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公仙府.”無崖子默默掐算片刻,竟毫無所得。
既沒有心血來潮、靈覺有感,也沒算到半點仙府降世的消息。
可能是她對猿公仙府了解太少。
已知信息越少,如同大數據推衍的“天機術掐算”越不準確。
不過,能讓如今的羽太師一無所知、沒有感覺,絕非已知信息太少能解釋。
只憑她掌握芒碭山地權,也不可能“信息太少”。猿公仙府可是要在芒碭水澤現世呢!
那便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仙府等級太高,或者仙府的主人太強,也使用天機術蒙蔽了天機,她的天機術無法突破對方的封鎖。
“可是大秦六大劍仙之一的白云洞主猿公?”
奚涓撇撇嘴,“大秦都快亡了,‘大秦六大劍仙’這個名號早該換一個了。
不過,老師說的沒錯,的確是猿公所守護的那座仙府。”
無崖子好奇道:“你從何處收到的消息?莫非是芒碭山劉季通知你的?”
奚涓搖頭道:“季哥八成還不曉得有仙府要在芒碭山現世。
我能得知這一秘辛,還是我運氣好。半個月前,在湖里摸魚時,聽到一條翹嘴魚跟一個水猴子,躲在蓮蓬下嘀咕,說是要去芒碭水澤尋仙緣,一旦得到‘天罡奇術’,就能稱霸一方,甚至化形成人,去人間扶龍庭、當大王。”
無崖子表情古怪,道:“那條翹嘴與水猴子,現在何處?”
奚涓道:“翹嘴魚燉湯給我娘補身子了,水猴子敲碎腦殼,喂了我家的胭脂虎。”
無崖子很是無語。
“你至少得弄清楚消息的來源,確定其準確性,免得落入別人的陷阱。”
奚涓驚訝道:“白云洞主猿公,是聞名天下的劍仙,誰敢打著他的旗號害人?
況且白云洞飄搖不定,會隨機出現在中原名山大川附近,也不是什么絕密消息。
弟子聽人說,去年在大澤鄉,白云洞出現過一次呢!
有不少異人都進入洞中,獲得仙緣,從而逆天改命,踏上仙途。”
無崖子道:“實話告訴你,以我的天機術與消息來源,都沒收到白云洞現世的消息。
你卻從一條翹嘴魚處聽到這種秘密,很不尋常。”
她忽然心血來潮,有了點感覺,“你很可能被誰算計了。那條翹嘴魚的‘天命’,就是向你傳達這條消息。”
九天之上,凌虛殿內,正在聽韓非子講解法家之道的玉帝,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頭,心里罵了句:狗攮的,羽鳳仙這家伙為什么每次都要壞朕好事?
只差幾天時間,白云洞便要開啟,偏偏這時候讓她撞上.莫非是朕算計奚涓,引發了因果反噬?
可如今中原亂成一鍋粥,她為何還有閑情逸致參加呂家婚禮、去隔壁仙探望徒弟?
——齊地的田氏快要復國了。一旦齊國復國,齊國、魏國、楚國,三國禍亂中原,你不該心急如焚嗎?
大天尊心里叫罵了一聲,便無可奈何地收回投向奚涓的視線。
無崖子一語道破天機,奚涓卻將信將疑,“弟子有什么值得別人算計的?”
無崖子問道:“當初教你釣龍魚的白胡子老爺爺,最近兩年可有再次出現?”
奚涓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今年三月份,弟子收到太尉府調令,朝廷要選拔弟子去咸陽南軍當個千夫長,獨領一軍。
我大表哥底榮,也接到了征調令,他是藤縣縣尉麾下的騎兵百將。
弟子無意為暴秦效力,可二舅與表哥都勸我,我差點被他們說服。
然后我夢到了那個白胡子老頭,他告訴我,我的天命是滅秦,一旦入咸陽,將有不測之禍。
因為修煉了師父傳授的夢神功,弟子已經能在夢中‘蘇醒’。
聽他說完,我便質問他仙骨的事兒。
他說我雖有仙骨,也有仙緣,唯獨缺少了仙福。
他勸我認命,我怒了,爆發《太白劍歌》的庚金劍氣,把他砍得凄厲慘嚎,逃之夭夭,之后再沒夢到過他。”
“太尉府的調令.”無崖子略一掐算,便恍然道:“是為了去年你殺鼉龍的事兒?
從去年夏天到今年三月份,快一年了,這是什么辦事效率?”
