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走到躺尸的王惡身邊,踢了他一腳,喝道:“天庭你是指望不上了,快起來,別裝死。”
“我就躺在這兒,你直接審判吧!”
王惡閉上眼睛,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小羽糾結了。
剛才跟張道陵扯皮良久,談了很多“既定天數”,她也心有所感,掐算到不少天機。
比如薩守堅與“人族四大天師”。
人族四大天師是人道發展的一個重要節點,因為他們將在天庭執掌很多原本屬于“古神”的權柄。
簡單來說,人族的天師將在天庭占據高位,擁有更多權力。
又比如王惡。
憑他的實力與政績,早該上天當大神,擔任要職。吃不到蟠桃,也能喝點蟠桃汁。卻因為“既定天命”,天庭硬要他留在人間犯戒。
而他的天命,似乎與下一場“天地大劫”有關,又關乎人道氣運。
好像還跟北方有關。
“北方,北方有啥?北海,北俱蘆洲,妖族,王惡,靈官,金牌打手”
小羽心中一動,再次快速掐算,“哎呀,差點忘了,此時‘北方真武大帝’還沒誕生!
鎮壓北方妖族、守護神州不受侵犯,不就是真武的神職?
狗攮的,王惡竟然有這么大的因果。
不僅關乎薩守堅的仙途,還與真武誕生之劫有關!”
命數被窺探,王惡不明緣由,卻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睜開惡狠狠的銅鈴大眼,盯著羽太師叫道:“你在打什么壞主意?”
小羽問道:“我在湘陰逛了一圈,神靈有不少,卻只你一個邪神。
你既然吃人,為何不結交幾個邪魔?“
湘陰地界甚至連個強大的邪道修士都沒有。
王惡叫道:“我為何要結交邪魔?我不是邪神。
我告訴你,我做人做神,都很講原則。
為非作歹、喪盡天良的不義之事,我從來不干,我不該死。
你若殺我,你喪盡天良,必遭報應。”
小羽冷笑道:“吃人,還專門吃童男童女,算不算‘不義’?”
“當然算!”王惡沒有猶豫,然后又無奈哀嚎,“可我餓啊!過去鄉里百姓送來豬羊雞鴨、時鮮果品,擺在供桌上,整整齊齊,我食指大動,大快朵頤。
可吃了幾千年,我便感覺味道不對了。
又過了幾千年,等我成為廣福王一萬歲時,突然覺得活人身上的味道格外香甜。
特別是童男童女,湊到一塊兒,簡直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小羽道:“你是最近幾十年才開始吃孩童的。”
王惡有些訕訕,“過去也吃,偷偷吃。最近幾十年想開了。
反正玉帝敕旨,著令我血食茲土,牛羊在湘陰、人不也在湘陰?
牛羊人有甚區別?
我便不再遮遮掩掩,放開了吃。”
小羽凝眉道:“你當初為何舍身除妖?”
王惡又是想也沒想,就昂聲叫道:“妖精吃人啊!你不曉得,那兩個妖精吃完人,把骨頭堆在洞外,堆成了一座百丈小山。
毛發指甲聯結成一塊,仿佛一片沼澤。”
“人也吃牛羊,你怎么不殺了吃牛羊的人?”小羽又問。
“人和牛羊哪能一樣?”
王惡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又道:“現在我不一樣了,我是神靈!
神靈牧守一方,養育大地上的萬物生靈。
人和牛羊在神靈跟前,又有什么不一樣?”
小羽端詳王惡良久,道:“如果你覺得在神仙面前,人和牛羊沒區別,為何還在乎為非作歹、喪盡天良?這不是人道的道德準則嗎?”
王惡又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很糾結,“你哪來這么多問題?”
“你莫不是忘了,斗法輸了,一切聽我的?我在審訊你。”小羽道。
王惡道:“你審訊我,也該問些容易回答的,比如,我撫育了湘陰多少人?
盡問些亂七八糟的,我怎么回答?
我不曉得。
我只知道餓了想吃人,人香。
可我不是邪魔,我是湘陰土人.土神,我是湘陰的天,湘陰的地,我奉天帝之命血食一方。
我都血食一方了,還能讓自己餓著?這是什么道理?”
