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天上的雷云消散,黑黢黢的天之窟窿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胖老頭環顧左右,短短一日之內,朱陵洞天五個大羅金仙,死得只剩他自己一個。
還不是普通的死法,都是最最慘烈的魂飛魄散。
從永世逍遙、不入五行、不墮輪回的大羅金仙,處境急轉直下,先是合道的朱陵洞天四分五裂,他們被強行打落境界,從已經合道的大羅金仙,墜落成“準大羅”。
再從“準大羅”到灰飛煙滅,就在短短半日之內.仔細算來,半日不到,頂多半個時辰內。
胖老頭悲從心頭起,雙目一紅,差點哭出來。
他沒嚎啕大哭,卻把寂寥寫滿了焦黑的胖臉,眼神茫然地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楊戩打算飛過去,與殘留的仙人打個招呼,相互安慰幾句,卻被哪吒拉住了手臂。
“哥呀,你看,天上在滴水。”哪吒指著黑黢黢的天窟窿道。
“滴答,滴答”
“天上”的確在下雨,有豆大的“雨水”從窟窿里落下來。
先落到殘破的朱陵洞天,再滴落到下方的人間。
“八成又要天河倒灌人間。”哪吒道。
天破了個窟窿,猶如小羽前世,居民樓上層,埋在水泥墻內的自來水管破了個洞。
樓下早晚要漏水,卻不是立即瓢潑大雨。
現在天上破了個窟窿,窟窿之外并非直接是天河。
天河是天外天,最后一層防護系統。早晚會有天河之水流到窟窿處,將盤古世界與外面的混沌隔開。
說白了,天河之水倒灌人間,不是“天災”,而是盤古世界的自我保護系統在正常運轉。
有天河之水堵住窟窿,就不會有混沌氣流直接鉆入人間。
天河之水形成的大洪災,肯定危害巨大。放任不管,早晚淹沒整個人間。
可與直接化掉整個世界的混沌風暴比,這點危害微不足道。
“我看到‘雨滴’了。”楊戩先抬頭看了眼天窟窿,又低頭看向哪吒拉扯自己胳膊的右手,道:“即便天河之水倒灌人間,也淹不死咱們,你拉著我干啥?”
“我不拉你,你要去干什么?”哪吒盯著二哥眼睛,低聲傳音道:“咱家祖師,剛剛活劈了元靈大仙。
魂飛魄散啊,連輪回重修的機會都沒了,慘慘慘!
元靈大仙乃‘朱陵五祖’之一。
那群仙人要么是他的門人弟子,要么是他的摯愛親朋,你好意思過去跟他們扯淡?
你信不信,他們一定惡狠狠瞪視咱倆。”
楊戩瞥了魏冉大仙一眼,也悄悄傳音,道:“其實朱陵洞天的仙人,超過大半都是咱闡教門人。
比如魏冉大仙,是已故禮弘師叔的首席大弟子,和咱們同輩分呢!”
元始天尊并非只有十二個弟子,禮弘只是不在十二金仙之列。
又比如姜子牙。
姜子牙的年紀不如楊戩的一個零頭。他跟隨元始天尊修行了四十年,可他依舊是闡教二代弟子。
姜太公雖然死了,可他也有門人弟子。青松道童的第一世“宋天師”,就修煉了太公的秘法。
從遠古,元始天尊立闡教,一直到中古封神,中間間隔了幾億年。即便闡教極為重視根腳來歷,這么長的時間,也必定收了很多弟子。
只能說門下弟子眾多,元始天尊最愛以十二金仙為首的那一小撮。
“魏冉的確與咱們同為三代弟子,可過去我們有交情嗎?”哪吒嘆道:“說到底,只有在面對散仙或靈山禿驢時,‘玄門弟子’這一身份才有意義。
在神州,在玄門內部,甚至在闡教內部,同教派的弟子也可能是對頭。
就比如那羽鳳仙。
她修煉《八九玄功》,因為仙緣來自黃龍師叔,咱們才格外重視她。
她修煉《八九玄功》的事兒,在天界上層,壓根不是秘密。
不然天帝也不會讓雷震子主持她的天雷劫。
可‘朱陵五祖’何時在乎過她的這層身份?
那個元靈子,還特么悖逆枉上,公然辱罵祖師呢!