去年她帶著奚涓路過漳水,遇到師門氏放龍。
結果小龍趙菊花剛入漳水,便被一條兇惡的鼉龍咬死了。
奚涓屠龍,算是為趙菊花報了仇,也為朝廷立了功。
當時無崖子便猜到咸陽朝廷會注意到奚涓,并給予嘉獎。
“我屠龍有功,還被薛郡郡守授予‘屠龍英雄’的美譽,在附近郡縣頗有名氣。”
奚涓笑道:“除了調往咸陽當校尉,還有三百金、爵位九級,綾羅綢緞若干。
我收了黃金、爵位等賞賜,還是沒去咸陽。
我將夢中之事跟我娘說了,她讓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若我的天命真的是滅秦,我最好別逆天而行。
我也不喜歡暴秦,我父親,我幾個叔叔和堂兄,都是死在暴秦的苦役中。
我怎么能去咸陽,拱衛暴秦帝都、保護嬴氏皇族?”
無崖子微微頷首道:“你如今已經長大,是個少年郎了,可以自行決定將來的前程。”
說到這兒,她再次打量奚涓一番。
差不多一年半沒見,奚涓個頭猛地向上竄了一大截,已經接近一米九,長得棱角分明,五官英俊,皮膚微黑。
的的確確對得起“無崖子徒弟”的身份。
“你娘可有為你定親?”
奚涓臉一紅,搖頭嘟噥道:“弟子還太小,不急。”
無崖子嚴肅道:“之前我為你批過命,你忘了?
你命中有一場大劫,必須早點成親、早生娃,才能借血脈后代的命數,來化解你自身的災厄。
在成親有娃之前,你最好不要上戰場。
太危險了,可能有去無回,獨留你寡母一個哭瞎了眼睛,凄凄慘慘。”
奚涓本來還想掙扎。
聽到老師說寡母的慘狀,他只在心里幻想一下那種場景,便挖心割肝般痛苦。
他低下頭,有些窘迫地說:“老師,這種事兒,你去跟我娘談吧,我們只說猿公仙府。”
他的確不想太早結婚。
不知是年紀太小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他對女子沒一點沖動。
但為了老娘,他愿意“勉強”自己。
“你不缺仙緣,去猿公仙府圖啥?如果你沒結成元丹,我傳授給你的《大河劍氣》便足以幫你煉氣成仙。”無崖子道。
奚涓眼含期待,道:“弟子聽說猿公仙府內有天罡地煞之法。
其中的‘天罡秘術’威能無限,可以逆天改命,讓奇人異士逆反本源,重修仙體。
弟子有仙骨,也有仙法,卻因為元丹早成,無法再結成一顆真仙金丹。
若能修煉天罡奇術,可否化掉元丹,重新修煉?”
無崖子謹慎地說:“理論上丹成無悔。元丹不僅是一顆內氣結晶,它還是你的精神核心。元丹化掉,靈魂都散了,還怎么重修?”
奚涓不甘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老天不會將人趕盡殺絕呀!”
無崖子嘆道:“仙道從來不是一條絕路,犯了錯也可以重頭再來。
仙道的重來之法,就是輪回轉世,下輩子繼續努力。
福緣與仙緣很珍貴,這一世浪費了,下一世就沒了。
所以,大多數玄門真仙,不會執著于一世成仙。
把一切都賭在一輩子上,對修士而言真劃不來。”
如果她了解奚涓的真正身份,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她不了解,她把奚涓當成了“正常人”。若奚涓這輩子好好做人、沒入邪道,哪怕輪回一世,她依舊愿意再次度他成仙。
奚涓咬牙道:“弟子還做不到玄門真仙那樣豁達。
不親自去猿公仙府看一看,弟子會介懷一輩子。”
無崖子問道:“仙府何時開啟?”
奚涓道:“聽那個翹嘴魚說,會在今年除夕前后。
等去了芒碭山,肯定能見到其他煉氣士,到時候再打聽具體時間唄。
若在除夕之后,我肯定先回來陪我娘過年。
等新年之后再去,反正芒碭山距離昭陽湖不遠。”
“除夕前后.”無崖子想了想,道:“明早見過你母親后,我跟你一起去一趟芒碭山。去看看猿公仙府究竟藏了什么貓膩。”
奚涓面露喜色,“若能多陪伴老師幾日,縱然這次在猿公仙府一無所獲,也值得了。”
無崖子笑道:“縱然你今生無緣仙途,只要你秉持公義,將一生所學用于‘造福黎民、守護蒼生’之正道,下輩子我鐵定會再次度你。”
奚涓躬身下拜,“弟子跟隨老師時日雖短,卻一刻不敢忘記老師的教導。
弟子現在在昭陽湖邊當漁夫,依舊每日讀圣賢書不輟。”
“喔,那為師要好好考察你一番,看你這一年多來有何長進。”
無崖子眼睛一亮,立即拉著徒兒走到湖邊一處丘陵上。
兩人幕天席地,相對而坐,任憑北風呼嘯、雪花飄落。
無崖子先問奚涓最近讀了哪些書,又一一考察他的學問、他的感悟。
最后再一一糾正,并為他深入分析書中道理。
這次就連金須奴都能插上話了。
因為跟了羽太師后,他也一直勤讀圣賢書。
前半夜無崖子老師考察奚涓的學問,后半夜則開啟了講學模式。
無崖子最近一年忙著疏通地脈、應付各類神仙大案,讀書讀得少了,但她的“圣賢書”從來不局限于儒家典籍。
一切闡述道理的學問,在她而言都是圣賢書。
她能創造祖龍后媽理論,能九鼎御龍,能撬動人道氣運,能以人道氣運溝通天道.這些都是天地間的大道理呀!