小羽若有所思,這廝沒了人性,還保留了人的道德觀,現在正處于“魔變”的關鍵節點?
能當打手,還能參與“長生癌變與不朽物質關系”的研究——被研究,是個優質的實驗素材。
先留著吧!
她放緩語氣道:“你先變成個道童。”
“變道童干什么?”王惡問道。
小羽道:“你要跟隨我,當我的奴仆,變成個道童更加方便。”
王惡不愿意,叫道:“我堂堂廣福王,憑什么做你的奴仆?你不是要審判嗎,審判呀!”
“我判你死緩,先跟我服苦役,讓我再認真觀察你幾年。”小羽道。
“連給天帝當靈官,我都不愿意,給你當奴仆?你干脆砍了我,讓我輪回去吧!”王惡梗著脖子叫道。
小羽不耐煩道:“你輸了,就任憑我審判。我讓你變道童,也不是不義之舉。
你莫不是背信棄義、無恥無德成了習慣?”
“我除了吃人,沒任何不義之舉!”王惡叫道。
“吃人就是最大的罪,活該千刀萬剮行了,快變道童,我沒時間跟你扯淡。”小羽喝道。
王惡糾結道:“我可以變得俊俏些,沒必要變成個小道童。
我本粗魯漢,身高丈八,卻變成三尺小童,太糟踐人了。”
小羽沒好氣道:“你見過觀音大士身邊的童子童女沒?”
“沒見過觀音菩薩。”王惡道。
“太上老君呢?太上老君身邊跟著一群小童,看著唇紅齒白、嬌嬌小小。
可一旦將他們放出去,變化成原形,各個都是身高丈八、腰圍也丈八、獠牙青面的兇惡妖魔。
你這樣的粗魯漢,都不夠他們塞牙縫。”
王惡表情一滯,依舊不服氣道:“我見過兜率宮的童子,他們.他們住在天庭,要講究體面,才變了個好看的模樣。”
“我乃當朝太師,我不要體面?還是說,你故意食言而肥,不講信譽?”小羽道。
王惡無奈,只能晃一晃身,神軀迅速縮小,變成個一米冒頭的土人道童。
臉蛋兒黑黢黢,穿著灰色道袍,腦袋又大又方,環眼蒜鼻缸口嘴,丑不拉幾的。
兩根筷子長、手指粗的鐵锏,插在腰間。
“叫‘老爺’。”小羽道。
王惡握住了神锏,表情也開始扭曲。
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因為先前一戰耗盡了神力,此時身上的傷都沒痊愈。
“老爺”
小羽問道:“你過去學過什么道法?”
王惡道:“沒學過道法,只在成神后,自然而然領悟了幾門神術。
比如,呼風喚雨、飛沙走石、雷光電閃、冰雹霜凍.都沒啥用,只能嚇唬土人。”
小羽摸出一塊靈玉,刻錄了佛教《多心經》,以及“正氣道”入門口訣。
將靈玉拋給他,先讓他看了一遍,她才說道:“平日主修《正氣訣》,沒事兒干,又不想修煉了,就誦讀《多心經》安神。”
正氣訣是找到本性中光明的那部分。
人類王惡的本性中,肯定有仁慈與悲憫,不然不會寧死也要降妖保民。
現在“墮落邪神王惡”都開始吃人,還覺得理所當然。
神性中沒了曾經的憐憫與仁善。
如果以《正氣訣》尋找憐憫,能不能找到?
找到后,他是不再吃人,還是人性之憐憫與吃人之渴望激烈沖突,變得更扭曲、更痛苦?
小羽忽然覺得這廝有當茍交師弟的前途——都是《正氣訣》的實驗品。
“這勞什子心經、正氣,看得我腦殼都大了一圈,看不懂。”王惡皺著黑臉說道。
“看不懂,先默誦。”
小羽又問道:“現在要離開湘陰了,你可有什么事,要交代廣福廟的鬼神?”