元靈子倒不是我闡教弟子,可他是大師伯那一派的。
元靈子罵始祖師,魏冉不僅不怒斥之,反而盡量維護,生怕他被祖師打死。”
楊戩輕輕拍了拍哪吒的手背,輕聲道:“你說的,我何嘗不知?
只是玄門道友之間,熱情點、真誠點,總比冷漠敵對更好。”
他走到矮胖老道身邊,關切詢問了幾句。
魏冉大仙曉得楊戩也經歷過雷劫,也關心地慰問了幾句。
兩人之間的氣氛,并沒哪吒預測的那么糟糕,直到哪吒也靠了過來。
魏冉大仙焦黑的臉頰上,立即敷上一層寒霜。
剛才“闡教老仙”下界執行“家法”,楊戩僅僅是好言相勸,讓他們別在“天道之眼”下呼喚“那位存在”。
惡哪吒則開啟殺神狀態,肆意屠戮朱陵洞天的仙人。
其中不少都是他的弟子呢!
“大仙,此時當務之急是補天!”楊戩低頭看了眼朱陵洞天,嘆道:“洞天殘破太嚴重,保不住了。
堵住天之裂縫,能為我們消減不少罪孽,這才更迫切,也更實在。”
魏冉神色木然,不知什么想法。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二爺,你跟這個蠢貨商量補天大業,不是緣木求魚嗎?要商量,也該找我啊!”
不僅是楊戩,聽到聲音的所有仙人,都神情大變,豁然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羽鳳仙,你居然還活著?!”楊戩驚道。
羽太師看起來沒什么變化,依舊穿著閃爍星光的霧綃紗衣,足躡三色連文之靴,紫紋木簪挽發,銀色腰帶掛著一個鈴鐺。
不僅沒缺胳膊少腿,沒像魏冉、楊戩一樣,臉上、身上有比較明顯的雷劈焦黑,還和之前一樣,風姿韶絕,風儀秀美,神采飛揚。
“天理難容啊,羽鳳仙竟然還活著!祖師,祖師啊,你死得忒冤,忒冤屈啊!”有仙人跺足哭嚎。
“羽鳳仙,你怎么不死?”魏冉怒目切齒。
“我為什么要死?”小羽給了他個鄙夷的眼神,“還大羅金仙呢!真沒見識。”
“之前沒死,現在我要你死!”胖老頭又開始運轉玄功,準備釋放大神通。
羽太師一點不怵,還用看死人的目光蔑視他,“天河將傾的要緊時候,我本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廢物蠢貨身上。
可如果你找死,我可以成全你。”
楊戩擋在兩人之間,高聲道:“天道神雷連劈幾位大羅金仙,諸位都不長教訓嗎?”
魏冉冷哼一聲,散去凝聚而來的天地元氣。
哪吒飛到羽太師跟前,仔細打量一番,驚訝道:“是真人,有血有肉,不是元神。可你明明死在我們面前,剛才那個莫非是身外身?
可‘她’的氣息與你一模一樣呀!
而且,你現在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也沒有身外身被打滅、靈魂受創的慘樣。”
“李三爺,我其實很慘的,真的。”羽太師一臉真誠,“但我為了維護大秦太師的威儀,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下肚。”
哪吒笑道:“你若真的這么慘——”
他笑容斂去,眉頭皺了皺,“咋回事?我咋感覺心里不太舒服呢?”
羽太師眼神疑惑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思維跳脫、自說自話的夾腦風。
可她心里樂開了花。
又拿下一個!
“兄弟,快快運轉《清心訣》!面對羽鳳仙,一定要無欲無念。”楊戩暗中提醒道。
“是‘敬語詛咒’嗎?”哪吒直接看著羽太師,把心里疑問說了出來。
羽太師嘆道:“三爺若覺得這個稱呼也算‘過分尊敬’,我可以喊你‘李老三’。
你若還嫌太過尊敬,喊你‘李三狗子’如何?
你娘在你小時候,有沒有專門給你取過這樣的賤名兒?”
哪吒一臉膩歪,用大拇指點了點自己自己,高聲道:“以小爺的神通道行,還需要取個賤名兒保平安?”
羽太師好奇道:“李老三,你上輩子活了幾歲?”
“什么上輩子,我臥槽”哪吒忽然反應過來,“李老三”的“人”生,其實早在“削肉剔骨”時已經結束。
享年七歲!