反過來說,她雖然沒傳授奚涓一門道法,可明悟了這些道理,奚涓將非常容易理解祖龍后媽理論、九鼎御龍之法等“羽太師震驚三界之秘法”。
智慧也是組成道行的重要因素,智慧增加,等于道行提升。
無崖子老師深入淺出,滔滔不絕,講到公雞打鳴,遠處的木屋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奚涓聽得入了迷,都忘記了時間。
“涓兒,你娘起床了。她若見不到你,怕是有點急。我們先回去吧。”無崖子站起身道。
“哎,都天亮了嗎?弟子感覺昨夜還在剛才。”奚涓神色恍惚道。
金須奴神色復雜地看著無崖子老道,道:“這是因為老爺真的在講大道。”
他跟了羽太師大半年,也是第一次聆聽這么接近大道本源的“道理”。
——果然,對自己的徒弟就是不一樣。
他心里有點酸。
從后半夜開始,便一直在下雪。此時地面已經積雪三尺有余。
他們回到奚家時,底寡婦正拿著木鍬在門口鏟雪。
見到兒子陪伴老道走來,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才驚喜叫道:“道長,您可算來看我們啦!可你們這是從哪里來的?”
無崖子笑道:“昨晚便來了,我想考教涓兒的功課,便沒打擾老夫人。”
底寡婦懊惱地瞪了兒子一眼,“即便要聆聽道長教誨,也該喚我起來,為你們溫一壺熱酒,準備兩樣小菜。”
奚涓嘆道:“娘呀,我原本也和你一樣的想法。可昨夜聽老師講學,孩兒甚至忘記了時間。
只覺得眼睛一閉、一睜,天就亮了,完全不想喝酒吃小菜。
孩兒直想一直聽老師講下去。”
“不必急于一時,往后幾日有的是時間。”無崖子道。
底寡婦喜道:“道長能多留幾日,是涓兒的福分啊!”
無崖子招呼底寡婦進屋,留下奚涓與金須奴在屋外掃雪。
她將自己接下來幾日的行程,跟底寡婦如實說了一遍。
底寡婦擔憂道:“既然道長懷疑那啥仙府有問題,咱們還是別去了。
有道長所授武藝,夠用了。
涓兒已經被郡守封為‘屠龍英雄’,算是周圍百十里響當當的‘武林好漢’呢。
都能屠龍了,還圖啥呢?”
無崖子道:“不滿足了他的念想,他會一直惦記,念頭不暢,郁郁寡歡。
有貧道陪著他,這一趟不會出大事。
現在貧道更擔心另一件事兒,涓兒年紀越來越大,中原越來越亂。
他怕是很快就要主動入劫,在亂世中博取功名利祿。
可他有一死劫尚未化解呢!”
底寡婦精神一振,道:“道長的叮囑,我一直銘記于心,老早便想幫說個媳婦。
之前他名聲不顯,我們又初來乍到,只是在湖邊自建茅屋的漁民,沒有好人家愿意跟咱家結親。
等郡守代表朝廷嘉獎了他,大家知道他能斬殺惡龍,說親的媒人絡繹不絕,可涓兒又嫌他們前倨后恭,覺得他們太勢利眼兒。”
猶豫了一瞬,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說:“先前道長曾說,會幫涓兒留意,遇到合適的姑娘,介紹給涓兒當媳婦。
我和他都相信道長的眼光,也都滿心期盼呢!”
無崖子沉吟道:“貧道早前看中了隔壁沛縣呂公家的二女兒,還替涓兒問了一聲。
呂公委婉拒絕了,他愿意把三女兒嫁給涓兒,貧道又婉拒了。
呂二小姐與涓兒八字很合得來,三小姐卻不行。
之后便再沒遇到合我眼緣的。
不知涓兒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若不能湊一對‘天緣’,便盡量讓他心滿如意。
憑貧道的門路,定能找到符合他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