成就大神通后做了錯事,那自己真是萬死難贖其罪了。
“那掌教?”
程心瞻試探問道。
“掌教之前是期望著借此機會進一步大興宗門,這和你著急蕩魔一樣,都是著了心障。被我喝了一通后,馬上就恢復清明之境了,他還想要來找你致歉,被我辭了。”
程心瞻連連點頭,“那不必,那不必。”
“我喊你過來就是為你給你吃一劑定心丸,諸位教主他們會和凈明派重新商議此事,肯定是急不得的。
“你更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八百地仙之師,等你自己先成了仙再說吧!”
“弟子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