——難道真的是沒取賤名兒的緣故?
哪吒抑郁了。
“咳咳,兄弟,此時天傾之禍已然發生,咱們大事為重。”楊戩出聲提醒道。
哪吒又糾結了一會兒,忽然散去臉上的郁悶,還把自己胸脯拍得“嘭嘭”作響,昂聲道:“羽鳳仙,今后你見到小爺,只管喊‘三爺’,三爺我受得起!
什么敬語詛咒,三爺不怕、也不在乎!”
——其實我更想喊你“李老三”,因為現在喊你“三爺”,已沒有價值。
沒價值的事兒,我不喜歡做。
羽太師胡亂點了幾下腦袋,看著楊二哥道:“楊老二,雨越來越大了,咱們必須抓緊時間補天。
聽說你和女媧娘娘關系很不錯?
要補天,必須要有補天石。
不如我們兵分兩路,我在這兒鎮守天窟窿,防止天河倒灌人間。
你立即去媧皇宮,找女媧娘娘借幾塊五彩石過來。”
楊戩眉頭皺起。
哪吒當他的嘴替,叫道:“羽鳳仙,你什么意思?這是二郎顯圣真君,你直接喊‘楊老二’?”
羽太師嘆道:“剛才難道不是他提醒你,默默運轉《清心訣》,小心我的敬語詛咒?”
楊戩一驚,“你能聽到我的秘法傳音?我不信!”
“我不需要聽,看你和李老——”
“咳咳!”哪吒使勁咳嗽,還握緊火尖槍,拿眼瞪她。
羽太師從善如流,“看楊二你的表情,看三太子的反應,我便直接猜到結果了。”
楊二表情越發別扭。
哪吒再次當他的嘴替,道:“羽鳳仙,我二哥也是三界響當當的英雄好漢,不怕什么敬語詛咒。”
小羽道:“也行。但你們也得敬我,喊我‘羽太師’,別直呼其名。”
哪吒奇道:“你這家伙,還頗有脾性嘛!三爺很欣賞,羽太師!”
“別閑扯淡!”
楊二哥將他一把拉開,看著羽太師道:“天河倒灌人間,你打算怎么封堵?”
羽太師道:“我自有手段,你只需盡快找來五彩石即可。”
楊戩沉吟不語,面上有猶豫之色。
羽太師喝道道:“真君還在糾結什么?就在剛剛,‘老天爺’開眼,降下神罰。
你們誰挨了劈,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們自己心里也清楚。
為何挨劈,你們肯定也不糊涂。
真讓天河倒灌進入人間,僅僅衡山郡,就有數百萬黎民百姓遭災。
飛禽走獸何止千萬?
這么大的業力,你們誰扛得住?”
“我們扛不住,你也不得好死!”矮胖老道魏冉恨聲道。
羽太師翻了個白眼,“你眼瞎呀?我身上干干凈凈,一點雷劈的痕跡也沒有。
我不僅無過,若非你們壞我好事,我還能賺取巨大的天地功德。
一群不識天數的蠢貨,活生生把自己的洞天炸了,把天也捅穿了。
害人害己,罪該萬死!”
她指著天窟窿,繼續道:“現在我要補它,是因為我乃當朝太師,我得救濟蒼生。
轟碎南岳衡山的是你們,包括你,楊二爺!
遭了天罰的也是你們。如果洪水滅世,業力依舊歸你們。”
楊戩皺眉道:“你以為補天石這么好借?如果我去借補天石,就必須向娘娘承諾,一定會用五彩石補天。
無法作出承諾,承擔不了補天的責任,女媧娘娘不會借出補天石。”
就像上一次拐子山地裂之禍,佛教去借息壤。女媧娘娘將息壤借出,佛教必須承擔修補大地的責任。
因為玉蟬辦砸了差事,連觀音大士都要跑去西蜀,幫他擦屁股。
哪吒也替二哥解釋道:“補天石和息壤的數量,皆有‘命定’。
天地有所需,‘老天爺’降下天意,女媧娘娘才能以‘天意’為爐火,燒鍛出補天石與息壤。
此二者雖為人造,卻分屬先天。
不是像你們所想,此時女媧娘娘的寶庫里,已經堆滿了五彩斑斕的石頭,和黑黢黢的息壤。
只要說服娘娘,想借多少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