王惡可是廣福王呢!雖然沒有獨霸洞天福地,卻也修建了一座“神府”,麾下城隍、土地,有上百位。
能湊齊一套召開朝會的“文武百官”。
王惡道:“我不僅要交代他們好好辦差,別壞了我‘廣福王’的威名。
還要去鄰居家打秋風,搜刮一批香火神力。
唉,跟著玉帝當差,至少不缺神力。
跟你當了仆童,神力還要我自己去搶。”
“不要墨跡,快去快回。這次和上次不同,你只要搜刮足夠多的香火神力就行了,不用立即吃飽肚子、修復神軀。路上有很多時間。”小羽道。
王惡點了點頭,率先朝廣福廟的方向飛去。
小羽依舊和上次一樣,掏出個蒲團,坐在上面潛心修煉。
小強從她腰間狗寶鈴鐺中冒頭,問道:“主人,還需要俺幫你買酒買肉不?”
“不用,這次沒消耗多少‘體能’。”小羽道。
很快一個下午結束,一個晚上也過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沒等來王惡,反而等到一個功曹。
“可是羽太師當面?小神太一道,太白山神廟,二等功曹呂黑,受灰鶴真人驅策,前來拜見太師大人。”
功曹也不磨嘰,確定是羽太師,立即從腰間挎包里掏出一個紅漆木匣,恭恭敬敬雙手奉上,“這是灰鶴真人要小神轉送您的‘玄機盒’。”
“你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小羽接過盒子,當面用秘法揭開上面的黃色符紙。
盒子里面有一封信。
打開信箋一看,卻是向她發出警示:最近黑冰臺的新晉天師們,似有異動。
末尾還要她快點回去,鎮壓躁動之心。
“羽太師與廣福王數場大戰,驚天動地,神道中都傳來了。”功曹道。
小羽也沒寫回信,只道:“你回去吧,跟灰鶴真人說,信中內容我已知曉,讓他專注改善中原旱澇,其它的事一律不用管。”
“遵旨。”功曹再拱手一禮,化為金光消失在天際。
“狗攮的,只是劫掠香火,咋折騰了這么久?”
小羽沒了耐心,收起蒲團,稍微掐算,便確定了王惡的位置。
在洞庭湖!
既然在洞庭湖,肯定不是跑路了。
不過,小羽還是不愿再等。
片刻后,她便跨越兩百里,來到一片昊淼無垠的湖上。
微山湖有真形圖,洞庭湖自然也有真形圖。
上次小羽在地府第一殿待了幾十年,早把神州山水真形圖研究了一遍。
此時她化為一股透明的激流,悄無聲息穿過層層崗哨,進入龍宮內部。
倒是不用費功夫四處尋找,王惡那廝正在大殿上跟龍王喝酒呢!
“羽鳳仙太霸道了,硬要擄我去當牛做馬,還美其名曰‘死緩’。
最后又讓我變成個道童,欺人太甚啊!”
他一邊大碗喝酒,一邊滿臉怨憤地抱怨。
洞庭龍君淡青色的龍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若非盡力壓制,他都快笑出聲了。
他表現得太明顯,小羽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狗攮的,惡人總有惡人磨,你這廝欺壓我幾萬年,今日總算遭報應啦!
“賢弟,這是好事啊!羽太師之威,即便咱們處于荊蠻之地,也如雷貫耳。
她如今是三界響當當的‘當代第一女仙’。
你成了她的仆童,說明什么?她有意將你收入門下啊!
至于死緩,八成是在嚇唬你。
當然,你跟隨她期間,千萬要收斂脾性。
真當了她的門人弟子,賢弟你未來前途,不可估量。”
王惡醉醺醺瞥了他一眼,“玉帝召我上天,我都瞧不上。即便真當了羽鳳仙門人,有甚前途?”
龍君心里罵他不識抬舉,面上嚴肅道:“跟隨她修持大道,就是大前途!
至于天庭的前程,憑賢弟此時的勇武,已經得到天帝欣賞。
將來從羽鳳仙那學到幾門蓋世神通、無敵劍法,天帝還不得更加欣賞你、重用你?”
王惡點頭道:“她的劍法的確厲害,人也算大方,才收我當道童,便送了我兩門心法。
可我心里憋屈啊,我不服,我不服”
他抱起酒壇子,“噸噸噸”
洞庭龍君有點驚愕,“她已經傳授賢弟大法了?賢弟真要走運了。”
“屁個走運,遇到她,算我倒了八輩子——”
王惡的抱怨還沒說完,耳中響起羽太師冰冷的聲音:孽畜,還不速速歸來!
他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渾噩的腦袋驟然清醒了大半。
可他左顧右頒,雙眼閃爍三尺神光,卻什么也沒看到。
“賢弟,你在干啥?”洞庭龍君奇怪道。
“老哥,羽鳳仙等得不耐煩了,用奇怪神通喊我回去。你快快打開寶庫,為我準備五萬根的‘萬年香’。”王惡高叫道。
洞庭龍君也高聲叫了起來,“賢弟,上次你已經把寶庫搬空了,哪里還有萬年香?還五萬根,沒了。”
王惡立即把手伸向腰間,將神锏握住,手臂肌肉奮起,黑臉兇神惡煞。
“湘陰城里的凡人,但凡遇到了長途跋涉的徭役,鄉鄰親朋都會一人拿出幾十個錢,為他湊一筆路費。
畢竟,經此一別,或成永訣。
我們多年鄰居,如今我跟隨羽鳳仙前往中原,比去咸陽服徭役還慘、還兇險,你竟冷酷無情、一毛不拔?”
洞庭龍君見他要犯渾,心里立即怕了,柔聲安撫道:“賢弟,莫急!為兄已經為你準備了踐行的酒席,豈能沒有程儀奉上?
只是五萬根萬年香賢弟,你去拜見過其他好朋友沒?
比如湘山羅大神,他可是先天自然神,年歲比我長。
如今,你跟著羽太師征戰中原,的確需要不少積蓄。
五萬根萬年香,不算多,我們幾個湊一湊,或許能滿足賢弟所需。”
王惡雙手從神锏上移開,沒好氣道:“你也忒沒氣量。五萬根是你們每人的份額,我要湊足五十萬!”
“五十萬”洞庭龍君青臉發白,顫聲問道:“他們都給了?”
王惡道:“他們盡力而為了。”
洞庭龍君問道:“何為'盡力而為'?為兄也已經盡力了呀!”
王惡又握住了神锏,齜牙笑道:“他們忒不仗義,硬要我砸碎他們寶庫的大門,自己進去搬。
搬空了,也才湊夠三十萬根萬年香。
老哥,你家中甚是豪富,咱們再去寶庫瞧一瞧,興許能湊足五十萬哩!”
洞庭龍君青臉扭曲,咬牙道:“賢弟,只有三萬五千根,再多一根都拿不出來了。
你若不顧咱們多年交情,硬要砸爛我家寶庫,驚嚇到你侄女、侄兒以及老嫂嫂,我也認了。”
王惡猶豫了一下,松開神锏,嘆道:“哥呀,不是兄弟為難你,是羽鳳仙在為難你們,為難咱們啊!”
“是是是,為兄明白。”洞庭龍君神色稍緩,卻依舊把滿腹怨氣寫在臉上。
他盤膝坐在王惡對面,激發神道符箓,將洞庭水系的信仰神力,大量抽調到自己身上,在胸口凝結出碗口大的一顆金珠。
金燦燦、光閃閃,散發強烈的神力波動。
隔著老遠,還能從金珠上聞到很淡的“濃烈香煙氣”。
香煙火氣很濃,但量很少,若有似無。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金珠才穩定下來。而洞庭龍君青臉慘白,體內神力明顯減弱了很多。
“賢弟,庫存真的沒了,上次被你吃光了。我只能把自己的神力抽出來,送給你啦!”他虛弱地說。
本來坐在桌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王惡,此時也動容了。
他抓住老龍的雙手,動情地嚷道:“哥哥,我知道你們水族與羽鳳仙有死仇。
我向你保證,跟隨她期間,我無時無刻不會尋找機會,用鐵锏敲碎的她腦瓜,為我,也為你們報仇雪恨。”
小羽黑了臉。